第14章 第 14 章

龙渺将疯女人带上马车,一行人直接离开招娣村。

在车上,她为女人诊脉,接着便对症下药写了副药方子。

幸运的是,这次来玉卢山准备充分,车上各种药材都备了一些,刚好省去寻药的麻烦。车夫在路上找了家茶舍歇脚,龙渺借了主人家的火炉开始煎药。

小白貂盯着药炉上蹿下跳,都顾不得旁边还有其他人,急得压低声音开口:“你,你怎么连那两株灵植也放下去了?灵植那么宝贵,犯得着给一个疯女人用吗?”

龙渺一边给火炉扇风,一边解释:“寻常药材至少得喝上一个月才能看到效果,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慢慢等那个女人恢复神智。”

“可,可是……”小白貂盯着跃动的火焰,知道自己也没有反对的权利,一跺脚,自己跑回车上去。

很快,龙渺将熬好的药汁端给女人喝下,女人很快失去意识,昏睡在茶舍通铺上。

“她晕过去了?”明啾啾戳了戳她胳膊。

龙渺拉着她离开房间:“她要睡一个晚上,我们出去,明天早上再来。”

“好。”明啾啾乖乖牵住她的手,跟在龙渺身后离开房间。

时间来到第二天,天刚亮,明啾啾便抱着小白貂敲响了隔壁房间大门。

不知道人醒来与否,她也不等回应,敲了两下便直接推门而入。

女人被声响吵醒,慢悠悠睁开眼睛。

她一脸茫然看着明啾啾,似乎在努力回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身处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龙渺进来时她刚从混乱的思绪中脱身,立刻下了床,面容惨白地跪倒到地上:“恩人,救救我恩人。”

明啾啾连忙避开,躲到龙渺身后。

龙渺将人扶起。

她示意女子坐到桌边,又帮她切了一下脉:“还不错,不要再受太大刺激,慢慢养着能恢复。”

女子抹了抹眼泪。

龙渺道:“说说你和村子的事情吧。”

女人点点头:“我叫阿绣,八年前嫁到青水村,就是现在改名叫‘招娣’那个村落。”简单介绍完自己后,阿绣陷入回忆中:“头一两年,村子其实还正常,大家不管生男孩生女孩都会好好抚养长大。当然,也有一些特殊人家,比如村中屠户。

“屠户家的女人叫阿莲,阿莲一连生了四胎女孩,很不受婆婆和丈夫待见。我曾见过屠户和他娘在街上对阿莲拳打脚踢,根本不拿她当人看。

“不久后,阿莲怀了第五胎,她被逼得已经不太正常,成天找人询问自己肚子里的婴儿是男是女。你如果敢说女孩,她就会用指甲把你脸挠花。只有跟她说肯定是男胎,她才会嘻嘻笑着放过你,然后去纠缠下一个人。”

龙渺给她倒了杯水。

阿绣接过,浅浅抿了一口:“有一天,阿莲从外面游荡回来,趁着家中无人抱走了最小的两个女儿。回来后,她红光满面,再也不追问男女的问题,开始嚷嚷起自己一定能生男孩。

“也有人疑惑过那两个女娃娃去了哪里,可屠户家四个女儿,他们自己都不在意,外人也没立场过问。

“隔年春,阿莲真的生下男婴,而且是两个,双生胎!”

明啾啾瞪着眼睛:“哇哦。”

“村中有同样困扰的女人拿了鸡蛋上门去请教,阿莲让她们去村子外那座荒废的庙宇里头瞧瞧。”说到这里,阿绣脸色渐渐变白,“在那之后,村子里女孩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女人们开始欢欢喜喜怀上男胎。”

龙渺低头思索着:“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从没进去过。”阿绣攥紧拳头,“但我听其他人说,只要,只要献出家中一个未成年童女,就,就能跟庙里的神仙求来一个男胎。”

龙渺皱起眉头。

她调查“招娣村”的事件,本意就是怀疑村中异常跟卢陶夫妇那头可能有关系,如今听阿绣描述,她还真发现蹊跷——

这两起事件里,都有很明显的“交易”行为。

卢陶用自己的血肉交换被安全带出深山的活命机会,而招娣村的人家用女孩交换男胎。

这两起事件,背后大概率是同一只手在操纵。

明啾啾见她沉默,撑着下巴看向阿绣:“那你呢?”

她问:“小宝是你的孩子?你又为什么会发疯?”

阿绣捂着脸,心痛呢喃:“小宝……我的小宝……”

龙渺提醒:“你现在最好不要情绪起伏过大。事情已经过去,你现在不应该被困在过去。”

阿绣闻言抹了抹眼泪。

她忍着哽咽,继续说道:“我和相公并不排斥女孩,或者说,我们跟其他人不同,我和相公都更想要生出女孩。所以,当村里的夫妻一个个往庙里去的时候,我们两个却对那个地方避之唯恐不及。我嫁入他家三年后,小宝出生了。

“小宝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是上天眷顾,才让我们如愿迎来了自己想要的孩子。

“可是,我的公公婆婆却不这么想。”

她咬着牙,眼中浮现出恨意:“那时候村里大部分人已经疯狂,村子也被改名成‘招娣村’。婆婆几次让我效仿其他人送小宝进庙,都被我拒绝。也因此,我和相公都很注意保护小宝,从来不会让她离开我们两个人视线。

“有一天,相公要去山上割猪草,我那时候还在地里没法照顾孩子,便把孩子系在他身上让他背着一起去。可他回来时,小宝却不见了……不见了……”

明啾啾瞪大眼睛:“他把孩子送去庙里了?”

阿绣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在山里遇到野猪,为了保护孩子,他把小宝放到一棵树上,自己离开引走了猛兽。可再回去那棵树时,却怎么都找不到小宝了。

“我们祈求全村人一起在林中找了好久好久,可什么都没发现,小宝,小宝就这么消失了呜呜呜……”

龙渺和明啾啾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同情。

等阿绣缓过来一些,她又继续道:“我,我不知道孩子是不是被送到庙里献祭,公公婆婆急着要我再怀一胎,我死都不愿意。相公受不了家中情况,离家到外面做小工。他本想带我一起走,我为了继续寻找孩子不愿意离开,他便自己走了。”

说到这里,她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我虽然疯癫,但还能记事,他离开后没再回来过,只每两个月托人给家中送回来一点钱财。”

龙渺下意识抬手掐算起来。

阿绣突然抓住她胳膊:“恩人,你,你这么厉害,能帮我找回小宝吗?”

龙渺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她道:“我没有把握,只能试试。”

女人听到有一丝希望已经欣喜若狂,立刻跪下拜谢。

龙渺将她拉起,示意她躺到床上去,闭上眼睛。

女人照做后,她便取出一张寻踪符咒,贴到女人左耳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阿绣陡然睁开眼睛。

她告诉龙渺:“我,我好像听到小宝在喊我。”

龙渺点头:“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寻去。”

得到允许,阿绣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床,快步跑出茶舍。

来到空旷的地方,那声音便更加清晰。她脚步不停,急急忙忙往前跑,即使撞上人都不能阻止她立刻爬起来继续向前。

“哪来的疯女人?”被撞到的路人骂骂咧咧,“这么急做什么呢?有毛病。”

龙渺和明啾啾越过路人,紧紧跟随在疯女人身后。

尽管她们也不想看到那个结果,但事实早已注定,当阿绣茫然无措在那个庙宇外停下来时,龙渺便知道那个可怜小女孩的结局。

可能她丈夫撒了谎,也可能是被留在树上的女娃娃被别人拐了进去。

小白貂站在明啾啾肩膀上:“她,她女儿真的在里面吗?”它有些疑惑挠了挠鼻子:“这地方好奇怪,可并没有像朱紫儿那样的怨灵啊。

“如果真有那么多女婴在这里被杀害,这座庙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龙渺摇头:“这里没有残魂。”

小白貂看向她:“咦?”

龙渺道出最残酷的事实:“最有可能的推论是,所有被送来的女婴都被杀死,魂灵也被某个存在吞噬殆尽。”

说着,她看着庙宇外侧围墙:“所以,这座庙干净得不可思议,根本不会产生鬼煞。”

小白貂疑惑:“那,那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些身影是什么?”

明啾啾扭头看向她:“是被月光记录下来的景象。”

龙渺附和地点点头:“你们妖精吸收天地灵气修行,那天夜里月光斜照,院中浓郁的月色与你产生共鸣,会看到也不奇怪。”

小白貂缓缓点了点头。

它突然看向明啾啾:“你好像一直能看到?那天月亮还没出来时你就说院子里有人。”

明啾啾点头:“嗯。”

小白貂疑惑:“为什么?”

明啾啾闻言耸耸肩:“看到就看到咯,我怎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

龙渺侧头看了她一眼。

阿绣回头来到她面前:“恩人,声音,声音不见了……”

她又开始哭泣:“这,这是不是说明小宝就在里面?”

龙渺安慰拍了拍她肩膀:“她……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另一个幸福的家庭。

“你不要太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阿绣埋头“呜呜呜”哭起来。

她咬着牙抬起头:“我,我能进去为小宝,收敛尸骨吗?”

龙渺摇摇头。

她没有多说:“回去吧。”她用手指掐算了一下,告诉阿绣:“你相公并不知道当年的事情,他比你还要自责难过。

“这里不适合你,你去找他继续过日子吧。”

阿绣脸上愣愣,也不知听进去她的话没有。

突然,她回过神,点点头:“我,我知道了。”下一刻,她站起身,也没有告别,跌跌撞撞开始往“招娣村”走。

她离远后,明啾啾疑惑看向龙渺:“小宝魂魄都被吞噬了,你怎么说她还能投胎转世?”

龙渺摸摸她发顶:“嗯,我说谎了。”

明啾啾皱起鼻子:“渺渺,不要说谎。”

龙渺牵起她的手拢到掌心:“你不觉得,这个谎言会比真相更能安抚她吗?”

明啾啾皱起眉头,艰难开始思索起来。

龙渺放开她,上前推开庙门。

可能因为村中有限的人家都已经有了男孩,这座小庙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龙渺想了想,回过头看向明啾啾和小白貂:“既然都已经来了,我们就把庙里面的‘神仙’彻底铲除。”

小白貂抖了抖小胡须:“你得找个女娃娃来,把‘神仙’引出来吧?”

龙渺:“嗯。”

明啾啾皱起眉头:“女娃娃?上哪里去找女娃娃?”

重点是,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有正常人家愿意把孩子借给她们冒险。

龙渺勾起唇角,目光遇到小白貂身上。

小白貂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意思:“你,你难道想把我当成……”

“古有狸猫换太子,你也算半只猫,装一装也差不到哪里去。”龙渺走到它面前,“而且,那位‘神仙’已经很久没得到供奉,它现在很饥渴,随便装一下就能引出来。”

小白貂欲哭无泪:“你,你确定吗?”

它开始瑟瑟发抖:“它要是很厉害怎么办?我,我被供奉上去,会被吸干的。”

听它这么说,龙渺还没开口,明啾啾却抢先道:“不会的。”她信誓旦旦:“渺渺会保护你。”

小白貂依旧满脸沮丧。

龙渺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明啾啾送给她的那根深绿色,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的幸运羽毛。

“这个暂时放在你身上。”

“咦?!”小白貂眼睛都睁大了,“真,真的吗?”

龙渺直接将东西递给它:“我会保证你尽量不受伤害。”

小白貂四肢搂住羽毛,兴奋地“咯咯”直叫。

它不再有怨言:“好!就这样!我来扮演可怜的小女孩。”

明啾啾对她态度的转变感到十分茫然,一下看看龙渺,一下又看看它,好像根本听不懂两人打的哑谜。

龙渺笑着揉揉她发顶。

她道:“行动晚上开始,我需要提前去做一些布置。路上可能会有些累和我聊,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明啾啾点点头:“好哦。”

龙渺于是拎起小白貂,跟她告别:“晚点见。”

“晚点见。”明啾啾朝她们挥挥手,“渺渺,早点回来。”

龙渺已经走出几步,闻言回过身,笑着回了一句“好”。

时间来到下午时候,等在庙外的明啾啾竟看到阿绣身影。

几个时辰未见,阿绣身上背着一个布兜,看到她时停下脚步:“小恩人。”

看模样,她像是特意找过来的。

明啾啾迎上前,突然闻到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阿绣意识到不妥,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小心将沾血的位置翻到里面隐藏好。

她说:“我,我要走了,来跟你们两位道个别。”

明啾啾:“走?你要去哪儿?”

阿绣笑了笑:“村子里待不下去,我准备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明啾啾眨眨眼:“你要去找你相公?”

阿绣闻言,垂首摇了摇头。

她眼神有些灰暗,似乎也没想好去处,但目光确是坚定:“不找他了,也不是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不一定非要跟他在一起。”

明啾啾笑着点点头:“说得对。”

阿绣露出了自阿宝失踪后第一个笑:“您也觉得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明啾啾抿唇:“小宝肯定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活下去。”

“是啊……”阿绣低下头,盯着鞋尖。

在抬起头时,初夏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表情也变得明媚:“另一位姑娘说得很对,我不能永远困在过去。”她感慨道:“我有幸遇到你们,能从混沌中解脱,现在为小宝报了仇,总得为自己打算。

“总之,谢谢你们救了我。”

明啾啾笑着道:“好,那祝你往后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阿绣朝她挥了挥手,攥紧肩上背包。

这一次,她头也不回往前走,彻底离开了困住她将近十年的吃人村落。

送走阿绣后,眼看太阳开始西斜,明啾啾有些着急。

她等不下去,动了要去寻找龙渺和小白貂的念头,却又不知道具体该往哪个方向去。

就在她原地打转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途径此处,恰好发现了她。

她上前和明啾啾搭话:“小雀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明啾啾看了她一眼,却发现自己看不清她长相。

她道:“我在等人。”

“等人?”对方闻言似乎笑了一下:“等有什么用?我帮你把人找回来,怎么样?”

明啾啾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白衣女子点点头,“我帮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作为报偿,我想尝尝你血液的滋味。

“这个交易如何?”

明啾啾翻了个白眼:“不要。”

再过一会儿,最迟入夜,龙渺和小白貂一定会回来,她才不要和面前这个陌生人做什么奇怪的交易。

“可惜了。”白衣女子紧紧盯着明啾啾姣好的脸蛋,眉目间尽是遗憾。

她不甘心,开口蛊惑道:“你真的不试一试吗?我很厉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不局限于找人。”

明啾啾抬头看她。

她觉得对方有点烦,不想继续对话,但面前人又分明是一副准备赖着不走的模样。

想了想,她道:“我很渴,你能帮我解渴吗?”

“当然可以。”女人的声音带上了十分的愉悦。

她随手一翻,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粗大的竹筒。随即,她将竹筒递到明啾啾面前,明啾啾才看到里面是清冽的泉水。

明啾啾接过竹筒,送到唇边啜饮。

泉水并不普通,入口甘甜,明啾啾干涸的唇舌几乎是瞬间被滋润,舒服得她抱着竹筒不撒手。

等竹筒里的水被一饮而尽,她还意犹未尽抹了抹嘴:“好喝!”

白衣女子发出银铃般的愉悦笑声:“你喝了我的水,交易变成了。”

她伸手,想要抚摸明啾啾脸颊,被明啾啾躲开了也不生气:“那就说定了哦,我很期待。”

明啾啾皱起眉头:“什么交易?”

她记得自己说想解渴时,并未听女子又提出什么请求。

女子故作神秘摇了摇头,面对着她退后几步,接着便消失在这片诡异的树林中。

“奇怪的妖。”明啾啾扁扁嘴,把竹筒往旁边一扔。

她打消了去寻人的念头,乖乖回到庙宇大门边,安静等待龙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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