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楚天佑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起身来打开窗户,只见街道上挤满了人,喊声震天。
但因为百姓都各喊各的,楚天佑压根听不分明他们讲的什么,只好出门来查看,赵羽正好来找楚天佑。
“公子,出事了。”赵羽面色凝重。
“出什么事了?”楚天佑问。
珊珊走了过来,跟楚天佑解释道,“听说昨晚杨县尉把百姓闹事之事上报定州府,知府下令将刘大娘从县衙的牢狱里带出,押送府衙的大牢关押,等待刑部复核死刑,再行处置。但是百姓误以为县令跟知府同流合污,想要暗中将刘大娘处死,好来个死无对证。”
“如果定州府确认刘大娘所犯之案确系死罪,确实有权将其押送府衙大牢关押,以免多生事端。若是刘大娘之案已经上报刑部,刑部并未核准及发布准予行刑的政令,而人犯暴毙狱中,刑部则要会同吏部,越过州刺史,派遣官员下来亲自调查。牵涉部门、官员之多,实难遮掩,为一个弱妇,劳动如此深广错综的关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楚天佑道。
丁五味不知官场中的规矩,听得云里雾里。
“是啊,”赵羽点了点头,“昨日我在客栈跟五味吃茶的时候,听那些食客讲刘大娘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家世背景。”
白珊珊道,“想来应该是昨日百姓闹事,杨县尉跟县令商量之后,怕多生事端,将刘大娘押送到府衙大牢关押。”
“这笨蛋县令!”丁五味突然道。
众人愣神,望向了丁五味。
楚天佑不解,“笨蛋县令?”
丁五味摊了摊手,“是啊,自古民变是天大的事情,县令强行拉走刘大娘,就算他不是真的想杀刘大娘,百姓也会这么以为。那些平民都是泥腿子,惹急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县太爷这么做,根本就是火上浇油,自挖坟墓!”
楚天佑道,“是啊,咱们得跟去看看,免得出什么事情。”
珊珊跟赵羽点了点头,“好。”
……
楚天佑几人下了楼,忽然见到了昨天那个厨师,又拎着菜刀准备冲出去了。
“怎么每次见到他,都是拎着菜刀准备去跟人拼命?”丁五味惊愕地看着冲出去的厨师。
小二擦了擦手,道,“咱们这儿的大厨,脾气是有些暴躁的,几位多担待。要是想吃早餐,厨房还有些蒸好的馒头,我去拿来给你们。”
“小二哥,麻烦问一下,他每天在厨房里忙活,哪里收到风的?怎么每次都是做饭做一半就拎着刀冲出去?”丁五味忍不住向小二八卦。
“哪儿啊!”小二哥道,“他可不是每天在厨房里忙活,早上他要赶早集,去买今天的肉鹅跟蔬菜,还有些用来调制卤汁的香料,要赶早去跟定州府来的商贩买,才能买到。他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去了,这不,刚回来。”
看着大厨走远了,赵羽低声对楚天佑道,“公子,他手里有刀,为人又暴躁冲动,我跟上去看看,以免伤及无辜。”
“嗯,”楚天佑点头,“我正有此意。”
随后,赵羽就跟了出去。
丁五味看着大厨跟赵羽的背影,道,“没想到这年头,一个厨子都这么侠肝义胆。”
“少听说书的忽悠,多做几个菜,挣点银子,比什么不强?都是傻瓜!”小二对着大厨的背影,嗤之以鼻。
楚天佑几人忽然听出了不对劲。
“说书的?”三人齐声道。
小二哥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盘馒头,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肉酱,放在了桌上,给楚天佑几人吃的。
丁五味拉着珊珊坐下,转头看向楚天佑,只见楚天佑还时不时担心地看着外面拥挤的人群,于是强拉着他坐下。
“我说徒弟,石头脑袋的武功不弱的,不用你替他担心。”
“我……”
“你什么?”丁五味随之坐下,拿了个馒头放在他的碗里,还给他勺了几大勺肉酱,一边道,“好好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管这些闲事。”
楚天佑无奈地笑了笑,见小二又端着几碟酱菜出来,忍不住追问他,“小二哥,你适才说那大厨给什么说书的忽悠,是怎么回事?”
“哦,那是城东的文楼亭的一个说书摊。咱们家厨子虽说大字不识一个,却很爱听书,每天刚冒鱼肚白,就去赶集,买了客栈一日的伙食,就往文楼亭去听书,一听就是一个时辰,掌柜的每日都叫我去催他回来。”小二解释。
“这个你说他忽悠?”丁五味知道楚天佑想打听大厨每日拎刀出战的动机,于是也跟着帮忙问。
“那是个大忽悠,说话不着四六的,什么都敢说!”小二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说书的,还有些痛恨之意。
“都说些什么?”白珊珊问。
“那就多了去。”一旁一起吃早餐的食客听见他们在打听那个说书的,忽然来了兴致,“我记得讲过的就有玉龙国主复国,小海川谋逆,红绸婴儿塔,养狸人,胡堂牝鸡案,这些都是比较猎奇的本子,还有些日常些的本子,流氓参禅记,九转还儿记,辞官寻母记,神原小女丐。”
听这些话本子,白珊珊跟丁五味愣在原地,他们走了这么多地方,除了玉龙国主复国跟小海川谋逆,其他的还真没听说过。
“天佑哥,你听过吗?”白珊珊问。
楚天佑扇子轻摇,道,“我只听说过胡堂牝鸡案,其他的都不怎么听过。”
丁五味凑过去问了一句,“神原小女丐是什么?”
食客皱眉,摩挲着下巴,道,“好像是说神原县汉元村有个小乞丐,从小女扮男装,混迹江湖,到处蹭吃蹭喝,后来被嫌弃了就抢饭吃,抢到后来人见人打,就开始抢小孩。汉元村的村民就聚集起来,拿了工具准备捉这个小乞丐来处置。捉她的时候带了好几条恶狗,围猎了一番,被恶狗撕咬,小乞丐的衣服都被撕烂了,村民就发现这个小乞丐是个女娃,村里的一个婆婆本来见到恶狗围猎的时候就一直在阻止,村里的那些人都不肯听。看到小女丐惊恐害怕地逃命的样子,婆婆拿起锄头就冲上去打狗,婆婆的弟弟是打樵的,怕姐姐被狗咬到,也冲上去帮忙。小女丐得了喘息的时候,就跑了,跑的时候身上真的一点衣服都没有了,都是血,好像脸都因为摔跤,划了一道疤。”
“那后来呢?”楚天佑几人追问。
“后来就不知道了。”食客道,“我也想知道后来那个小女丐怎么样了,可是说书的就说到这段,然后就开始讲刘大娘杀子案。”
小二道,“就是这个刘大娘杀子案,我们大厨去听了几天,就神经兮兮的,就像你们刚刚看到的样子,动不动就拎个刀出去,说要伸张正义什么的。菜也不买,饭也不做,生意都萧条了!”
他们正说着,突然大厨就拎着刀回来了,身后跟着背着刀的赵羽。
后面跟着想进门吃饭的客人,看到他俩这架势,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大侠怎么回来了呀?”小二阴阳怪气开口。
大厨把菜刀往桌上一拍,“他们说刘妹子下午才回押送到定州府,看看大家这么闹腾,那个杨县尉能不能松口,留妹子在咱们县里,去了府衙,还不知道人怎么样!”
拍完,大厨又站了起来。
小二见状,连忙拉住了他,“我的老大侠!你可消停点吧,今天一单生意都还没有做成,今儿早上的饭菜还能用你昨晚做的咸菜肉酱跟菜包糊弄,午饭怎么办?都是冲着鹅来的,现在你鹅都没杀!客人吃什么?吃西北风吗?”
丁五味手里拿着菜包,愣愣地看着他们俩。
大厨哼了一声,“我要去说书摊听听消息,下午跟大家一起去县衙大牢,拦着那个小子,把妹子留在咱们县!”
说完,又兀自冲了出去。
丁五味正要跟小二理论这个隔夜的菜包,没想到楚天佑竟然跟了出去。
“天佑哥,等我。”白珊珊见状,也跟了出去。
“不是,徒弟!”丁五味愣愣,转了两下,转头看向赵羽。
赵羽也准备跟上去,丁五味拦住他,手里握着菜包,赵羽直接道,“不吃,我要保护公子。”
说完,赵羽就跟了出去。
丁五味无奈,“这几个人,怎么都……”
之后,丁五味放下了菜包,跟小二道,“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丁五味跟食客打听了一下那个城东的文亭楼怎么走,跟着就来到了孝文县最热门的说书摊。
……
“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刘大娘杀子案,诸位可有听过?”
丁五味跟楚天佑等人来到说书摊的时候,这说书人刚开始讲刘大娘杀子案这段。
听书的人中,有些人不太高兴了,大喊道,“日前不是才讲到什么神原小女丐么?怎么不讲完那个,又开始讲甚村妇杀子案?村妇能干出这等事情,无非是疯了,或者是不听话,受了丈夫的毒打,牵连到自己儿子上了,有什么好说的?”
说书人摇了摇头,道,“这位听客此言差矣,这刘大娘的丈夫去世已经有十多年了。”
“那就是刘大娘偷汉子,叫自己儿子瞧见了,生怕闹出去,自己名节不保,故铤而走险了!”那人回道。
“你这话可说得严重了,”说书人道,“且听我细说这刘大娘其人。”
“刘大娘原名刘巧真,是刘家村的一个农户人家的女儿,自小聪明贤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敬老爱幼。后来刘巧真到了年纪,媒人到家中来说媒,替她说了一户人家,便嫁到了孝文县济远镇里一户樵夫家中,刘巧真因其贤名,出家之时,刘家村的老人纷纷为她添妆。婚后,刘巧真与刘樵夫互相扶持,圆满和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刘宝郎。刘宝郎自小便与刘樵夫外出打樵,独留母亲在家。刘宝郎是个善交游的,每次打樵回来,都爱跟些村里游手好闲的人出去玩,听听戏,聊聊八卦,闲时也打打牌。之后,刘宝郎在外耍玩,与人玩牌,手气旺时多赢人家不少银两,赢了便走。输牌之人心中不满,得知刘宝郎之母身怀六甲,心中生了心思。此后常在刘宝郎跟前说些孝文县中败坏门风与伦理道德之事,刘宝郎先前并不以为意,到了后来,人家提到刘巧真常年独自一人在家,刘樵夫与刘宝郎又时常早出晚归,近日又身怀有孕。刘宝郎恐母亲就如那耍赖之人所说,对刘家有异心,又恐父亲知道此等丑事,于是佯装担心母亲生了弟弟,便冷落自己,将家产分给弟弟。终日在家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使尽了办法,闹到了最后,连刘樵夫也没了法子。刘樵夫只好与刘巧真商议,熬了藏红花汤,将腹中的孩子落了。孩子落出,刘宝郎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只是刘巧真与刘樵夫见落出的那个成形的胎儿,是个女婴,懊悔至极却已无从挽回。”
“几年后,刘樵夫因伤病复发,病急,就此撒手人寰。便留下了刘巧真与刘宝郎相依为命,刘宝郎便再也没有顾忌了,继续打樵为生。刘巧真将自己对落掉的女儿的愧疚,全部补偿在了刘宝郎的身上,倾尽所有地照顾刘宝郎。济远镇的人都知道,这刘巧真是个慈母,爱子深切。”
说到此处,说书人的语气都温和极了,可突然又转道,“可俗话说得好,慈母多败儿。这刘宝郎打樵多年,嫌挣得少,短了酒钱与牌钱,听了人说悬崖峭壁上的灵芝值钱,得了一株转卖出去,可就半年不需要再上山了。于是,心里痒痒的刘宝郎便去山上采灵芝,一开始还有点收获,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刘宝郎越来越贪心,最后不慎失足坠崖,摔断了腿,终日只能躺在床上。”
“这人一旦没事做,也就形如废人,刘宝郎也就在这个时候,染上了烟瘾,终日吸烟度日。刘巧真不愿儿子就此消沉,遂每日劝说,希望宝郎另谋生路,不做樵采,也有其他工作可寻,做做木工,也不需行走奔波。”
“刘巧真接起了刘家樵采的担子,刘宝郎也开始学做木工,从一些凳子、椅子开始做,没想到宝郎在木工这方面,天赋异禀,几年光景便能做复杂的木雕画,常有商贾给他画样,要他做木雕画……”
说着,说书人叹了口气,“而巧真呢,因为常年樵采,负担沉重的木柴,背形早已佝偻。如此慈母,母子之间,互相救赎,巧真有什么理由去杀害自己的儿子?”
楚天佑在人群之中,闻此,对珊珊道,“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刘大娘自幼疼爱宝郎,又为其放弃女儿,在宝郎堕落之时又不离不弃,拖他出人生泥潭。这番爱子之心,实在令人感动。”
“听他此言,刘大娘实在没有杀害宝郎的动机,如此爱子,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天佑哥,我们是不是要让县衙复查此案,为她平反?”珊珊不由也为刘大娘的爱子之心感动,想请楚天佑为她伸张正义。
一路上,他们也实在见过不少肆意曲判的县官。
楚天佑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不知何时丁五味突然出现在了旁边。
“你这说书人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一样?”丁五味摇着羽扇,啧啧摇了摇头,对那说书人道。
那说书人觉得有些奇了,望向丁五味,“这是怎么一说?”
“这个人要不是疯了、傻了、癫了,杀人肯定有理由。咱们猜不到理由,怎么能说她没有理由呢?”丁五味道。
说书人皱眉,“那不知道这位仁兄有什么高见?”
“没有高见,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听过郭巨埋儿,江伯儿杀子还愿?”丁五味双手一挥,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巧真若真是爱子情深,那那个无辜死掉的女儿算什么?能看得出来是个女儿,胎儿也已经成形了,在杀子前,是不是已经杀女了呀?那个什么在前,坏壁在后啊!”
前两句说得还挺有样子,后面几句就有些奇怪了,赵羽往他跟前去,拉住了他,“五味,你在胡说什么?”
丁五味冷不丁被他那么一拽,愣了一下,小声道,“我忘记那句话怎么说了。”
“那句话也不是这个意思……”赵羽道,“你又乱用成语。”
“是了!”说书人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仁兄胡言什么?若是这个女儿生下来,日后宝郎在床,家里有个弱质女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如何能够相顾?仁兄这话好不道理!况且,宝郎如此相逼,母亲能够奈何?不过是少了一个没出生的孩子,挽救了一家人的悲剧!”
丁五味叉腰,不服气道,“诸位听听,这个女儿是不是没有生下来?刘家不是照样也发生了慈母杀子的悲剧,与她何干?”
其中一个听书的村民,眼神迷茫地看着丁五味,问道,“不是说的刘大娘杀子案吗?怎么变成杀女了?”
丁五味愣了一下,“我说兄弟,他是不是说刘大娘爱子情深,和宝郎相依为命,两个人之间母慈子孝,没有矛盾,刘大娘没有杀子的动机,所以肯定是县衙曲判了?”
迷茫的村民点了点头,“是啊。”
“那刘大娘怀孕的时候,刘宝郎听了些人家的闲言碎语,在家闹腾,硬逼刘大娘将女儿打掉,这是不是母子之间的矛盾?”丁五味又问。
“是啊。”迷茫村民点了点头。
丁五味正要继续开口,只听迷茫村民道,“就是个女儿,没了就没有了嘛,干嘛要杀儿子。”
丁五味闻言,愣住了。
“怎么能怎么说?横竖是一条人命,这件事对刘大娘心里的伤害也一定很深。”白珊珊也开始为那个没出生的孩子打抱不平。
丁五味突然拉住了珊珊,“珊珊,咱们去监狱,拦着杨县尉,让县令重审此案。”
说完,丁五味跟赵羽对视了一眼,赵羽难得如此认同他,点头就陪他去了。
“五味哥怎么了?”珊珊觉得有点奇怪,望向了楚天佑。
楚天佑也是百般不解,“咱们跟上去看看。”
“是。”珊珊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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