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客人住店

“那当然啦,我糊弄你嘎哈?唉,别提了,提起来,够我哭几鼻子的。”小伙子紧皱双眉,伤心地说起往事。

李三原名李兆山,他上面有两个哥哥,本来在沈阳中卫住得好好的,十一年前的天启元年,女真人在建州努尔哈赤的率领下攻占了城池。他的全家随难民逃到广宁,没想到敌军接踵而至,他们全家又跟着辽东经略熊廷弼,带领明军残部与数十万流民逃进山海关。一家人被安置在遵化卫,祸不单行,鼠疫施虐,五口人只有他死里逃生。为了活命南下台州,走到这客栈一病不起,是黄里长救治了他,同情他的遭遇,帮忙找了个驿站的差事。不料才干了两年多,官府又裁撤驿站,他无处安身,还是老里长收留了他,对于黄里长的恩情李三是没齿难忘。

听完小伙子的悲惨经历,另外两个人不住地唏嘘叹气,同时不住口地夸赞里长的大仁大义,然后回归正题,排查车轱辘异音的根结所在。

老男人刚要蹲下凑近了去看,却被商人一把扯住,并指着轮子后面虎视眈眈的大白猫提醒他,“老哥,当心,那猫凶得很嘞,趁人不防备挠人啊。”

“杨哥耶,瞅你说的,有那么邪乎吗?有吗?将军可是见过世面的,身价高贵着呢。你要是不撩扯它,它是不会主动伤人的。是吧,喵啊。”小伙子从地上将大白猫抱起来。

“哼,我可吃过它的亏,前几天大少爷抱它出来,说这猫非常聪明,谁要是欺负它的主人,便会气急败坏地喵喵叫。我也是想逗逗它,就用手拍打永松的胳膊,还大声说打死你。”商人学着当时的情景。

伙计噗嗤笑了,“嗯呐,将军啊,它最通人性了,有几岁孩子的智商呢,它一定会记恨你的,对你龇牙咧嘴了吧?”

“岂止是龇牙咧嘴呀,伸出爪子就是一下,你们看把我挠的。”杨彪伸出左手背给他们看,那是两道结了痂的伤疤。

“好家伙,这波斯猫还蛮邪乎的呢,真敢下手啊。”老男人看到伤口惊呼道。

伙计像是习以为常了,“将军只跟里长、大少爷和我处得来,咋揉巴它都不急眼。它比波斯猫可强多了,你们看这体格、这长毛、这眼珠子,像个小狮子,它是波斯猫跟狸猫配的种,这个品种叫做临清狮子猫,是进献朝廷的贡品。这玩应嘴可刁呢,不吃耗子,只吃羊肝、牛肉。”

经他这么一说,老男人也发现这狮子猫与波斯猫有所不同,波斯猫是扁平的大饼脸、鼻子很塌;而狮子猫是一般家猫的脸型,嘴往外突出。猫不吃耗子,吃羊肝、牛肉,一定是只宠物猫喽。还是贡品,没准是宫里的御猫呢。

“老哥,你懂修车?”草药商人还是有些不信。

老男人挑理地看着他,“咋你不信啊?我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赶过车,跟车把式伺弄过牲口,跟兽医学过接生配种,还跟徐会计学过修车呢,你就擎好吧。”

“叔耶,我信,我信您行。您看我说的对不啊,这轱辘的转圈文儿磨得都不一边厚了呀,跑起山路能不咔咔响吗?这个我懂,我曾在驿站呆过两年多呢,也赶过大车呀。”伙计的阐述将老男人的注意力引到车轮上面。

老男人没有贸然下结论,只是表示知道地微微颔首,“兴许吧,我再瞅瞅大轴。”他只是沿着轱辘转圈儿看了看,接着拿起锤子,注意到在锤头上有个豁口,应该是砸东西时崩掉的,于是探身到底盘下面,沿着车轴查过去。

“请问,你家客栈还有空房吗?我要住店啊。”

就在这个时候,从前院走来个男人,这位有四十几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脸颊红润,须髯张开如戟,举止洒脱大方。让人见了,恍惚是钟馗下凡,只是少了套大红的官服呢。

“咋地你要住店呀?有空房间,有啊。”见有生意上门,伙计立马笑脸相迎。

听到有房间来人松了口气,“哦错,终于有地方住啦。这回我可要亲身证实一下沈括所言,饱览藏在深山里的美景喽。”他还故意清了清嗓子,颇有雅兴地咏起文章,“温州雁荡山,天下奇秀,然自古图牒,未尝有言者。祥符中,因造玉清宫,伐山取材,方有人见之,此时尚未有名。得了个好哇,山冲里的景致就是好啊。好是好,就是客栈太不好找啦。”

他并不急着去看住处,而是哈腰望向车底,颇为关心地询问道,“怎么车子坏啦?老和尚蛮辛苦的嘛。”

草药商人见他相问,便将情况说与他听。

“哦,车轮的结构一目了然嘛,是由轴承、辐条、内缘与轮圈四个部分组成的,大车中心装轴的圆木,俗名叫车脑,周长约一尺五寸,叫做毂,这是中穿车轴外接辐条的部件。辐条共有三十片,它的内端连接毂,外端连接轮的内缘辅。它紧顶住轮圈辋,也是圆形的,因此也叫做内缘。辋外边就是整个轮的最外周,叫做轮辕。”客人用手指指点点逐一说明。

“看来你是行家啊。”商人不觉心喜,想必是遇上个懂行的人。

钢须男人谦虚地摇着头,“莫里样哇噻,我只是爱关注这些罢了,学的太杂,怕日久忘记了,将所见所闻都记在我那本书里,也为给后人留个百科的底本。”然后他大声喊着给出建议,“师父,查一查是不是车毂出了问题。”

话音未落立刻得到回应,老男人在车底下喊着,“车毂坏了,咧开这么老长的大缝子,再对付下去可要折了,不换不行啦。”

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新来的客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毫不掩饰地哈哈笑道:“正如我所料啊,是车毂开裂了。找个木匠帮你换上,山冲里多的是木头,造车的木料先要选用长的做车轴,短的做毂,以槐木、枣木、檀木和榆木为上等材料。但是黄檀木摩擦久了会发热,因而不太适宜做这些东西,有些细心的人就选用两手才能合抱的枣木或者槐木来做,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轸、衡、车厢及轭等其他部件,则是无论什么木都可以用。”

“杨哥耶,这就好办了,换车毂呗。”伙计给商人提出建议,“找木匠啊,去吴家坑,吴应岳吴木匠是这周边手艺最好的。”

“找到了原因,就好办啦。”草药商人如释重负,说是尿急要去解手。

等老男人从车底下爬出来时,伙计已经带着来人去客房了,草药商人出恭还没回来,他便随手将锤子放在车板上。

见没有事儿可做,他便漫不经心地踱到前院,前院里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又信步走出客栈的大门。

待抬头看到门楣上的招牌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不堪自己的浅薄无知,“雁宕客栈,昨天来时念成了岩,真是羞死个人。还对圆通和尚说,那路边的薰衣草长得好茂盛啊,可出家人告诉他,那是马鞭草,是医治活血化瘀的中药,可以用来泡茶,拿它薰衣服可有些大材小用了。”

说实话,它们长得太像了,至今也没弄清楚有啥区别。花丛中有两个孩子在捉蝴蝶呢,昨天见过了,是商人的一对儿女,眉眼长得可比他们的父亲强多了。

“兆基快来,这里有只好看的,你轻轻过来呦。”姐姐全神贯注地目视前方,生怕稍有闪失惊飞了蝴蝶。

可那小她两岁的弟弟不管不顾,噔噔跑到姐姐的跟前,不去管蝴蝶是起是落,板起小脸低声埋怨道:“大姐,你又犯错误了,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啊?天赦叔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们说出真实姓名,你怎么记不住呢?你想被抓回去吗?那人前装人、人后是鬼、杀人如麻的混账皇帝给我们定了罔赦之罪,抓回去是要砍头的,这些年他杀害了多少忠正的功臣了?死在他手里的总督、巡抚还少吗?我们袁家就逃出来几个人,你、我、天赦叔、承志弟弟和文弼弟弟。爹娘死的多惨啊,爹被凌迟处死,娘跳崖坠河寻了短见,家财被抄没了,房子被烧光了,叔叔伯伯们都被流放发配啦。”

姐姐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她向弟弟吐着舌头,懊恼地自责道“大姐该死”。

“去年在乐清被官府追杀,那些衙差多凶恶呀,尤其是那个一只胳膊纹着老虎、另一只纹着青龙的捕头,拿把鬼头刀又劈又刺,又吼又叫的,我俩躲在柴火垛里,差点儿被他发现喽。”

姐姐对往事也是记忆犹新,“还有那个大脸盘的家伙,长着一头乱发,胡子掉得没有几根了,可数他坏水最多,装成是卖字画的,鬼鬼祟祟在街口守着,憋得我们好几天不敢出屋。”

“大姐,你知道还不加小心?多亏这里没人,要是被居心叵测的人听了去,为了赏金去报官,后果不堪设想呀。”小男孩还心有余悸地数落着。

“他不会听见吧?”女孩子看到院门口站着的老男人,那人正向这边望呢。

男孩子轻蔑地瞥了一眼,“他呀,是罗立伯伯送来的,说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家都回不去,呆头呆脑的像个大傻子。你看他晾晒的衣服,稀奇古怪的,活像戏台上的山妖。昨天大力哥来送石斛和猴茶,他还问人家,你这豆筋放的油少啊,色儿淡,你各个儿家豆腐坊磨的呀?多可笑的一个人啊。”

“是呗,他是挺傻的。”姐姐也有同感,“呵呵,要笑死我了。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跟燕子姐套近乎,可一句话也没听懂。偷着问我,这小厨娘的手艺不错呀,做的菜贼好吃,你们管她叫什么娘,杜娘,她男人姓杜,还是娘家姓杜,已经结婚生孩子啦?结婚可够早的呀。你说他可笑不可笑?燕子姐还没跟大少爷拜堂成亲呢,哪里会有孩子呀?叫她度娘,不是孩子的娘,是姑娘的意思。”

两个孩子越说越感到好笑,对老男人荒诞的举止夸张渲染了一番,说到尽兴处笑弯了腰。

姐弟俩哪会知道,被他们贬低的这位是某发电厂的运转员,有着超凡的耳力,就是百米外蚊子的嗡嗡声也能听得真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老男人感到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他们是朝廷通缉的罪犯?一准是不姓杨了,听那意思应该姓袁。想那商人以收集草药为幌子,带着儿女隐名埋姓躲进大山里。原来圆通和尚姓罗,叫做罗立,提到的天赦叔又是谁呢?一定也是他们一伙的。这男孩还有两个弟兄,袁承志、袁文弼。啥袁承志?难道他们是袁崇焕的后人!”

对于喜爱金庸武侠小说的书迷来说,《碧血剑》里的主人公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沿着思路得出推论,“那么说,袁崇焕已经被崇祯皇帝杀害啦?草药商人不是他们的父亲,八成就是那个天赦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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