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正当酒酣时,无事生事端

温五娘前去传话不过一个时辰,丹朱便急匆匆的赶来了。

晏昭正在院子里射箭。

琴川不比燕都,这里寸土寸金,住的宅子虽然是皇上所赐,却也比不上明月山庄开阔。府上习武之人颇多,只好舍了一间院子,紧巴巴的修了座校场。

她将弓弦拉满,专注的看着前方的红靶,身体紧绷的向前倾,双手却自然的微微下垂。

一阵寒风吹过,将她束着的马尾吹得高高扬起,连带着衣袍猎猎作响。但这些外部的侵扰没有干扰到她,她始终保持着射箭姿势,在确认目标却不再犹疑。

只听“咻”的一声,箭羽破风而出,精准的中了红心。

又射了几箭之后,她把手上的弓箭递给了一旁候着的属下。

回头看见她身后站了半天的丹朱,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后,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丹朱被她看得一凛,却见她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心情尚佳,也不见隔阂。

“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挺有意思的。”晏昭率先开了口。

丹朱慌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今日刚换的绯色衣袍上满是晕开的墨团,他下意识的用手掌蹭了蹭,却发现双手上,甚至是指缝里都有不少的黑色墨迹。

他不由得眼前一黑,来之前正在书房里记账,听见温五娘的话,仓促之间把笔放下就来了,哪里还能注意到那些墨迹。

其他人在这忍了半天,见晏昭开口打趣他,干脆直接的笑出了声。

其中常乐山笑得尤为大声。

出了丑,本就臊的慌。但见常乐山笑得前仰后翻,前些日子里的烦闷郁卒化为云烟,消失不见。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慌不择言道,

“常乐山,你不准笑。你再笑本公子就把你这个月的例钱给扣了,送到府上来得酒你也别想再多喝一口!”

“大家都在笑,于丹朱你凭什么罚我?”常乐山也不怵他,故意与他唱反调。

“就凭你这笑声能把屋顶给掀翻了!”

……

晏昭旁观着这出闹剧落幕,走到丹朱身旁,低声道,“我知道你来要说些什么,跟我进书房。”

丹朱喜洁,满身脏污,他恨不得立刻去换下这身衣裳。但又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只能强行忍耐着不适,跟了上去。

“主上。早荣国公府的婚宴之前,崔时玉就因职务暂时离京。未曾想他与柳千鹤私交甚笃,险些撞见主上。

“只是属下不明。主上既已知晓他二人的干系,为何还要特意答应柳千鹤的邀约,以身犯险?”

大抵是心焦,丹朱说话的速度不由得快了些,额头不自觉出了层薄汗。无论是他与那群人筹谋,还是查探那桩旧案,现在晏昭最应该做的,就是蛰伏。

即便燕都旧人晓得她身份的微乎其微,但最能指正她身份的,非崔氏二郎莫属。

索性“晏昭”出现的场合多是做男子打扮,崔时玉也未必能认出她。

丹朱一边如此安慰自己,一边用沾染墨迹的手擦汗。

晏昭没急着回答,安稳落座后,先给他递了方帕子。见那帕子由素白转为炭黑,她才收回戏谑的目光,转而拆掉手上的护腕。

“你那日不是劝我趁着救驾之功,乘风而上吗?一旦我得了皇帝重用,遇上崔时玉也不过迟早的事,何至于如此惊慌?想必你们早就有应对的法子了。”

晏昭也不是有意刁难,她对丹朱没有怨气是真,但也不满他自甘堕落,成为那些人探路的石子。

丹朱一直不敢再提旧事,与常乐山他们相处着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再惹出事端。如今晏昭开诚布公的问话,他就有了辩解的机会。

“属下不知主上旧事,言语无状,冲撞了主上,请主上赎罪。”

“那日我便说过,非你之过。”

丹朱咬了咬牙,又那叠好的帕子擦了一遍汗,这才说道,“那边也未曾想到,主上与崔时玉会在这时产生交际。”

“不料我与他会这么快产生交集是一,他们能想到的最好也是蠢的法子,也不过是想要把他除了去。”

晏昭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子,见他仍一脸茫然,只能下一剂狠药,“丹朱。我给你与他们联络的机会,不是要你事事听命与他们。凡事多思,勿要做了他人的筏子。说到底,你我之间并无太多羁绊。如今你经营得风生水起,尚有家眷在世,不要再牵扯太多旧人旧事了。”

此话一出,丹朱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惶惶的跪倒在地,“主上救我一命已是再造之恩,更遑论…更遑论我的父兄…”

晏昭轻叹了口气,尔后徐徐说道,“你父兄因异族入侵而战死,将你托付给了我的兄长,我兄长又将你托付给了我。我知你心中有恨,但新朝已立,正是蒸蒸日上之时。与异族有盟约互不干涉,再掀起争端,也不过是给那些异族卷土重来之机。”

她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勉励,“丹朱,此时脱身尚来得及。”

于丹朱离府之时的失魂落魄,常乐山等人都看在眼底。还未等他们思虑出个子丑寅卯,转眼就已过了冬至。

晏昭欣然赴约,与柳千鹤相约去京郊围猎。对方恰好有一处庄子在附近,于是除了围猎以外,还要在那住上几日。

冬日里活动本就少,一直被拘在燕都城里,好不容易有个活动,此次誓要尽个兴才好。

相约在外城墙碰头,等晏昭来时,柳千鹤等人已经在城墙下了。

“柳公子。”身为白身,晏昭先向柳千鹤行了一礼。

对方也回了一礼,语调轻快的对她说道,“你我平辈之交,叫柳公子有些生疏了。我字孤城,晏庄主唤我的字即可。”

他样貌不差,又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天然的带着些感染力,极易与人拉近关系。他也极为擅长利用这个优势,此刻正是一脸笑盈盈的看着晏昭。

“柳孤城,好名字。”晏昭从善如流,随即也弯了弯唇,道,“既然如此,孤城也不必称我为晏庄主。我父无母,亲缘长辈也早已断绝,懒得取字,就直接叫我晏昭罢。”

柳千鹤见她如此从容的提及自己的身世,对此人的心性也高看了几分。他此番约见晏昭,有为家族示好的缘由,更多是见猎心喜,还有一份隐秘的心思在里头。

他对绘画已有痴狂之像,尤其擅长画人物肖像,遇见合眼缘的美人,恨不得立即为他们绘上一幅。非是存着什么龌蹉想法,唯欣赏而已。

如今得见美人展颜,心里就已经在盘算着要磨一磨晏昭,许他画上一幅。

当下语气便熟络了起来,“晏…晏兄。这两人也算得上是我好友。细究起来也都是差了辈的,他们恐怕要喊我声‘叔叔’了。”

“柳孤城你可真不要脸,我家和你可没什么亲戚关系论的,顶了天叫你一声柳三哥。”左侧的青衣男子立刻打断了柳千鹤的瞎话,转头朝着晏昭介绍自己,“那日在孤城的婚宴上,本欲同你结交一二,但暗中观察你的人太多,便不凑这个热闹了。在下许慎,靖远伯府上的嫡次子。若是以字相称的话,你可以叫我则成。当然,你直接叫我名字的话更好。”

“许兄是个爽快人,不拘小节。”

晏昭这声夸赞不算走心,但许慎听来却觉得十分顺耳,顿时喜形于色,就要与她来个当场结拜。

还好柳孤城拦下来了,“得了吧许慎!跟你结拜那是倒了八辈子霉,废话这么多,我们家小滁愣是被你挤兑没话说。”

这声小滁,叫的就是剩下的那位了。那人穿着件湘妃色鹤纹锦衣,是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不大。见他们提到了自己,只腼腆一笑,没有多说话。

“他叫杨滁,是我嫂子娘家的小孩。最近来荣国公府做客,我便邀他一起来了。”柳千鹤知道他不爱说话,自主的给晏昭介绍了,“你别看他生得一张娃娃脸,却是武学世家出身。他父亲的名号你应当听过,昭武将军杨开宇。”

“原来是昭武将军之子,失敬失敬。”

互通姓名后,三人带着队伍打马往京郊方向去。

京郊能猎的动物其实不多,也非要猎得什么奇珍异兽,只要不是空手而归,图个野趣罢了。

三人先在马车上换上骑装,各自分了三十支箭。两两一组,各自围猎,于申时来马车所在地聚头。

队伍也好分,许慎和杨滁本就因柳千鹤而事先就有些交情,知道杨滁有百步穿杨之能,于是要求跟在他的身侧。剩下的柳千鹤和晏昭二人,自然就成了一组。

在对方率先出发往西去之后,晏昭带着柳千鹤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盘根虬组的树木纠缠在一起。一抬头,就能看见太阳从枝干的缝隙中穿进来,给褐色的树干添上一层光晕。那些枝桠也不都是光秃秃的,有那么几根还倔强的被枯黄的树叶包裹着,颤颤巍巍的,好似随时都要掉下来。地上也被落叶铺就了一条不平整的金色地毯,那些体型小的动物就在落叶的掩护下飞速逃窜。以至于在林子里转了快半个时辰,他俩仍旧一无所获。

柳千鹤不由得有些泄了气,反观前方的晏昭。一身白色骑装在林中很是显眼,她单手拉着缰绳,右手握弓箭,身下的马儿乖觉的啃地上的枯草。

这半个时辰的御马疾行仿佛只是热身,她毫无异样的坐在马鞍上,偶尔扯一扯缰绳,让马不要盯着一个地方吃。

那动作要多闲适有多闲适。

柳千鹤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的骑射水平相当一般。骑短程的还好,距离一长,只觉得大腿内侧被磨的生疼,继续下去可能明日连走路都难。他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休息一会就回营地算了。”

晏昭回头对他点了点头,指了指身旁的常乐山,“这是我的护卫,让他送你回去吧。”

柳千鹤欣然接受,他当然也带了不少侍卫,但常乐山可不一样,那可是江湖侠客,哪个男人年少时没有憧憬过潇潇洒洒的江湖。

将事情交代完之后,晏昭调转方向,将弓箭扣在身侧,低伏身子,紧贴在马上,身形流畅得好似与它合为一体。

“驾…”

白马化作一道银色闪电,飞快的冲向丛林深处。

她的运气不错,还没走不远就看见了一头麋鹿。于是她动作极轻的取下长弓,从一旁的箭筒里头抽出一支搭上,瞄准目标之后,毫不犹豫的射出。

离弦之箭化作白虹贯日,不停歇的直指猎物咽喉。那麋鹿反应也快,在听见弓弦拉开的声音的同时逃跑,虽然避开了这封喉一箭,但仍旧被射中了其他部位。麋鹿倔强着继续跑着,但晏昭的第二箭已经射过来了,它只能躺在地上微弱的喘息着。

“白蘋,过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白蘋,听见召唤就立刻赶过来。

“带回去。”

这头鹿份量不轻,但好在白蘋的力气不小,扎实的将它捆上后。无声的看向晏昭,似乎在催促这着她先行。

晏昭摇头,伸手摸了摸身下的白马,说道,“你带回去,我和它都还没有跑够。”

白蘋对她的话遵无不从。

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晏昭展臂在半空中伸了个懒腰,一向半阖着的眼睑也完全睁开了。她像一头从沉睡中被唤醒的猎豹,锐利的目光逡巡着她的领地,排除所有威胁。一切如常,随即如闪电一般在林中蜿蜒穿行。

骏马跑得很快,本应紧握缰绳的主人此刻却松开双手,任由疾风和枝叶剐蹭她的皮肤,带来一种短暂却细密的痛感。只有此刻她才觉得,她是活着的,是自由的。

就这样极速的跑了不知多久,晏昭听见不远处传来钟鸣。寻声望去,是座寺院矗立在此,又见人烟。

天色渐晚,由着马儿在这附近休息,她翻身下马,顺了顺它油亮的皮毛。她动作温柔缱绻,马儿舒服的打了个响鼻,朝着晏昭嗬气。

她也不恼,任由马儿亲昵,脸上不由得浮上一瞬的浅笑。

这笑转瞬即逝。

她敏锐的察觉到有人正在窥伺,于是凭着本回望过去,却把偷窥者吓得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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