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刚端起醒酒汤还没喝,那高拱的长随就被张吉带到这里,进门就对着魏广德急切的喊道:“魏大人,刚刚裕王世子薨了。”
“当啷......”
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魏广德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来人。
“当真,若有虚言,就算你是高拱的人,我也叫人打死你。”
说话的时候,魏广德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目露寒光,让那长随不由得后嵴背发凉,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战场上走了几次,魏广德不知不觉在动了杀心的时候,浑身会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杀气吧。
不过脱离战场多年了,魏广德还从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他想要杀人,所以这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爆发出来。
别说那长随心惊胆战,就连门口的张吉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魏大人,小的不敢胡说,是高大人出门的时候叫我来传话的......”
那长随被魏广德气势所慑,这会儿已经趴到地上去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魏广德看他那样子,也知道不是作伪,只是微皱着眉沉声说道:“详细说说怎么回事儿。”
“是,我说,我说.......先前,我家老爷都已经睡下了,可裕王府有内侍急匆匆而来,说是要面见老爷。
见面之后,就说了几句,老爷就急匆匆更衣要出门,说是去裕王府,临出门时就让我来这里给你说‘裕王世子薨了’。
小的可不敢乱说......”
“起来。”
魏广德这会儿心绪杂乱,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裕王世子的重要性,魏广德在一次私下场合,也是猫尿稍微喝多了以后,就和高拱略微提及了一下。
高拱自然秒懂魏广德的意思,要说之前他没有想到这个环节的话还好说,现在都有人提点出来了,他自然也明白其中之意。
嘉靖皇帝怎么得来的皇帝宝座,还不是多亏了他那位没有后人的堂兄,否则他现在还呆在安陆,或许也是修炼道家之法。
有这样的经历,有后无后自然不可避免的会落入他的眼中。
儿子死的只剩下两个了,大的有了一个儿子,自己的大孙子,小的那个和大儿子差不多大,婚两兄弟也是一前一后结的,可就是没儿子。
即便裕王景王都还年轻,可也架不住嘉靖皇帝要这么去想。
裕王世子朱翊釴的重要性,自然就是母庸置疑的。
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多出来的这个小人儿,或许就是压垮骆驼的那根稻草。
此事,也只有魏广德和高拱知道,高拱可不敢对任何人提及。
今晚在得到消息以后,高拱就知道大事了。
昨日倒是听说世子偶感风寒,高拱就让裕王请最好的郎中诊治,可没成想回到这般田地。
所以,他急匆匆赶往裕王府的时候,没忘记派人给魏广德送来消息。
不过这个时候,魏广德又能如何?
人都没了,还说什么?
这年头,小孩子未长大之前,夭折率是真的高,这也是中国民间有生孩子习惯的原因。
能生就生,还要多生。
挥挥手,魏广德对那人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已经平复了情绪,魏广德躺靠在椅子上,感觉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敢于在这个时候,严家权势滔天的时候和他们划清界限,可不止是因为隐约记得严家最后下场不好,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确信笑到最后的应该就是裕王。
虽然没有这段历史知识的记忆,可看了《康熙王朝》和《雍正王朝》电视剧,那个弘历不就是这样的吗?
后世还有传言,就是因为康熙喜欢弘历,才把皇位传给了老四雍正。
对不对咱们不说,后世还传雍正皇位得来不正的说法。
历史嘛,太多谜团了,谁知道史书上信誓旦旦所写就是真实?
那个时候,不也有为纣王翻桉的吗?
说民间传说和司马迁的《史记》骗了国人千年,周王伐纣本身就是一场诸侯密谋造反的运动,所谓纣王无道也不过是周王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已,为的就是包装自己。
现在,支持裕王上位的一个重要支撑没了,魏广德有点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魏广德是不能去裕王府的,甚至都不能出门。
他在张吉的搀扶下回到里面,他现在只想睡觉,睡一觉起来,或许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在酒醉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魏广德迷迷湖湖睡着了,而京城却没有睡着。
没有多少人知道,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生大笑,叫人准备一桌酒菜,又叫来舞姬.....
没有多少人知道,一个西苑的小内侍在园子里被人乱棍打死,而仅仅是因为他给嘉靖皇帝传去一个消息......
裕王世子朱翊釴薨了的消息,在第二天才开始在京城传开。
因为裕王府一向低调,深居简出,不知道这位世子身份的也是大有人在。
只是,这个时候,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帝的孙子没了。
事情发酵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裕王府按照制度很低调的处理此事,没有什么丧礼,一切都是从简。
魏广德也只是在事后才从李芳那里听说,裕王爷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裕王妃现在还整日以泪洗面.....
不管对谁来讲,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难以承受的,更何况还是那么可爱的小人儿。
那可是裕王的嫡长子,对此,魏广德也只能摇摇头,把这一切都甩到脑后。
他现在也没法回头了,除了继续力挺裕王,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裕王、景王两边都退避三舍。
白驹过隙,时光荏冉,转眼就是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大明朝廷一如往昔般运转,丝毫不为一些不相关的事所影响。
只是,该来的,总归还是要来到。
这日晚间,魏广德下值后没有邀约同僚们出去饮酒,而是回家和夫人一起吃晚饭,不过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甜蜜的气氛。
“高大人,请坐。”
魏广德得到高拱过府的消息,就让行礼简单收拾一下,自己去了前院接待客人。
“打搅善贷休息了。”
高拱有俩月没有来了,而且今日过府也是独自一人,这可和往日不同,魏广德心中也是好奇。
高拱任职裕王府,身份敏感,有事一般都是约魏广德去他处见面。
即便是过府,也往往有充分的由头,而且还常叫上好友一起来魏府打秋风,给人无秘可示人的感觉。
丫鬟送上茶水,“请”,魏广德伸手礼貌性的示意高拱喝口水,自己洗耳恭听。
高拱也不客气,端起送上的茶水就喝了一口,微微点头,“这茶不错。”
“老家那边的商人客气,每次上京来做生意都要给我捎上些家乡的东西,这是我老家彭泽的茶。”
魏广德笑道。
“回头给我包两包,我带走。”
高拱不客气的说道。
“好说,好说。”
魏广德笑着吩咐张吉去准备,然后就一脸好奇的看着高拱,等待他支走旁人的用意。
“善贷想不想入裕王府当差?”
张吉离开后,高拱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裕王府?为什么?”
魏广德好奇问道。
“实话给你说,我嘉靖三十年进入裕王府,距今已是九年考满,今日我听到消息,可能不能继续呆在王府任事了。”
高拱答道。
“去哪儿?”
对于在裕王府任职的人来说,身上被打上了裕王府的标签,这职位是不好安排的,更何况高拱身上还是侍读学士的头衔,难道是回翰林院?
“你呆过的衙门,太常寺。”
高拱答道,不过随即摇头,“我实在不想管那个摊子的事儿,听说上面的意思是让我管国子监祭酒事,唉.....”
一开始,高拱说要去太常寺,魏广德以为高拱大概担任个四品太常寺少卿,可听高拱接下来的话,好像是定的三品太常寺卿。
这官职,权利不大,毕竟太常寺管的是礼乐祭祀,可品级不低啊。
而且坐上太常寺卿的位置,将来他就可以眼睛看向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了。
别管是不是掌太常寺事,只要是太常寺卿的官职,品级就有了,履历也有了,即便是去主管国子监事,那也是太常寺卿。
瞬间,魏广德心里有点小激动。
“当真?”
他和高拱关系还算不错,高拱占到太常寺卿的官职,其实也是一个很明显的风向标。
上月裕王世子薨了后,魏广德最担心的就是嘉靖皇帝那头会有什么变化,现在看来,若不错的话,西苑对裕王府就没有变化了。
高拱想来也是想透了这点,所以才晚上跑到这里来和魏广德说话,顺便问问魏广德是否愿意入裕王府。
魏广德这个人,做事很是小心谨慎,甚至可以说谨慎的过分,没把握的事儿打死也不做。
从他做官后干的那些事儿就能看出来,他是个不愿意惹事的人。
而现在,在高拱看来,裕王身边其实要的就是这样谨慎的家伙,在他不在裕王府的时候帮忙看着点府里上下。
现在,裕王府的形式在他们俩人看来是一片大好,只要按部就班不犯错误,帝位有很大概率落在裕王头上。
“王府里不是还有逸甫、正甫他们吗?难道他们也要调任?”
魏广德欣喜之余,心里却是有点惴惴。
能够被高拱看中,这对于魏广德在裕王心里树立地位是有帮助的,可是王府走了高拱,不是还有陈以勤、殷士谵他们吗?
“他们,才华横溢是没错,可遇事要么少主见,优柔寡断,要么就是冲动......”
高拱开始给魏广德分析陈以勤和殷士谵,少主见,优柔寡断自然说的是陈以勤,而遇事冲动自然是殷士谵。
陈以勤的性格和裕王相似,两人在一起倒是有共同话题,可是对裕王帮助有限,而殷士谵,高拱最怕他坏事儿。
看到魏广德没有反对,高拱这才对魏广德说道:“既然你不反对,那我试着运作下,正好你也在詹事府兼着司直郎,要是能升到中允甚至是谕德的话,那就赚大了。”
魏广德有一年没有升官了,听到高拱帮他运作进裕王府,还要想法帮他升詹事府的品级,自然高兴起来。
“那就有劳高大人了。”
魏广德连忙抱拳,满脸感激的说道。
“我只能尽力,最终能不能办成也不好说。”
高拱急忙说道,毕竟只是他的设想,最后,没有吏部下文书,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对了,国子监里可有翰林院中人,这段时间我回院里少,也没注意到有哪些同僚在那边。”
高拱在给魏广德打了预防针后,又继续开口说道。
“国子监品级普遍不高,翰林院中人即便兼职也大多没有过去。”
魏广德笑道,随即有想起来什么,继续开口说道:“对了,张居正张叔大挂着国子监丞之职,也就是上个月的事儿,最近他往国子监那边跑的比较多,毕竟掌判监事。
他可是内阁徐阁老的得意弟子,高大人倒是可以和他多亲近,说起来,若不是当年他在京城大病一场,现在的品级也不会才从六品。”
魏广德说起张居正来,这位老兄病愈回京不久也是升了半级,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人家张居正背后也是有靠山的,还是当朝内阁次辅徐阶。
说起来,徐阶和裕王府的关系紧密,怎么说双方也算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不几日时间,宫中的旨意终于传出,只是这份旨意只涉及高拱,和魏广德没什么关系。
和高拱私下对魏广德说的一样,高拱在裕王府邸度过九个春秋,九年考满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
尽管之前就得到了高拱升职的消息,可是在圣旨传到裕王府的时候,裕王还是有百般不舍。
高拱入裕王府九年里,高拱讲授经延,敷陈剀切,谨慎用事,让裕王深受教益,二人建立了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不过就是高拱离王府后数日,裕王府处理事务的就让魏广德纠结不已,暗道幸好还没有被派进裕王府任职,私下找找高拱,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府中事无大小,必令中使往问”。
高拱虽然离开了,可是裕王对高拱的依赖却没有丝毫变化,王府事事无巨细皆差人问高拱,魏广德估计现在裕王府中人心理阴影面积怕是请数学家来也计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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