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牁释楼(1)

创世神在点拨众神时,将他脑中的智慧,也一并点拨了去。

毕竟是经营过好几个世界的创世神,虽然前几个世界都以毁灭、耗费神力重建为结局,但他起码经验丰富、见多识广。

现在是创世不知道第几年的农历七月初七,鸣玉躺在藤本月季的花根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茎上的枯叶。

夏日漫长无趣,为某棵藤本月季揪枯叶,是仅有的、难得的乐趣。

寂川是独立于世界的小天地,终年不暑不寒、不风不雨,天气系统什么的,全凭鸣玉说了算。

比如说现在,皓月当空,清风满怀,比前两天的瓢泼大雨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看得出来,今晚鸣玉心情不错。

“七夕?”

十八姨歪着布条做成的小头颅,坐在石头上看风景,疑惑发问。

“鸣玉大人,七夕是什么啊?是什么很美丽的花吗?”

鸣玉回忆着创世神的点拨,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应该是有关于乞巧的节日吧,好像也有爱情的意思。时间太久远了,也不常提,忘了。”

十八姨脑袋晃晃,十分不解:“鸣玉大人,那爱情是什么呀?”

鸣玉大人卡壳了。

爱情是什么?

他怎么知道?

按照他目前的知识储备来说,爱情,是相互的。

既然是相互,那就起码得有两个人。

可是放眼全世界,古人类尚且没有进化完全,众神也未归位,创世神算是他的半个父亲。

他上哪儿去体验爱情?

哦,好像还有个活物。

鸣玉拨弄着扶川的叶子,语气调笑。

“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手很碍事,且动作轻浮。”

扶川伸长藤条,轻巧地锢住鸣玉的手腕,制止住某龙胡作非为的动作。

那时还肆意张扬带着些邪气的黑龙丝毫没把小花精的禁锢放在眼里,他甚至觉得,这力道微不足道,简直是在跟他撒娇。

哦,对啊。

撒娇。

在创世神给予的那堆“智慧”里,好像是有提到过,相互恩爱的二人,会向对方撒娇的事。

那现在,扶川是在向他撒娇?

鸣玉心里微动,却又感觉心中雾蒙蒙,感情不明晰。

他们毕竟朝夕共处了几万年,说什么情意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鸣玉捉住藤本月季纯黑色的花,揉着绽放开的花瓣。

他突发奇想,笑说:“扶川,你现在化形试试?”

正在小憩的扶川被硬生生唤醒,脑子和嘴都不客气。

“都这么晚了,化形做什么?你很闲?”

鸣玉的脑中不合时宜地飞过一些不太健康的画面。

七夕节,情侣相会,夜晚二人同处坦诚相对。

好像是有点不大对。

鸣玉皱眉想想,扯了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太久没见你的人形了,有点想你。”

扶川无语半瞬,没有动作。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

沉默许久,气氛实在是有些尴尬,连十八姨都察觉出了空气中的凝滞,担忧地看向一花一人。

“鸣玉大人,您昨天下午还说要铲了扶川大人的花根,今天就要看他的化形。鸣玉大人,您是不是打算杀了扶川大人呀?”

鸣玉轻咳两声,“别瞎说。”

他只是,确实有些想念扶川的化形罢了。

小花精哪里都好,身形高挑、长相漂亮,就是阴鸷毒舌、厌世善妒。

按照后世的说法,扶川大概会是个鬼气幽幽的阴郁美人。

可惜在寂川,他就是棵枝叶蜿蜒的藤本月季。

鸣玉阖眸。

只有他知道的藤本月季。

也只有他见过的化形。

无论是墨黑的长发,还是如夜般幽深的眼睛。

只有他知道。

他漫无边际地瞎想,谁知下一秒,头下触感突变。

鸣玉略微错愕地睁眼,就见已然化为人形的扶川表情淡漠,眼中闪过几丝不耐烦。

“能枕在我的腿上,这是你的荣幸。”

扶川向后仰着,背靠青苔遍布的巨石,不太熟练地梳理着鸣玉的长发。

“……啧,你能不能别这么看我?”

鸣玉收回略显热情的视线,头在扶川的大腿上偏了几分。

他压抑住莫名的心慌,岔开话题:“你的那些银饰,做得怎么样了?”

“进度不错,怎么了。”

扶川没想到鸣玉会问及银饰,便在简单回应之后没了下文。

“能让我看看吗?”

扶川垂头,奇怪皱眉:“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鸣玉的回答模棱两可:“看看嘛,说不定呢。”

扶川只好狐疑地将新做的耳钉拿给鸣玉,简单解释道:“是钉在耳垂上的银饰。”

鸣玉拿在手上,仔细打量着。

银饰小巧精致,被雕刻成了叶子的形状。

“我想要。”

鸣玉抬起眼,懒懒笑着。

“给我戴上吧。”

扶川眉间刻痕更深:“你撒什么疯?你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鸣玉有着许多歪理,一本正经地瞎扯。

“等再过几万年,说不定你就灰飞烟灭了呢,我可不得留个小物件啊?这叫睹物思人,懂不懂?”

对于鸣玉的话,扶川一个字儿都不信。

他扯过鸣玉的耳垂,语气不善:“放心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的。”

鸣玉在他腿上笑着,冰凉的触感在耳垂一点而过,不痛不痒。

耳钉就这样镶在了他的耳垂上。

鸣玉摸向耳垂,慢悠悠地开口。

“我听说,七夕时人们常会做一件事。”

扶川无甚兴趣,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问道:“什么事?”

鸣玉抬臂撑起上半身,与扶川平视。

不成形的、旖旎的想法在他脑中乱跑。

诸如扶川的手指,扶川的眼尾,扶川肩颈上的痣。

几万年的相处,鸣玉将这些特质刻进了记忆中。

只是他现在好像有些不清醒。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线,牵扯着他不许上前,可是本心又诱惑着他,让他倾身而上。

最终,鸣玉扯断了线,顺从本心,吻向面前的扶川。

扶川被这毫无来由的吻搞得怔愣,几乎是鸣玉刚贴上去,他就拽着鸣玉的衣领,迫使他离开。

“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鸣玉张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鸣玉移开视线。

“……或许,我在实践爱情。”

扶川的表情很是精彩:“实践什么?”

突如其来的落空感让鸣玉心脏一沉,他站起身子,说:“没什么,我出去一趟。”

扶川后知后觉地点头。

然后在鸣玉离开后开始疯狂分析。

鸣玉说要实践爱情。

实践什么爱情?

他们之间有爱情可言?

可是不得不说,鸣玉吻上来时,扶川确实有一瞬的心动。

或者说,在鸣玉直勾勾地看向他时,他就有些怔愣了。

这算是爱情吗?

只可惜,扶川没能再细究下去。

因为下一瞬,他的记忆就被神力清除了。

神殿中,创世神颇为头疼。

他苦口婆心地向鸣玉讲述着因爱而走向灭亡的神仙们,又抬头看看鸣玉耳垂上的银钉,重重叹气道:“你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爱恨情仇。

鸣玉皱眉。

“把记忆清除吧,顺便……把我的耳朵恢复原状。”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也或许,并非不喜欢……

创世神静默了许久,才伸出手指,再三确认道:“你要清楚,做了这个决定,你的未来,会有很大的改变。”

“对我来说,是好的吗?”

创世神哑然半刻,继而说道:“对你来说,自然是好的。你将,与天同寿。”

鸣玉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来吧。”

被拒绝的羞愧使他的自尊心蒙尘,他绝不愿意袒露着一颗心去见扶川。

绝不愿意。

“你算是我的孩子,我当然不可能看着你受委屈。”

创世神抬指,消除了鸣玉扶川与十八姨的部分记忆,轻叹道:“既然你这么选了,那就不怨我在以后干涉你的事了。你要记住,我是真心为你好的,我不会看着我的孩子再次走向灭亡。”

说着,创世神抽出了鸣玉的情丝,几根线缠在手上,错综复杂,似乎理上一万年也理不清。

“这样,你就不会被感情左右,也不会失去你的传承了。”

“敢觊觎黑龙传承的人,终将恶有恶报。”

往后的话,鸣玉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再睁眼,已是农历七月初八。

出了寂川,夏雨潮热。

后来的所有事情,在这个七夕,都有了开头。

————

扶川死后,记忆回笼,寂川再也没有七夕。

曾经张狂的黑龙,不知何时变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终日待在寂川,不见任何人。

若不是分发给他的公务有在认真完成,众神几乎要怀疑黑龙已死。

如果非要说,鸣玉近千年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话,那应该得回到扶川死后的第一千七百个农历七月初八。

农历七月初八,鸣玉结束闭关,踏门而出。

十八姨站在门外,焦急地啃着手指头,“鸣玉大人……”

鸣玉抬眼,就见原大寄宗宗主、新晋财神屈流明,正手执折扇、潇洒风流地倚在巨石上。

似乎心情颇好,还向他打了个招呼。

“别对我这么冷淡啊。”

屈流明合扇,在寂川之外徘徊。

“我身至财神,大寄宗已不归我管,今日前来,是有些东西要还。”

他侧身,露出身后的两大木箱,眼神清冷。

“虽然我也很想据为己有,但是,它们好像不认我啊。”

“有什么东西,是财神得不到的。”

鸣玉转身,挥了挥手,不愿与他继续交谈。

“十八姨,送客。”

被下了逐客令,屈流明丝毫不动,他嗤笑出声,了然点头。

“原来你真的认不出他的气息。”

此话一出,鸣玉瞬间身形定住,原本要落下的屏障,也停在了半空。

“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屈流明暗自摇头,似是刻薄,似是讥讽。

“将传承还给你后,扶川并没有彻底魂飞魄散吧?”

鸣玉终于转身,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我自认待他不薄,与他也足够熟悉。”

屈流明收了客套的笑,面容冷峻。

“鸣玉,能和你这样的人做情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耻辱。”

鸣玉早就知道屈流明对扶川心怀不轨,便没有过多表示。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财神回去吧。”

看见鸣玉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睛,屈流明不禁想笑。

想起扶川曾在大寄宗待过的那几日,他更想笑。

那时屈流明问,扶川乃是木盛之人,天赋异禀,为何要妄自菲薄,寻遍天下宗门,只为求得荒谬功法,还美其名曰报恩。

扶川后来的回答,让他记了一辈子。

扶川说,他并非木盛之人,他本性卑劣,罪孽深重,本就活不长,如一滩烂泥苟存世上,于任何人都无益,不如就此消散。

既能报恩,还能除恶,一举两得。

屈流明听了就想笑。

他想质问扶川,究竟是为何要这么想。

这不荒唐吗?

这难道不荒唐吗?

万里冰原银装素裹,皑皑白雪覆压三千余里。

那棵藤本月季在灵气磅礴沉睡,而后苏醒。

即使没有黑龙传承,他也足够耀眼。

屈流明不理解。

那么优秀的人,怎么就自认为是木衰之人。

又是怎么习惯在涉及黑龙的事情上,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

思及此,屈流明不免轻笑,瞳中却无半点笑意。

“黑龙传承碎片捕捉到了他的神魂,让他多活了十年。而那十年间,他一直待在距离寂川三米外的地方。”

屈流明点了点地。

“就是我站的地方,距离你的寂川,不到五米。当时他已经重伤,无力掩盖气息。”

“也就是说,只要黑龙大人出了寂川看看,或是留心探查,就能发现他的存在。”

“呵,或许都不用黑龙大人上心,毕竟,裹住他神魂的,正是你的传承碎片。”

说完,鸣玉仍没有反应。

他只是站在那里,与屈流明隔了十米远。

屈流明嘲弄地扯起嘴角。

“鸣玉,你能成为我的情敌,真是我的耻辱。”

他转过身子,抬步离开寂川。

“传承碎片距离寂川,有三千公里。”

屈流明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他刻意挽起袖子,露出腕上的木藤镯子,而后冷冷笑着。

“你若不信,那便不信吧,起初我也不愿信。现在想想,那估计是他的执念,想要把碎片还给你的狗屁执念吧。”

“箱子里是他的旧物,上了锁,我打不开。你试试,说不定作为他甘愿奉献神魂的对象,你还真能打开呢。”

鸣玉抬眼。

屈流明的袍角被风扬起,很快消失在空中。

而在屈流明离开之前,他眼中似乎一晃。

那是一只木藤镯子。

颜色熟悉,纹理清晰。

鸣玉曾见过无数次。

…………

扶川?

然后。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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