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春末夏初，正是海棠盛放的时期。

沧月谷试剑场中，两名弟子正笔直地站在两侧。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一些，剑眉星目，他手握一把长木剑，坚毅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已然一副全力以赴的态势。

另一名弟子约莫十六七岁，身形修长，虽然五官还没有完全张开，但抵挡不住的是一双灵气十足的桃花眼。他手中不时闪着灵光，端的是一派无拘的随性。

今日正值沧月谷周练，试剑场外围坐满了门派弟子，正压低了声音激烈地讨论着。

站在后排的女弟子身量稍高，她踮起了脚尖，好奇又专注地伸着脑袋看着场内。她身旁的另一名女弟子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踮着脚尖的女弟子缩了回来：“快开始了，三师兄为了在周练打赢大师兄，每日都在努力提修为，我觉得今天他很有机会！”

前排一名入门早的男弟子闻之，握拳感慨道：“三师兄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此等毅力！我等佩服！”

众人正讨论激烈，不知谁突然收了声，其他人也被传染似的接连沉默。只见一名少女姗姗来迟，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自动打开了一个口子，以少女为中心散了八丈远。

立夏已过，此刻正午的太阳暖意十足，她却一身长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衬得身段越发纤细单薄。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脸蛋定是个美人胚子。这个年纪的姑娘都爱琢磨如何打扮自己，她却一身素，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皮肤十分白皙。

一位入门较晚的弟子偷偷同旁人耳语：“师姐，那位是？”

“嘘，”那位师姐低声提醒道：“她是唐长老新收的弟子，但是你不要招惹她。”

“她怎么了？”

“就是很可怕，不仅言行举止怪异，整个人还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有点像......”师姐及时止住了话头，用眼神示意了一番。

另有一名身形较矮的弟子眼珠子咕噜一转，顷刻便打破了这阴沉的氛围：“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趁着还没开始，咱们来赌点彩头怎么样？”

一名又高又壮的弟子连忙举手赞同道：“来来来，我赌一百灵石，押三师兄赢！”

有人起了个话头，众弟子很快便将注意力移到了场内的比试，又讨论得热闹非凡，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并不存在。

“我倒觉得不在今天，”说话的弟子神情严肃，托着下巴分析道：“自谷主设立了周练后，大师兄一直赢到现在。他修为最高，又是剑修，没那么容易输。”

分析完，他严肃的神情一转，侧头对那位提出赌局的弟子飞快说道：“两百灵石，押大师兄。”

“我押三师兄！！”

“五百！大师兄！！”

“好好好......”提出赌局的弟子手中突然被塞了数不清的灵石，手忙脚乱地记账中。

“嗳暧，开始了开始了！”惦着脚尖的女弟子轻拍身旁的人，大家听闻迅速将视线移到场上。

双方已经准备就绪，讲经的柳长老不苟言笑，双眉紧皱，拂袖一挥，双方试剑开始。

大师兄信手提剑，在开场瞬间便夺得先机，一招“沧龙出水”直逼三师兄面门。

三师兄与大师兄交手多次，显然很熟悉大师兄的打法。只见他右脚画圆，从容不迫地稳住下盘。左手灵光一闪，从剑身侧面打偏对方的攻击，随后左脚上前，右手成掌，凝集灵力拍向大师兄心口。

大师兄见状撤回了攻击，连忙侧身，险些没躲过这充满灵力的一击。三师兄右掌灵力爆发，在空中打出了惊人的一记灵击。

“小心了。”三师兄低喝一声，重心换到左脚，趁着大师兄正躲避他的上一次进攻，腿间汇聚灵力，连出一招“归鸿影”。

大师兄躲避不及，抵剑防守，瞬间被打退三尺。

周围弟子一片惊呼，探头的女弟子激动地给周围弟子解说道：“......目前三师兄占大优势！”

后排看不见的众人津津有味地听着“转播”，纷纷催促道：“快快快，再探再报！”

大师兄稳定了身形，赞赏道：“不错啊，姜邈，比起上周进步不少。”

三师兄姜邈也收了招，重新摆出迎战的起手式，一双桃花眼弯了弯：“那是，大师兄可要小心了。”

话音刚落，新一轮交手即刻开始。

有了上一轮的经验，大师兄出剑谨慎了不少。

姜邈则乘胜追击，这一轮抢下先手，他旋步上前，双手持续打出灵力暴击，进攻姿态强势无比。

大师兄持剑前立，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长剑飞舞，挡下了姜邈的每一次攻击，不懈怠地找着机会。

场上刀光剑影，好不激烈。

姜邈似乎在这持续的进攻下略显疲态，侧腰处漏了防。

大师兄剑眉一皱：“有破绽！”他剑锋一转，一记“回风踏雪”，直取对面腰间。

眼角的余光看见姜邈嘴角一弯，大师兄暗道不好，他是故意漏破绽的。

姜邈回旋一掌，打中大师兄手腕，大师兄手臂顿时麻了一片。长剑也脱手而出，飞到了空中。

踮脚的女弟子双手捂嘴满脸震惊，身旁的女弟子惊呼道：“难道说就在今天！？”

押了三师兄的弟子两眼放光；而押了大师兄的一众弟子则狠狠为大师兄捏了一把汗。

此剑若是有灵，估计能在滞空时间看遍众生百态。

姜邈得手，立刻化掌为拳，聚满灵力向大师兄攻去。

眼见快要得手，姜邈的拳却骤然停了下来，手中灵光散去。

姜邈慢慢摊开手，表示自己认输。在他颈间，木剑的剑尖正直直对准自己的要害。若是实战的真剑，再前进一寸就能割破他的喉咙。

“大师兄......”姜邈无奈道：“你都学会御剑了，修为提这么快？”

“刚会不久，”大师兄收剑入鞘，展眉道：“破绽卖得不错，再接再厉。”

胜负已分，围观的弟子都瞠目结舌，一致评价道：“大师兄状态平平，大师兄出师不利，大师兄陷入苦战，大师兄发表获胜感言。”

连一向严厉的柳长老也展眉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林铮基本功扎实，实战的应对都很到位；姜邈很会抓机会，修为和经验稍显不足。”

姜邈溜到掌门前，随意地喊了一声爹。姜掌门点点头：“嗯，你柳师叔说的，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姜邈双手背在脑后，嘴里嘟囔道：“同修为的情况下非剑修就是吃香啊，要我说，剑修要和剑修打才公平嘛。”

柳长老耳力上佳，这句话好巧不巧被听了去。姜邈只得脚底抹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赢得了赌局的弟子喜笑颜开，纷纷来收自己翻了倍的灵石。柳长老正好没人可瞪，怒火只好转移到这些不误正业的弟子身上。

弟子们缩了缩头，赶紧藏起了灵石，看地的看地，望天的望天。

柳长老正当前去追究那些不务正业的弟子，却被一把折扇挡住了去路。

“欸，柳师弟，孩子生**玩，就由他们去吧。”说完，那折扇收了回来，优雅地展开扇了扇风。

“掌门师兄！”柳问风严肃地看向掌门，“就是因为你太纵容弟子了，他们的修为才迟迟上不去。你瞧瞧那雾天阁，十有**都已经能御剑了。”

“毕竟是剑修圣地，不必攀比。孩子们循序渐进就好，这种事情急不来的。”

柳长老叹气，掌门一向如此，自己只得作罢，又重新拾掇起了严师的形象。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姜邈离场前嘟囔的那句话，柳长老大声问道：“唐长老新收的那个女弟子呢？修习了两个月了，也出来练练。”

吵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齐地看向一个地方。

那位怪异的少女缓缓站了起来，走向试剑场，周围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柳长老，”她深深一礼：“弟子姜凛。”

“嗯。”柳长老记得她，授课时只坐在最不起眼角落，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否在听课，非必要也从不与人交往。明明一张挺好看的脸蛋，却永远挂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像不想被抽起来背书一样，在柳长老环视四周时，弟子们纷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一朵盛开的花。

“张乾，你来跟她练练。”柳长老点了资历最浅的一名剑修。张乾一年前入门，修为也算小有所成。

“点到为止即可。”柳长老看向张乾，提醒道。

剑修中一般男修更占优势，女修更多会选择修药或者修符。张乾更是比她入门早不少，试剑的本质是交流和练习，要是把这姑娘练剑的信心给打没了就不好了。

“是。”既然被点到，张乾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柳问风颔首：“准备。”

张乾剑鞘系在腰间，拔剑侧立，是剑修标准的起手式。

姜凛也拔了剑，不过只棉弱无力地抽出了一寸，就垂下了剑尖，任凭剑鞘滑落在地。

双方用的都是练习时的木剑，剑鞘哐当一声，砸碎了柳长老的幻想。

柳长老狠狠闭了一下眼睛，眉头越发紧皱，宽慰自己道：算了，才入门两个月，也没指望会多少，这次权当锻炼了。

“开始吧。”

剑修习惯占据先机，张乾飞速近身，长剑拉至耳后，正准备蓄力挥砍，眼前突然飞来一团黑影。

是掉在地上的剑鞘，姜凛剑尖一挑，剑鞘已经直直朝张乾眼前飞去。

张乾完全没料到这种进攻方式，他一直都和人拼剑，谁家剑修用剑鞘先手啊？

他草草刹住脚步，蓄力一击也只得劈在剑鞘上。

剑鞘应声裂成两半飞出，除去了遮挡视线的障碍，张乾视线里第一时间没了姜凛的身影。

一低头，姜凛竟是蹲下，单腿一个横扫就破了对方的下盘。

张乾为了不被剑鞘击中，落点比预期更近，细微的重心偏移被姜凛抓住毫不留情地反击。

张乾大面朝天，背狠狠地摔在地上，本想滚地起身，瞪大的眼睛却被抛中了一抔黄土。

张乾吃痛，还未等擦去眼内尘土，自己颈侧突然抵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姜凛幽幽地站在张乾倒地一侧，木剑贴着他的咽喉插入地面，自拔刀到倒地只在须臾之间。

“我赢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