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

元月初七,人日,司马玉龙正埋头在小山丘似的文书里,将一本奏疏极快地览过,添上两笔,放置一旁。马远入内来报,道是玄武已办完差事,特来复命。

玉龙微微点头,马远便回身引着一个身着青色直裰的男子进殿请安,将其呈上的一本折子递到了御案前。

玉龙接过折子,极快地看过,轻捋鬓发沉思道,“南诏王两年前便得了一株白珊瑚,如此说来,南诏使团进献的贡品纯属巧合?”

玄武垂首恭谨道:“国主英明,据臣连日查访所知,珊瑚在南诏乃是稀世珍宝,此株珊瑚原是南诏地方官员献给南诏王的,南诏王向来十分喜爱。此次为与我朝修好,再开互市,南诏王特命工匠烧制了彩瓷花盆,将珊瑚打磨成盆景添进了贡品里。”

“既是如此,便不需再追查了。依你们近日所探,南诏使团在京可有异动?”

“回国主,南诏使团多与礼部、鸿胪寺属员往来,给三品以上大员及勋爵之家均送了节礼,还到集市打听了一些玉石器物、茶叶马匹的售价,并无异常之处。”

玉龙微微点头,再度细问了几句南诏使团的言行,便令玄武退下,沉思片刻,又吩咐马远召兵部、户部、礼部尚书进宫。

马远在一旁躬身道,“回禀国主,丞相汤乐、礼部尚书陈巍方才入宫觐见,已在殿外候传,奴婢正要通禀,此刻是否宣他二人觐见?”

大过年的,未经传召便入宫觐见?玉龙想起姑母所言,微微叹气,“先传吧,你速将兵部、户部尚书召来。”

马远应喏,退出殿外,不多时汤乐二人被领入殿中。

汤乐、陈巍下跪行了大礼,玉龙便给二人赐了座,仿若无事地笑道:“新岁方启,尚未开朝,二位卿家便联袂入宫,可有要事?”

陈巍只略沾了沾椅子,闻言迫不及待地起身敛袖,先是堆砌辞藻,热切地表达了自己对国主元日厚赏的感激之情,而后话锋一转,果不其然又提起了立后之事。

“《礼记·婚义》云: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代也,故君子重之。今陛下继位已有四载,后位空悬,臣蒙陛下恩幸,忝列尚书职,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立后一事关乎国祚,臣等无不为此夙夜忧虑,恐负社稷重托!”

陈巍引经据典,慷慨陈词了一番,花白长髯随着嘴巴张合上下抖动着,说到最后更是一掀袍摆跪了下来,“老臣伏请国主诏令凤选!早日册立王后,绵延子嗣,以固江山!”

汤乐看着陈巍跪下,不敢再端坐着,忙不迭起身行礼,心中却在暗叹,这陈崇山的性子也太过急躁了!进了殿内,连气都没喘匀,二话不说便单刀直入、直奔主题,这哪是劝谏国主的,简直像是要逼国主就范……

玉龙看着陈巍这副食古不化的样子就觉脑仁疼,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无声叹了口气,挥手让左右近侍将人扶起,“冬日天寒,二位卿家快快起身。若有事奏报,直言便可,无需这般拘礼了。”

陈巍由着小太监搀扶起身,闻言再度敛袖拱手问道:“那不知国主以为,臣所奏凤选一事,可否应允?”

玉龙挑了挑眉,慢悠悠地端起茶盅,口中不疾不徐地道:“凤选一道,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此时北疆战事未平,何以行此劳民伤财之举?且太后仍未归朝,岂能轻言立后?此事不必操之过急,且押后再议吧。”

又是这样!他每回奏请立后,国主都是这番说辞!陈巍悲愤地推开小太监,再度撩袍下跪,坚决道:“自忠义侯挂帅前往北疆后,捷报频传,如今已收复永州城,只要筑好工事,据险以抗,金荻人便不敢越境一步,其余失地,可徐缓图之!

凤选极为严苛,国主下诏后,各州府要初筛,而后礼部着人阅选,此后还需名师教养半年,方能恭请国主亲阅,当以早日筹备为宜。昔日先王为王太子时……”

玉龙坐在龙椅上听着陈巍又开始讲古,只觉得口中的茶水都变涩了,他心中又叹了口气,兵部、户部尚书究竟何时能到……

“……此乃情势所迫,因而成婚较晚,即便如此,先王登基后立时下诏凤选,此方为安和社稷之法!国主仁孝可感天地,若太后娘娘知晓……”

陈巍还在喋喋不休。

进殿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丞相汤乐,眼看着陈巍说起来没完没了,而国主却神色淡然,丝毫没有点头的意思,想起自家夫人的情报,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陈巍回过神来,接到汤乐拼命给他递的眼色,连忙止住话头。

汤乐走到他身边停下,拱手道:“国主所虑极是,于战事未平之时诏令凤选,劳民伤财,恐遭臣民非议,然立后一事关乎庙堂江山,王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朝野上下无不翘首盼着新后母临天下……”

汤乐话音顿了顿,偷偷瞅一眼国主的神色,才又继续道:“听闻昭阳大长公主要于上元佳节之际在府中举办灯会,届时京中名门闺秀云集……

依臣愚见,国主不妨请大长公主相看一番,若有才貌俱佳、天资卓越者,便令礼部、国子监、殿中省及澜山书院派人前往讲学,再择优者呈请陛下阅选,如此一来,既不需劳师动众筹备凤选,又可为国主擢进合心合意之人,正是不负君上、不负社稷的双全之法!”

陈巍也知自己说话向来不讨喜,因而在丞相制止他时,便自觉让出了话头。但他低头听了半晌,总觉得有些不对,如此选定王后,到底算是凤选还是钦定……

但这是史官头疼的问题,他身为礼部尚书,只要能劝动国主立后,就算是为祖宗基业鞠躬尽瘁了!思及此处,陈巍连忙抖着胡子出声附议。

司马玉龙默不作声地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摇了摇头,心道,都是三朝老臣,差距何以如此之大。

白府流照斋内,被祖母勒令随着姑嫂拜年访客的白珊珊终于松了口气,在自己的小院中偷得半日闲。丫鬟将一碗七宝羹端了过来,青绿的芥菜、葱兆和嫩白的鱼肉、鸡丝等七样菜和粉面混在一起,掀开盖子就闻到了熬制许久的高汤浓香。

冬日惫懒,没有什么比热乎的羹汤更能唤起人的精气神了。珊珊正惬意地用着早膳,郁澄院的丫头突然来报,道是祖母请她过去,有要事相商。

珊珊心中纳罕,自除夕夜一番长谈后,祖母便未再召她随侍,只让她跟着兄嫂应酬,此时唤她,莫不是又要给她相看人家?

然长辈召唤,她也只得放下碗箸,对着小妆镜正了正头上的彩胜,随丫头去了郁澄院。

待走到正厅内,珊珊一眼便看见了倚着祖母撒娇的粉色襦裙女子,正是她姑母家那位比她小了几岁的表侄女。祖母倒是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不为所动。

她上前请安,祖母点点头,将手边的彩花洒金请柬向她推了推。

珊珊依着祖母意思将请柬拿起,一股清新柔和的白玉兰香混着沉香的香气袭来,她心里顿时惊了一瞬,这是昭阳公主常用的安神香的气息。

虽心里震惊,但在祖母面前可不敢显出分毫,她仿若不觉地展开请柬,果不其然,发现这正是昭阳大长公主请祖母于上元节前去观灯的帖子。

她合上帖子抬头,迎上祖母幽深的眼神,微微欠身道:“祖母唤孙女前来,可是需孙女陪您前往公主府?”

祖母转着手中的檀木念珠,点点头,“你常年不在京中,难得有机会结交一下世家贵女,切不可错过,我这儿有副新打的头面,你且拿去妆点,上元那日万不能失礼于人。”

粉衣女子攥了攥手里的香包,眼中带着一丝不平,假笑道,“太祖母如此疼爱姨母,冉儿心里真是羡慕呢,不过,姨母怎么似乎不太高兴啊?”

珊珊看了一眼这个年纪轻轻就心比天高的表侄女,心中觉得好笑。姑母约莫是从大伯那儿打听到了凤选的消息,借着来拜年的机会,将自己的孙女齐冉留下了,明面上说是要为老太太尽孝,实则是想让老太太帮衬一把,给孙女博个好前程。

这不,今日听说公主府来人递帖子,到得比谁都快。

但她毫不介意姑母的打算,相反,有齐冉在,她可是轻松不少……

珊珊看着齐冉,柔和地笑了,“孙女向来与京中贵女并无深交,怕去了给祖母丢人,祖母还是带冉儿赴宴为妥。”

若是公主欲请她赴宴,在宫中便该与她提及,如今只是给祖母递了帖子,她若是贸然前去恐怕反而乱了公主的安排。

齐冉被珊珊看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但听到她主动开口推拒,又兴奋起来,刚欲顺着话茬毛遂自荐,却听老太太先开口了。

祖母不容辩驳道:“你这几年在外奔忙,亲事却还没个着落,若再不走动一番,如何能说到好人家!此事不容你任性,给我回去好好准备着!”言下之意,便是珊珊编的那位南海故旧之子还入不了她的眼。

珊珊略感头疼,却不欲在齐冉面前与祖母争辩,只能先点头应下,退出了郁澄院。

走在廊下,她细细思索着,且不提自己随同赴宴是否妥当,单就大长公主请祖母赴上元灯宴一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大长公主与祖母,虽有师徒的名分在,但只看大长公主的性情便知,她与自家祖母是万万合不来的。二人同居京城,却两三年也见不上一面,可见师徒情谊怕是也所剩无几……

似祖母这般有诰命在身的老封君,寻常宴饮是请她不得的,够格递帖子上门的,不是她同辈之人,便是敬她掌教女官的身份,特意邀去家中指点儿孙辈的。

本朝极重孝道,尊老成风,便是大长公主也不好自持身份贸然相请,突然给祖母下帖子,总不能是让老人家在上元夜去公主府指点晚辈吧?

珊珊想起与大长公主头回见面,她拉着自己的手长出了口气,说她真是怕极了会见到一个如恩师一般规行矩步的姑娘,还好还好,珊珊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于是指点晚辈这个理由也站不住脚了,大长公主怕是宁愿让自家孙女上房揭瓦,也不会邀祖母过府讲学的。

珊珊左思右想,仍是得不出结果,索性先放在一边,回头让青鸾去问个清楚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四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