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云卯五十五年

春未老，夏未至。

穿过天地只有雨有资格，玄菲予此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如此！

竹林间倾盆滂沱，像是阿爹冬日里让她练习控水术失败时的情形，只可惜，往日是阿爹挥藤条，如今是黑无常耍菜刀，竹林瑟瑟发抖，雨水如怨如诉打在刀身上，声如钢钉，钉在她心口上，逼得她有生之年第一次失仪狂奔。

昨日祖母神神秘秘跟阿爹说起宗祠中的锦囊，万年前这三个字撩拨她一夜辗转反侧，天都没亮她便摸进家族祠堂，烛火将她正待下手的影子映在供桌上，忽然听见有人来。

供桌下面到是宽敞，她施法稳住桌布，就怕被瞧出名堂。

她不想一个坑，摔两次。

那人关上门没有马上行动，能听见他呼吸低沉，好一会儿后左手握剑入鞘，脚步轻快的直奔供桌，吓得她心血直冲头顶，她认得山庄每个人走路的声音，来人比他父亲还要高出一头，村头竹竿是成精了吗？

好奇心被“砰”的一声砸碎，灵力同时掀翻祠堂大门还有那人手中的镂空雕花红木漆盒，一只白底金丝龙凤锦囊滚落在她手边，锦囊下面半透明玉石中心布满鲜红的血丝，听见阿爹和阿娘的声音，她抓起锦囊，掀开橙黄色的桌布，就看见那竹竿儿精捡起另一只锦囊，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那人手中锋利的长剑已经向她刺来，十几个满身杀气的黑衣人，从祠堂四周破窗而入。

灵力带着鲜血飞溅，祠堂的肃穆被打破。

若被知晓，云廷宗宗主此刻正在微湖山庄抢一只锦囊，只怕会令世人耻笑万年。

微湖山庄一直以来不与世家宗门过密往来，激浊扬清，又好善乐施，在江湖之中威信极高，云廷宗这次来探查存着不能收归，就让它消失的念头。

当微湖山庄有两只锦囊已传承近万年的消息传回云廷宗时，云廷宗宗主更是一刻都没等下去，便潜入微湖山庄探听虚实。

只因微湖山庄和小隐山存在一丝关系，这一丝关系便是万恶之源，令人觊觎之借口。

造成如今局面的一只锦囊，正要命的握在微湖山庄大小姐玄菲予手中。

阿娘拼命将她送出祠堂，要她去找人来，可她觉得死在阿爹阿娘身边，也比此刻要强，因为现在就算祈求天官赐福也怕是不能活着赶回山庄……

恐惧已经占据她的身心，救命歇斯底里在胸腔内咆哮。

身后逐渐合围的黑衣人仅在两三步之后，弩箭擦着她的发丝射在竹干上，她慌忙躲闪时被春笋绊倒，心想这下可要玩完了……

她向前施法挥出一股灵力，是想抓住一棵竹子脱身，当惊恐的看清抓住的是一条龙而非竹子的时候，她已经行云流水扎进乌云中。

低浅云层席卷着雷电，乌云碰撞加剧，云下狂风暴雨，黑衣人已经怔住个个不自觉向后退，为首的黑衣人瞪大了双眼，像在一遍遍确认，心里盘算要怎样交代，宗主会相信是一条龙将玄菲予带走。

这场雨的罪魁祸首，正是上古龙族予不染，她刚刚还躺在竹林对面细密柔软的草地上，头顶骄阳如火，满脸凝重的望着自己惹的祸。

顷刻间对面窜出一个姑娘，腰间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予不染见状来救人时，玄菲予亦出手恰到好处的拉住予不染，轻松摆脱黑衣人。

乌云中心的雷团已然呈现紫青色，债主居然送上门来，急需发泄的紫色雷团轰然落在两人身上，这对患难姐妹外焦里嫩的落在竹林深处。

雨水坠落在眼眸里，视线急速倒退，玄菲予觉得自己的灵魂跟不上身体坠落的速度，摔在地面那一刻，她恍惚竟不觉得疼，然后被什么东西砸清醒过来。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躺在自己面前，她以为自己死了，可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挣扎着坐起来时，她一声惊呼，听到的却是声嘶力竭的龙吟……

雨帘如纱幔倾泻而下，竹林影影绰绰，细密的雨丝慢慢汇聚成珠，顺着细长幽雅的竹叶滑落，打在她衣裙上，晕开腰间触目惊心的血手印，猩红间似有狰狞盛放之感。

两年后……

“轰隆”一声闷雷第八百次打在一龙一人身上，予不染的龙须冒着青烟，玄菲予则满脸涨红，两人抵着额头，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相互安慰一般轻抚着对方的脊背，连番的几次雷击之下，终于泄气颓坐在一起。

玄菲予随手将予不染的衣襟对齐，每一层压盖妥帖，细微褶皱处拉直铺平，半晌她开口道：“不染，你我灵魂互换这么久，各种方法已经用尽，我们不如就顺应天意，虽说去拜自己的亲生父母为干亲是件说起来挺心酸的事，但这跟提前嫁人也没什么两样。”

予不染微抬起手臂，笑着回望玄菲予，任由她整理自己的衣裙，片刻后双手抱着玄菲予的脸说道：“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怕是活不到正月初八，你看看这细纹都生出两条……你都……唉……我真无所谓，只不过你将失去龙族的一切，你的神力，你的寿数，你将和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你不后悔吗？还有如果龙族知道我不是你，他们不会扒了我的皮吧？”

玄菲予笑开花，可是予不染觉得苦涩非常：“活了快上百年，我品过最烈的酒，到过最高的山，想来想去无任何憾事。如果你同意，我打算接受那小子的提亲，也做一回人妇，生几个孩子玩玩。”

“我倒很担心你，不多时你将随我父母回圣地，因为每条龙百岁的时候，都要回到圣地进行龙脉传承礼，需进入龙灵血池净龙魂，洗龙髓，塑龙骨，承龙脉，不被承认龙池会将你融骨**，若被承认你将成为真正的龙，凝聚出一颗蕴含上古龙魂神力的龙珠。“玄菲予边说边整理自己衣裙。

看向予不染时，玄菲予有些恍惚，明明对面才是自己的身体，却像是为予不染量身打造一般，一张英气灵动的脸，柔和的剑眉趴在原地，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以她的性格是极配这张脸。

玄菲予一丝不苟的性格，到是匹配现在这副端庄温雅之躯。

“龙族规矩严苛，不能与凡人成亲，予氏一族是晷纵师的守护神兽，万年前晷纵师化为**结界后，龙族便一直隐居凡尘等待晷纵师能转世归来。已故族长曾告诉我们，龙族将面临一次重大的灾难，你要有心里准备，接下来你将孤独很久，久到你的亲朋好友，当然还包括我统统埋进土里。”玄菲予说完，投来一个同情的眼神。

予不染听到这些，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拨乱玄菲予整理过的鬓发，整个人赖在玄菲予身上：“命中注定，拥有和失去永远找不到平衡点，知酒浓得醉一回，知情重要爱一次。老天爷专打准备好的脸，我才不要。该来的不该来的我都接招。”

“这个给你，算是你以后定亲贺礼，你要不喜欢鸳鸯，我再重新秀个别的。”予不染自顾说着，心里犹豫怎么告诉玄菲予，那只锦囊在她手里，她本想换个样子，却不小心发现其中的秘密，锦囊中的鸳鸯毒蜂尾针警示着危险，那其中记载着小隐山中一把顶级灵器舍却剑和阴阳泉水中阳泉的位置，泉水似有长生之效。

予不染怕秘密稍有泄露，将会杀身之祸不断，也许他们寻不到锦囊自然就会收手，便将那锦囊封死在一个香坠子里送给玄菲予，留下血玉以便日后寻找另一只锦囊：“成亲的时候，要早点通知我，我给你准备礼物。”

“瞧你，比我还急，放心吧！第一个告诉你。”玄菲予笑着拍予不染的肩膀，两人望着红霞，一个感叹岁月飞逝，一个只想万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