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龙

东里府,又阴又冷。

虚年见多了大钦的艳阳天,很少去这种义庄一样阴森的地方了。

带着他们这一群新来的家仆进来的,是个肉墩墩又端庄的女人,梳着一头抛家髻,穿一袭素灰衣,行走的大肥雁一只。只见肥雁拧过头来,用一种掺着东瀛味的口音不紧不慢说:“你们六个,挨个报名儿。”

虚年排在最后,规规矩矩报上自己的名。

天上蒙蒙地下着雨,这灰一样的毛毛雨在这点缀着东瀛风格的四方院子里,似乎更灰暗了一些。

“牛二,可对?”肥雁看着第一个小厮,问。

“是!”

“你,去柴房干活。”

“是!”

肥雁满意地点了点头,踱着步子,肥墩墩地又移到了第二个、第三个人那里,把他们挨个送到了“书房”,“茅厕”等等。

虚年看她好玩儿,就没忍住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偏偏赶上了个喷嚏,那声加起来,就些许滑稽了。

“虚年,可对?”肥雁也不生气,捋了捋头发,脸上笑容可掬。

“是。”虚年摸摸鼻子,看着那肥雁的眼睛。胖女人的脸渐渐红了,发紫的那种肥红。

虚年寻思着多看这女人几眼,好让她给他分到个干净点的地方做活儿。

“你,一会儿跟我来。”肥雁撇开了目光,又扭过了身子。

“您……这是要带我去哪?”虚年见人渐渐被分走了,只有自己在不停地跟着这个东瀛女人走。

这东里府七拐八拐,木廊的木深黑,廊上的纸门都紧闭着,一条缝都不曾留。府上安静得只有流水声与滴水声,似乎除了水,什么也没有。

冷,阴冷。

“你好命撒。府上的云人小公子,噢,老将军的侄子,他原来的近侍死掉了,哪一个新的,他也不满意,昨日刚换掉一个,今日你就接上啦。”肥雁依旧笑容可掬,脸上的肉团到一起,和她的小碎步一起颠着,虚年看着又想笑了。

“是被这里的气阴死的么?”虚年伸手拨弄了一下路过的纸灯笼。

“嘘!什么话也说得!”肥雁可算是肃了脸,胖指头放到嘴边,“小公子与你差不多大,或许比你大些——你若是照顾不好他,也不准言语有失,公子弱的很,最听不得风言风语。”

“是。那我要怎么才能不被他赶走呢?”

“恭敬一点,话少一点,提着根儿神,尤其是夜里,需一叫就醒。”

“……他可有怪癖?”

“公子乃至纯至善之人,你且用心护着,会有你的赏的。”

虚年跟着肥雁,越走越深。

他轻步走过一个个围起来的院子,邻院便要走另一条路。他早已忘了来时路。

蓦地,他听到一声猫叫。那猫叫得柔柔顺顺,再对上这初春时节——嗯,是该发|情了。

“进这个廊子,要脱靴。”肥雁笨拙地低头,脱下脚下的小木板,扭头笑眯眯地看着虚年。

“是。”虚年三两下把自己的靴子踩下来。

这方小院地上铺的全是白石头,院中一只秋千,一池水塘,一座凉亭,耳边全是猫叫。

幽香,又冷又美的幽香。

廊中,肥雁跪下,肥屁股坐在自己交叠的脚心上,双手放在腿根,弯腰小声道:

“公子,您的新仆到啦。”

她摆摆手,示意虚年跪下。虚年照做,只是不擅长跪,颇有些直挺挺。

那猫叫声渐渐近了,虚年又听到些赤脚踩在木头上的声响。

“让他进。”

是云人公子的声音。

虚年只觉得,这声音虚浮而力不足,像是没吃饱饭的猫,带着雨点一样的阴郁。

却很好听。

那门被肥雁缓缓地滑开,肥雁跪着后退,俯首轻言:“虚年,进去服侍公子吧。”

院里那虚年没见过的淡粉色五瓣花有几朵飘进了房里。他没有抬头,只是像东瀛女人一样,跪着向前滑着膝盖,灰色的衣服在一尘不染的木地板上蹭着,直到蹭进了房。

身后的阴风随着纸门的关严而消失了,进来的只有虚年和几瓣淡粉的花瓣。

虚年低着头,感觉房里的光线不如外面的亮。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公子的一双脚。

那是一双漂亮的脚,雪一样白,脚指甲四周泛出那脚边的花一样的粉,五只指头的指尖若连起来,会是一条漂亮的斜线。

那一看就是一双没有踩过泥土的脚。

脚以上便是细细的两根脚踝,可再往上,便被松垮的衣服遮上了。

“云人公子,当心脚凉。”虚年低头,惊叹于这双雕刻出来一般的双足,鬼使神差地见面便叮咛。

云人居高临下站着,道:“抬头。”

他怀里的猫附和一般地叫了一声。

虚年抬头。

眼前便是东里云人了,那个传说中的、被传为大钦的“云之子”的,东里府的小公子。

那是一张太柔和,又太冰冷的脸。

眼眶生的太柔,鼻子却生的挺而冷,配上一张有肉的,有甜味一般的粉唇。瞳仁黑深,脸冷白而透光。

虚年没办法将眼前的人用言语形容。说他冷,那冷却像是包裹着什么,身面如此齐整,衣裳却是凌乱的。唯独不乱的,只有他垂下的两排黑眼睫,和墨水一样倒下来的头发。

他实在是美到令人发怔。

却只好唤他一声“公子”。

草草一眼,虚年便低下了头,膝盖感到隐隐寒气,身上却热了。

“起来吧。”云人轻悄悄地转了身,抱着那白猫,只用墨水头发对着虚年。

虚年起来,便比云人高了一大截。

“你要做的事不多,只是少说多做,我只要求你一点,便是我不喜欢你与别人说起我,你说了,我便会知道的。”云人轻抚他的猫。

“是,公子。”

“我一日进两顿饭食,早一顿中一顿,每夜戌时去姑丈房里叙话,亥时回来就寝。你记着时间,且每日我去找姑丈前后都要喝上温温的茶。”

“是。”

“我亥时回来,你要烧好一桶水,不要太烫。我沐浴过后,你伺候我更衣就寝,翌日辰时叫我。”

“是。”

“就这么多。”说着,云人似乎是说累了,抱着猫躺到了正对着门的雕花罗汉椅上,身子一侧,双腿往上面那么一搁,衣服降下去,小腿便露出来了,两根玉条似的又细又嫩。

虚年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云人闭眼摸猫。

他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就同这所府邸一样,里头黑压压的,有着大钦与东瀛混合在一起的装饰,这边是罗汉椅,那边又是几只摆在藤条地面上的坐垫,墙上挂着东瀛女人图,远处的屏风上又是大钦的水墨江山画。

那叫不上名的木头做的架子上,摆着凌乱的书卷,有一行专门摆各类奇石,数了数,共有十四块。

那香气的来源,是一条青龙模样的铜香炉,龙嘴里吐着丝缕的白香。

“过来,给我念书。”

云人抬眼,露出那一对深眼眸。他不笑,也不带笑意。没什么和善,但也谈不上严厉。

只是淡漠,仿佛面前任何人的死活,他都漠不关心——哪怕眼前站着的,是天下女人见了都会绯红上脸的虚年,他也毫不动容。

虚年凑上去,在地上落的那些书本里随便挑了一本,轻咳一声:“《寻龙记》……”

“谁让你读那本。”云人说着,自自己身边摸了本书,朝虚年丢去。

虚年立刻接住,低头一看,却忍不住笑了。

想不到,这公子云人竟看这种东西么?还喜欢叫人念出来,难怪那些家仆都伺候不了他。

“《金瓶梅》,公子确认是这一本么?”

云人脸上忽然就染上了粉色。他蓦地坐了起来,怀里的猫叫了一声,然后那猫竟朝着虚年扑去!

虚年手中的书被猫叼走了,这猫,也真是通了灵一样。

“掷错了。”云人将身子朝罗汉椅里缩了缩,扯来了一旁的薄被,然后咳嗽了起来。咳嗽时,黑溜溜的眼睛在虚年身上转啊转,那咳嗽也就更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瞧他咳得脸更加红,虚年也不忍再笑。

“去小厨房给我煎药。药就在那里的摆台上,只有一种,你小火去煎上一包。”云人脸上神色恢复如常,却撇开了脸,开始发号施令。

小厨房中,虚年屡屡走神。

他望着那罕见的白色药罐,竟忍不住掀开罐盖,朝里面丢了几枚刚捡的花瓣。

这花这样美,他竟然不曾见过。

端药进去的时候,天色微微暗了。这云人公子晚上不进食,该不是用药来替了吧。

只见云人依旧披头散发,只是睡在房中间的几只软垫上,脚踝微微弯着,脚趾垂在地上。他睡得向上弯起了眼睛,微张着嘴,衣服仅仅是盖在了身上,那只露出的肩尤其显眼。

公子只知自己是男儿身,却不知自己我见犹怜。

这样毫无防备,就像是把自己的命都搭在那几张软垫上了。

那只白猫就在他身上爬着,来回欺侮他,在他这里舔舔,那里蹭蹭,恐怕它也曾钻进主人的薄衣,看过他隐秘的地方。

……不知那药里缺不缺猫这个药引?

那青龙香炉仍吐着香。

嘉勋三年,天降异象,大钦各地灾害频仍,唯有高京幸免于难。

皇帝四处询巫师,每一位巫师,都说灾星现世,终于显邪。唯有话灾盘能辨出灾星,而那话灾盘,只有用魔族之力才能驱动。

所以那话灾盘,就在虚年——也就是人界唯一一位魔族少年的手中。

十年前,年仅八岁的虚年逃出了混乱的魔界,只因他是龙脉,必弑杀手足争夺魔尊之位,他不想选这条路,因此逃离至人界。当时,冲破人魔结界、奄奄一息的他被当时年幼的皇帝赫连刹救下,又被他秘密藏于宫中。

自打赫连刹帝位稳固,这么多年了,他鲜少有求于他,求他去那巫师所指的至阴之所——东里府,找到那个祸乱天下的灾星。

“历朝历代,东里一族战功累累,为我大钦开疆拓土,竟想不到,大将军的府邸是灾星降临之地。朕与东里一族有如此情分,倍觉惋惜。”

临行之夜,皇帝赫连刹对着虚年醉醺醺地讲。

虚年向来能喝,他喝一缸也不上脸,只是过分清醒地拨弄着手里灰秃秃的话灾盘,不慌不忙对年轻的皇帝说:

“阿刹,你也知道,我一弹手指,东里府便能灰飞烟灭。”

赫连刹眼神一变,一拍桌子,道:“你能,朕便不能么?若不是看在他们是东里族,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杀一灾星?”

虚年冷笑,又干掉了半缸酒,打趣着道:“哼,你们倒真是‘仁’界,讲情讲义。魔界向来只有强者能活。”

赫连刹看虚年:“阿年,你少要嫌弃我们矫情。你若没有情义,这人界众生,岂是你龙族的对手?你只需动一动念头,我这皇位不随时是你的?”

他这话正在点子上。人对于魔来讲,当真是蝼蚁一般的存在,可虚年当初为了逃离魔界,几近搭进去一条命——这蝼蚁的世界,却是虚年死也要留下的。

年轻的皇帝走到虚年身边来,闭了眼,用冰冷的手摸蹭着虚年的小腹,在他耳边轻吐着气道:

“你便去东里府受三个月的罪,或许还要短些,毕竟那话灾盘还不知何时解封。再说了,朕这宁龙殿的大门在夜里不是一直为你敞开么?”

虚年向来了解皇帝的不择手段,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保持着**、义气与利益交织的关系,这关系复杂得像一张蛛网,又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如此被皇帝轻声细语央求着,进东里府灭灾星一事,也就答应了。

入夜了,东里云人的房里,蛰伏着一条蠢蠢欲动的龙。

这龙此刻是身穿灰衣的八尺少年,一张刀削般的面庞,一对明月般的眼,笑起来比谁都纯善。

虚年是魔尊的次子,是危险至极的龙脉,他的周身生来便全是杀意。

可这件事,想来云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萌新求收藏!文笔请多多包涵呜呜,后面反转剧情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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