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出了宫门,青戎扶着,赵许小心翼翼将花锦怡交给拾风雨,拾风雨把她抱在怀里点头道谢。

宫门口的黑甲军目不斜视,好像一尊尊泥塑的雕像,和这皇宫一样威严无情。

“宫阶又长又晒,她走得急,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事。”赵许说。

拾风雨悬着的心终于能放下了,“赵兄,方便的话,我们去你家中休息片刻。”

花锦怡昏迷不醒,拾风雨不想私自做主回长公主府去,怎么处理和福安长公主的关系得等她醒来后自己决定。

赵许并不是多嘴好奇的人,只将青戎请回公主府,又将两人带到自己的马车上。

马车里备了水,拾风雨把花锦怡抱在怀里,赵许为她润了润嘴唇。没多久,花锦怡终于缓了过来,但马车不是说话的地方,马车晃晃悠悠地回了赵许宅子中。

赵许没有丫鬟小厮,只有洗衣做饭的婆子和养马赶车的车夫。

院落小巧寂静,收拾得井井有条,三人坐立屋中,将最近的事说给对方听。

“小叔,你的那封信是假的对不对?”

看到从软甲中取出的那封信时,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恐怕当年任柯十分谨慎。将真正的信藏在软甲中,谁也不曾透漏,后来他虽遭遇杀身之祸,信却完好地保存了下来。

“我的那封信的确是任柯留给我父亲的,可后来拆开来看,竟发现是一张白纸。”

赵许将日日贴身带着的油纸包取出,三两下拆开,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白纸。

“我原本想,怀王和长公主无所谓什么证据,李冶的死罪和曹人山的罪名必定不会有纰漏,却没想到于达见过李冶的荒唐竟还不死心,逼得怀王想起了这封信。”

赵许庆幸道:“幸好你们找到信后及时赶到,我的夙愿终于了却。”

花锦怡笑笑:“一切都是天意,说不定是他们在天有灵,一直在帮你。”

赵许虽然不信,也感心中妥帖,他筹谋许久,如果将士们能看到、他的父母能看到,应该都会瞑目吧。

“还没问你们,这段时间还好吗?”赵许问。

花锦怡打着哈欠,拾风雨接过话茬:“虽然出了些意外,好在最后逢凶化吉。”

他向赵许使使眼色,又替花锦怡掖好被角,两人默契地离开,留下花锦怡好好休息。

院子的树荫下,老婆子和赵许一起搬来椅子。

“拾兄弟要与我说什么?”

“我和锦怡这次遇险,恐怕是福安长公主所为。”拾风雨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赵许面露凝重,虎毒不食子,若真是福安下的手,恐怕日后锦怡难有安宁。

“先前福安长公主一直没有将你公之于众,我怕她会打锦怡婚事的主意,便以命数为由提醒过福安长公主,可我终究是猜错了,她竟直接痛下杀手。”

拾风雨提醒道:“更奇怪的是,锦怡手中分明是秦拾遗将军的没龙剑,福安长公主却说是潜龙剑,引得各方势力争夺,我们遇袭当日,没龙剑也被抢走了。”

落叶随风莎莎而落,仿佛有人轻声细语,又像是来自上天的呢喃。

沉默片刻,赵许不禁问道:“锦怡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没人知道答案,也许只有福安长公主知道真相如何。或许她已经被权利裹挟,忘记了亲情为何物,连自己失散多年、吃尽苦头的女儿都可以利用。或许,花锦怡根本不是她的女儿,她只是将错就错,心安理得收下这枚棋子。

不论如何,他们都只能在权势的洪流中随波激荡,连立足之地都找不到。

“如今已经翻案,当年的真相不日便会大白天下,我准备归隐山林,再不碰这些尔虞我诈。”赵许说。

拾风雨望向紧闭的房门,花锦怡还在里面熟睡,“我听锦怡的,她若想走我们便走,她若想留,刀山火海我也陪着。”

赵许笑笑,拾风雨的确值得花锦怡的真心相待,他自愧不如,走得安心。

“我便不等她醒来了,这院子的地契留给你们,随意处置。帮我转告她,我会带着姜恭一起隐居在终南山下,你们若有闲情可来寻我。”

“那你这官职?”拾风雨问道。赵许随心所欲,一走了之,真不怕怀王报复?

赵许无所谓地笑笑:“无妨,其实没人希望我留下。”

简单告别后,赵许独自牵马离开,只带了些盘缠和衣物,身无长物,决然而去。

当天下午,李冶的罪状大剌剌贴在皇城的各个角落,另有罪状写明曹人山为伪造战功串通乌虎里部落,于落霞沟陷害十七名将士,更有甚者,谋害利用将士之子,为防败露残忍杀害赵许父母等事。

被诬陷害死的人被一一罗列,纵使这些人早已死去,只剩下森森白骨,他们的妻儿也已备受欺凌和青眼,这迟来的真相还是让周叔运和许信等人红了眼。

几十年留在身上和心中的伤痕难以磨灭,但至少留下清白和公道,即使这一刻来的这么迟。

李冶颓废地仰躺在天牢之中,眼前走过无数故人,有儿时的与小太监捉迷藏的单纯,亦有长大后和兄弟们拼酒时的豪迈。他这短暂的一生,过的勉强算作欢愉多过痛苦,如今能够一死了之,总好过在建州受人日日剔骨削肉般折磨得好。

两名狱卒巡房至此,闲聊声通过空旷狭长的甬道涌入耳朵。

“听说了吗,曾经的晋王殿下三日后午门斩首!”

“知道知道,我还以为听错了,好歹曾是公主王爷的亲兄弟,怎么判得这么重!”

另一人压低声音,可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李冶的耳朵。

“可不一定是亲兄弟,外面都在传,说他每每有罪,于达阁老都拼命相护,远超过师徒情谊。外面都传遍了,于达阁老和曹贵妃原先就有一腿,是先皇截了胡,那李冶根本不是皇嗣,只是阁老和贵妃的孩子鸠占鹊巢罢了!”

“什么?”那人一惊,不自觉提高了嗓门。

“哎呀你小声点,虽不是什么秘密,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李冶气得咬牙切齿,回忆起于达对他的包容体谅和严厉教导,难道竟是父亲教育儿子吗?难道他引以为傲的皇家血脉是假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都怪于达那老匹夫,当年非要在父皇和母妃之中强插一脚,又装作一副真心对他的模样,害得世人误会,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正是于达害他至此,若不是于达犹豫不决、妇人之仁,他说不定早就当皇帝了。

“我要见于达!我要见于达!”

略显静谧幽深的天牢中,回荡着李冶声嘶力竭的呼喊。

不只是从哪里传来噗嗤的笑声:“死之前要见亲生父亲了?”

李冶气急败坏,双手重重拍打牢门,金属的撞击声轰隆隆地响,将天牢的这潭死水搅得天翻地覆。

“我是皇子,皇子!让于达来见我!”

狱卒终于走近,刀鞘猛地敲击牢门,恶狠狠地说:“老实点!死刑犯还想见家属?想什么呢?”

李冶额头和脖子的青筋暴起,“我是皇子!皇子!让于达那老匹夫来见我,快!”

狱卒拿疯子没办法,只能半是安抚半是威胁道:“安静点!我去问问,再乱叫谁也别想见!”

李冶死气沉沉地盯着狱卒,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狱卒晃晃悠悠着离开。

“咱们以后可不能招惹石大人,你看看,就他教的这几句话把人给逼疯了。”

“他说要见于达阁老,这事咱跟石大人说吗?”

“得说吧,毕竟给咱们那么多银子呢,不得给办好了。”

狱卒们窃窃私语,一边感慨石崇洗的厉害,一边商量怎么讨好。

行刑前一天,李冶吃上了一顿好饭,曾经不屑一顾的饭菜成了他的断头饭,李冶吃得没什么滋味,只将一根筷子藏了起来。

晚上,于达披着斗篷走进天牢,石崇洗给他传话,说李冶要见他最后一面,他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走走关系来看一眼。

毕竟这孩子明天就要行刑了,作为长辈,他愿意替曹贵妃来送他一程。

天牢墙壁上忽明忽暗的火光被什么东西挡住,投下一大片阴影,李冶眯着眼看去,于达摘掉斗篷的帽子,眼神慈悲地看着他。

“你终于来了,阁老。”李冶如往常一样打着招呼,起身走到牢房门口。

他面容憔悴,发丝凌乱地粘在脸颊,清秀的脸庞没有了意气风发,竟显稚嫩。

于达心有戚戚,对他的失望寒心不见踪影,只剩下心疼和惋惜,“孩子,人生本就苦多,看开些吧。”

李冶面无表情,只有墙壁上的火光闪过他眼角的潮湿,“阁老,你为何不救我。”

于达沉默,他不过是文臣而已,即使有心相救也无能为力。

他的沉默刺痛了李冶的神经,李冶疯了般抓上他的衣领,喉咙里传出难耐的哭腔:“我还不想死,不想死!”

热泪终于滚落,好像砸在了于达的心头上,他突然忆起李冶第一次号啕大哭的场景。

那时小李冶孩子心性十分调皮,非要骑大马,他便背着太监偷偷陪他玩耍。那天他出宫时,小李冶哭得厉害,偷偷问他能不能做他的父亲。他只说这是大不敬的话,千万不能再说。小李冶憋憋嘴,不情不愿地目送他离开,还偷偷抹眼泪。

一转眼,李冶长大了,他也老了,曾经心上人的模样逐渐模糊,只剩下李冶,这是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在意的孩子啊,可明天就要身首异处了。

他浑浊的眼睛也沁出泪来:“孩子,人生苦多啊……”

话音刚落,一截筷子直直插入喉咙,他仿佛听见钝钝的声响从脖子传进耳朵,还有温热的水顺着脖子流进胸膛,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痒。他伸手摸摸脖子,是落了苍蝇吗?却见手上满满的都是殷红的血液。

面前的李冶有些模糊,他好像在笑,他在说什么话。于达想听,可怎么也听不清,呼吸越来越难,周围的空气都消失了一样,脖子终于感到前所未有的痛感。

李冶竟要杀了他。

他想喊救命,可惜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直直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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