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成是在戌城的那间六十平的破房子里找到了路棘。
那时候他身边还站着个周天澈。
周天澈的妈妈已经被他爸爸打死,他爸爸那时候已经进了监狱三年。
他那天刚满18岁没几天,虽是18岁,却已经在过去没了他爸爸的三年里打出来一片自己的天地。
管着方原长信贷公司下面的下面的一个小组,每天带那个小组去菜市场收保护费,跟着其他大的组去要债。
偶尔有其它什么,帮人逃跑到东南亚、偷渡到其它国家、交易过程放风之类的差事,也去做。
13岁个子一米八,17岁一米八六,18岁,就已经是一米九的大高个儿,跟着大组里的人练拳头,跟着他的老大练凶狠的面目,震慑人的气场。
他大哥对他很是欣赏,说他不用练,天生拥有这种让人害怕的气质。
对于很多人的怕他,他都很自傲,觉得这是上天赏赐他的本钱,靠这点优势备受赏识,赚钱不多,能养活自己和周天澈。
周天澈从10岁没了自己妈妈以后,跟着他自由自在生活到了13岁,除了跟着自己外出收钱,其它时间就自己在家打发时间。
问他要不要去上学,他只说:去让他们笑话我吗?棘哥哥不上学不也能混得那么好,我要跟着棘哥哥混。
他以为他的生活,就该这么风风火火地往下继续。
周天成却忽然站在他们俩面前。
他问他:“你多大了?”
他双手揣裤兜里,端一副冷面,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不是怕就是瞧不起。
周天澈在一旁乖巧回:“棘哥哥18了,我13了,你是谁?”
周天成蹲下揉了揉周天澈的头发,笑出一种似水的柔美。
“我是周天成,今年22了,从今天开始,是你们俩的哥哥,跟我回家吧。”
周天澈跑到路棘身后,躲起来警惕看他:“我有哥哥。”
路棘扬头不屑,他比自己矮了至少一个头,拿鼻孔对着他。
“你说你是谁的哥哥?”
“怎么?不乐意?”周天成抱臂,学他那么一扬头,是在笑话他这多余的虚张声势,笑说,“就问你们,想不想有个家。”
路棘对他的问话感到莫名不爽。
“我们有家。”
周天成环顾四周,将手抄在身后,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儿。
“有人给你们做饭吃吗?”
“我们饿不死。”
“有人帮你们洗衣服收拾吗?”
“穿脏衣服怎么了?看不起谁?”
“每个月被房东催交房租,不烦吗?”
“我能每个月交上房租,你管不着。”
“每天在外头风吹日晒,不累不苦吗?”
“能赚钱就不苦!”
“不学习知识,不进步,不看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吗?”
“那些都没有用!”
路棘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一阶高过一阶。
周天成对于他的不耐烦并不在意,走到他前面,凝视他的双眼,左右看完,微微一笑,又笑出一种风吹动花草的肆意。
路棘发现他周围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笑,有些恍惚。
“那…有人每天给你们拥抱,爱你们吗?”
周天成就是那时候拥抱了他那么一下,让他没了驳斥他的想法。
因为他从来,没被人那么抱过。
手掌心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就算隔着衣衫,依然能传递着温度,胸膛有颗跳动的心脏,跟他的心脏紧紧挨着,他的跳动一下,另一颗也立马跳动一下。
不似周天澈在他身上撒娇索取,不似他大哥为了利用他表示重用的虚假,不似他手下受伤后要他的安慰。
就是一个简单的,温暖的,拥抱。
周天澈被抱得比他久,抱完后周天成才解释说。
“哥哥也是上个月才从爸爸那里知道你的存在,是我妈妈对不起你跟你妈妈,我妈妈已经走了,没能来跟你道歉…”
笑又变了,里头有着对他们的尊重。
“当然,她也可能不觉得自己错了,哥哥给你道歉,从今以后,绝不让你再吃半点儿苦好不好?”
周天澈拽紧了路棘的手,茫然去看他。
路棘不知所措,一下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这不比经常骂他打他找事儿的,出拳就是了,不是把对方打趴下,就是自己被对方打趴下。
周天成知道他们一时接受不了,就说:“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不确定的东西也可以问我,直到你们相信我,愿意跟我走。”
周天澈拉路棘去了里面的房间,悄悄问他:“棘哥哥,会不会是来骗我们的?知道你有了一笔钱?”
路棘诧异:“什么意思?”
“你床底下的黑包里,你赚的钱我都存着呢,已经有很多了。”
“那叫多吗?还不够一年的房租呢。”
“那…”周天澈皱眉去想,“他为什么要接我们回去啊?不是想从我们身上得到好处吗?”
“我也不知道,没跟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外面的那些人都跟他好像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周天澈困惑问他。
“笑容。”
“笑容?”周天澈不高兴,“可我觉得他笑起来好假。”
“假吗?”
“就是假。”
“你放心,”路棘轻拍他的头,“我去问问他,不管怎么样,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是他敢骗你,我就用我的拳头赶走他。”
路棘出了卧室,站在客厅,一副质问的姿态,这是要债用的标准表情。
他问:“当时你爸爸为什么抛弃了天澈?”
他没把天澈的妈妈算在被抛弃的范围内,因为他觉得她跟抛弃天澈的人没什么区别。
周天成说:“听我爸爸说,我妈妈自从生了我以后,就不愿意跟我爸爸再有身体上的接触。我爸爸就找了天澈的妈妈,我妈妈同意他们之间关系的存在,在外面同住,只是不能再生一个孩子出来。”
路棘有些发懵,思考了半天才问:“你妈妈,那是什么?”
周天成坦言:“性冷淡。”
“那生你出来是?”
“继承家业。”
“你爸爸的家业?”
这里他的逻辑是,如果是他爸爸的家业,完全可以找一个不是性冷淡的人结婚。
“你猜的不错,其实是我妈妈家族的企业和财产,我爸爸,就是入赘。”
“所以,你爸爸是喜欢天澈的妈妈的?”
“我觉得,应该是喜欢,”周天成声音小了些,怕里屋的周天澈听见,“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如果不是喜欢,不会顶着周围的压力在一起。”
“既然喜欢,为什么又抛了?就因为生了天澈?”
“我想,喜欢和爱不同,我爸爸对于富足的生活和他喜欢的人,选择了前者。这算是人性,虽然说出来会在道德上被谴责,但是却不能对他进行惩罚。”
“那现在为什么又来找天澈?你妈妈都去世几年了,你爸爸才想起天澈的存在?”
“我猜,人只有看到自己快走到尽头的时候,才会对自己所做的错事,进行忏悔,好让自己能上天堂。”
路棘前后思索,觉得眼前这人的思想和自己天差地别。
他每天思考的东西就是今天打谁,被谁打,赚多少钱,吃什么。
什么喜欢和爱不同,什么本能,什么人性,什么道德,什么忏悔…
他的世界,是不是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周天成微笑问他,“还有什么疑问吗?”
“既然你爸爸要进行忏悔要周天澈回去,我作为无关的人…”
“怎么能说是无关呢?”周天成打断他,“你是天澈的哥哥,亏你照顾他长那么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他。”
“现在你是他的哥哥,该你保护他。”
周天澈听到这里跑出来抱他:“棘哥哥你什么意思?不要我了?”
周天成蹲下,身体微微前倾,冲周天澈柔柔一笑:“不会的,你棘哥哥才不会抛下你,我们天澈只会多一个哥哥爱你。”抬头望向路棘,“你呢,也多一个哥哥爱你,只赚不亏。”
那天走的方式是——他跟着周天成走,周天澈跟着他走。
他想看看这个人说的爱他和周天澈,是怎么个爱法,是不是个骗子,是不是个虚伪至极的人,是不是藏着他不知道的阴暗秘密。
周天澈只是跟在他身后,他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可他讨厌周天成,不仅说他笑很虚假,还说他上赶着当人哥哥绝对有问题。
回到周天成的家里,那个对于他们来说,豪华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别墅,周天澈说了句:“这里本来该是我们的棘哥哥。”
他们上楼去见了曾经因为钱抛弃过周天澈,现在又因为悔过接回周天澈的爸爸,周辉堂。
因为入赘,本来姓瞿,也改成了周家姓。
他给周天澈还取了个名字,瞿家翔。但是周天澈的妈妈,非要取一个属于周家的名字。
赌气的成分很大,还有就是,她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孩子,也能分得周家的一杯羹。
结果周天成的妈妈是个狠人,背着她生了个孩子,在孩子生下来发现有白化病以后,才知道他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周天澈3岁的时候,母子全部赶了出去,给了为数不多的钱,却因为周天澈的母亲平时挥霍惯了,没一个月全花光。
前后辗转跟了无数个人,一个比一个穷,最后带着8岁的周天澈跟了路棘的爸爸。
周天澈不记得太多8岁之前的太多记忆,所以在周辉堂问他3岁跟着他妈妈过的什么日子的时候。
周天澈就只说:“妈妈常常被打,我也常常被打。妈妈和别的叔叔在里面玩儿,就让我在外面陪叔叔玩儿。”
路棘不可思议张着眼看他:“以前就…”
周天澈眨了他天真的眼睛,里头瞳孔是粉的,白化病人独有的颜色。
他捞起自己的裤腿,展示出一双柔柔弱弱,却十分漂亮的双腿。
“他们喜欢亲我的腿,说很美,因为没有多余的肌肉和脂肪。”
周辉堂已经中风,尽管没伤害到他的语言系统,却也只能坐轮椅上生活。
他被推到周天澈面前,一把抱住周天澈,眼泪鼻涕横流,开始他的悔过,说他对不起他,对不起他的妈妈,要好好补偿他。
路棘很想问:即使选了富足的生活,那么多年为什么不悄悄救济,也从来不找他看他。
现在哭,怎么看怎么假。
周天成在他旁边,语调没有波澜。
“他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不需要当真。”
周辉堂哭完,对着周天澈:“我是爸爸,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周天澈面无表情看他,他就按了按他的肩膀,再说了句:“我是爸爸。”
周天成走过去:“爸,你该吃药了。”让一旁的阿姨推到里间,之后对着周天澈,“如果不想喊他爸爸,不用强求自己。”
周天澈盯着他:“我也不会喊你哥哥。”
“那你想喊我什么?”
“…反正不喊你哥哥!”跑到路棘旁边牵了他的手,“他才是我哥哥!”
“是是…我也没说他不是你哥哥嘛。”
周天成带他们去了他们以后居住的卧室。
是个套间,有个小小的客厅,小沙发,小电视,还有游戏机。
客厅左边是路棘的房间,右边是周天澈的房间,客厅最里面是洗浴间。
周天成给他们介绍。
“这属于你们自己的安全范围,如果要阿姨帮你们打扫,就按这里的按钮,阿姨房里会有显示,其他人要进来,也需要先敲门。”在门上敲了个节奏,“门敲起来是不是很好听?门里面有不一样的空隙,如果会敲,还会敲出音乐。”
周天澈盯着小客厅的游戏机发愣。
周天成就坐地上给他示范了游戏机的玩儿法,并且问他:“你喜欢玩儿射击游戏还是冒险的?哥哥我喜欢玩儿休闲点的游戏。”
“我不知道,没玩过,”周天澈犹豫几秒,“你能教我吗?”
“可以啊,晚上吃完饭我就教你,你们先收拾收拾,衣服现买了些挂你们自己的衣橱里,如果不合适,明天带你们去买,先熟悉熟悉这个家,怎么样?”
周天澈点点头,好像对游戏更感兴趣。
“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我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等周天成一走,周天澈又露出厌恶的表情对着路棘。
“棘哥哥,我觉得,他是想通过这些东西,哄骗我们。”
“哄骗我们做什么?”路棘不解,“我们一无所有啊。”
“我有你,他没有。他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人告诉我的。”
“?”路棘吃惊,“谁告诉你的?”
“我脑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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