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歧路亡羊

“哇……现在连卯时都没到吧,你们无常晚上都不用睡觉的吗?”

灵堂哈欠连天地掀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一袭白影立在店前,在黑糊糊的夜幕里突兀得有些吓人。

“无常的确不需要睡觉。”白无常少见地以应酬般的闲话开头,“你不也没睡么?”

“怎么可能,我睡得正香呢。这不是发觉有客来访,才连忙起床来迎客。众所周知本店十二时辰都是不歇业的,本人更是城里第一号的好老板啊。”灵堂在旁边的柜子里稀里哗啦倒腾一通,翻出了两支蜡烛,摆在柜台上点着,烛光这才照亮了巫女的身姿。她穿戴整齐,脸上也依然扣着面具,以她起床迎客的速度来看真是神速,无愧于“第一号好老板”的名号。

“如何?半夜惠顾小店,应该是有什么生意吧?”灵堂精神抖擞地问。

“有一件事,不知老板能不能帮得上忙。”盛情难却道。

“只要酬劳到位,我自当尽心竭力。”灵堂一拍手,“不过说起来,初见几位客官时还是三人,前两天偶遇时就只见到了您和那位青衣公子,今夜怎么就只有您一位单独前来了?”

“也许之后你连我都见不到了。”盛情难却以毫无抑扬顿挫的平声调说,随后切入正题,“老板既然是巫祝,是否能用巫术保存人的魂魄?”

灵堂愣了愣,“保存魂魄?这应该是无常会做的事吧。”

“正是我有一缕魂魄想让你代为保存。”

灵堂沉吟片刻,似乎有些茫然,不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可以倒是可以,但是酬劳——”

她尚在思考,盛情难却已经把一柄油纸伞放在了柜台上。

灵堂连忙把烛台挪了挪,拿起那把伞仔细端详起来。她把伞翻来覆去横看竖看了几遍,然后抬起头,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她的疑惑,“这是把普通的伞?”

“这是把普通的伞。”盛情难却表示肯定。

“这算是……酬劳?”

“是。”

灵堂又将那把伞凑到眼前,几乎像鉴宝的匠师一样把这柄旧纸伞鉴赏了个遍,终于掩饰不住大失所望,“这顶多值二十个铜板!”

“不够么?”盛情难却也疑问。

这把伞就是她考虑到可能会和灵堂有所交易,才特意带着当作抵押。毕竟无常身上又没有凡间的银钱,盛情难却也不可能随便从大街上的人怀里摸个钱囊出来。

“虽说本店以前从来没接过保管魂魄的生意,所以谈不上明码标价……但二十枚铜板也太少了吧。”灵堂扳着指头,显得十分为难,“就算是店里卖的最便宜的纸扎,都要三十枚铜板一具呢。”

“既然如此,我还有东西可以加码。”盛情难却冷冷道,“不过不是铜钱,而是你的命。”

烛火一跳,原本用手撑着柜台的巫女缓缓直起身,诡异面具下传出的声音仍然轻快:“客官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不做这笔生意,客官就要杀了我吧。”

原来她在别人眼中是那种会轻易杀人的人么?盛情难却心想。她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在威胁你。相反,我是来提醒你将有杀身之祸。而且,我可以救你一命。”

“哦?愿闻其详。”灵堂搔搔头发,有些纳闷,“我近来也没有结仇啊,还有什么人要来杀我?”

“明天三月十三,会有厉鬼杀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待着,暂且是安全的。”

春生秋杀每三日必将杀一人,而如果他真的遵守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对盛情难却动手,那么明天他十有**会前来拜访灵堂。也有可能春生秋杀会先找木明瑟,不过青衣少年已然化作飞烟,自然找不到他头上。

“三月十三是什么鬼节么?我听说十六才是鬼门关开的日子啊。”灵堂一头雾水。

盛情难却不答反问:“要和我做这笔生意么?”

其实她并不确定灵堂是否会答应。哪怕有性命之虞,但这位巫女生性古怪跳脱,也许她偏偏就不愿顺着别人的心意,宁愿在明天等死,然后乐呵呵说出“死在明天也是神灵的安排”这种话来。

但就算灵堂不同意也无所谓,这些事对于盛情难却而言,实际上都只是出于“可以做”,而非“必须做”。因此就算失败,她也不会执着于此。

“当然成交咯,正常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吧。而且我这两天正打算写一部话本呢,可不想明天无缘无故就死了。”灵堂却不经犹豫,一口答应,“那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装魂魄的容器来。”

她转身又钻回了后屋。盛情难却默默仰天四顾,夜色温和而干净,连风都没有起一丝。春生秋杀不在附近。

自从上次离去时他说过“不会随叫随到”之后,盛情难却身边果然再没有半个鬼影出没,就连这两天她刻意去寻,广大的城邑之中,她也不曾与春生秋杀邂逅。

很快帘子一动,灵堂捧着一个小陶罐跳回柜台前。她把这个粗糙的陶罐往柜台上一放,揭开罐盖,“喏,把魂魄放到这里面就行了。”

盛情难却手指在罐身上一擦,“魂魄可会受到巫术损害侵染?”

“不会啦,这种巫术原先是给人假死还魂用的,保管放出来还是全须全尾的。”灵堂信心满满地打包票。

“可以存留多久?”

“这我也没试过……”灵堂也摸摸罐子,思索道,“不过三年五载的应该还是没问题吧。”

盛情难却点了点头,微微抬手正要召出魂魄,灵堂却赶紧把罐子往回一揣,“且慢且慢,客官您问了这么多,那我也有问题要问清楚,免得生意有什么风险,到时候万一遇到意外就麻烦了啊。”

“你问吧。”盛情难却神色不动。

“这缕魂魄是谁的?为什么要交给我代为收存?”

“凡人的魂魄而已。”盛情难却说,“是那个年轻术师的。”

“咦,他死了?是被鬼杀了么?”灵堂有些吃惊,这两天死去和将要死去的人也太多了些。

“不是。”盛情难却径直往下说,“让你代为收存,是因为……”

她似乎斟酌了一下该怎么描述情况,尔后言简意赅道:“我可能会死。”

不待灵堂开口,她又道:“如果明天过后我没有来找你,你就在那里待到江州的异状解决。”

“好吧,我明白了。”灵堂还是满腹疑惑,不过其余的事应该同她没有干系了,她也就识趣地没有探问。她把陶罐放回柜台上,待白无常将一缕微光引入罐中后,啪地合上盖子,简单得就像装了一尾小鱼。而在她装罐的同时,盛情难却忽然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折起来也放在柜台上。

无常一向披着的麻布斗篷在烛光下仿佛也介于虚实之间,黯淡的布料上萦绕着不绝如缕的阴气。

“这也是用来抵钱的?”灵堂有点发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斗篷,确认是可以摸得着的。

“不是。这是信物。”盛情难却淡然地说明,“如果我消失了,等异状解除,新的无常前来驻守,你就以此为证,让新来的无常把这缕魂魄引渡回地府——虽然你看不见无常,但你肯定有办法让无常现身来见你的。”

灵堂歪头琢磨了一会,忽然愉快地笑道:“原来如此,就算我什么酬劳都不要,客官您还是会把我带去那个安全的地方吧,为了保证那缕魂魄能够转世。”

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白无常,没想到少女雪地一般空白的神情下,似乎竟然还挺重情重义的。她心里忖度着白无常和那名少年之间的事,嘴角露出一丝窃窃的笑容,对将要下笔的话本内容文思泉涌。

盛情难却不置可否,只是漠然地催促:“去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去。”

半炷香后,灵堂已经麻利地收拾完一袋子东西。临行前她瞥了眼那把青绿的旧纸伞,“那这把伞就还给你了?你能救我一命,酬劳已经足够了,我可不是什么黑心商家。”毕竟她也不是搞旧物回收的。

“给你吧。我用不到伞。”盛情难却毫无波澜地拒绝了。

灵堂耸耸肩,扛着袋子兴致勃勃地跟着盛情难却走了。半道上她被夜间的凉意激得搓了搓胳膊,忍不住问:“那个厉鬼有这么可怕么?无常不是专门拘鬼的么?”

盛情难却没有看她,目光在宁静的夜色中游弋,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搜寻着什么,“至少我现在赢不过他。我知道你身为巫女活了很多年岁,但那只鬼也逃逸了地府的追缉上百年,而且天性狡诈,你在行凶杀人上是比不过他的。我带你去的那个地方也未必全然安全,你还是谨慎点为好。”

“好吧。”灵堂在面具下吐了吐舌头,亏她还想见识一下那个鬼有多厉害,但她也不会率性地拿性命去满足好奇心。她也明白了白无常在空无一人的夜幕下在看什么——她是在提防那个鬼突然出现。也不知道要躲那个鬼多久,这样想着,灵堂又嘀咕道:“话说这异状究竟什么时候能解决啊,万一江州城永远就是这副样子了呢。”

“我猜,”白无常丢下寥寥数语,“到三月十六就能水落石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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