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i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的时候,我正在工作室收拾我的东西。二十八岁的生日遇到离职,算得上有点故事性,只是我没有要分享的人。
我把曾经自己奉为瑰宝的各种文学作品、写作书籍不分轻重地全部丢到两毛钱一个的大纸箱里,听电话那头的niki嚷嚷:“你今天可一定要来啊,我脱单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这里最不缺黄金质量单身汉了,不来多亏啊!”
随后,我便听到很大声的“mua”,有点无语,我问:“你和你的新老公是多么如胶似漆啊?打个电话都要亲嘴。”
Niki毫不在意我的嘲讽,反而美滋滋地说:“我老公嘴香,我乐意。记住了啊,今晚8点,西海岸即刻酒吧,你下班以后挤个地铁40分钟就到了,等你哦!”
没等我回应,niki已经把电话挂断,我的耳朵瞬间从吵闹的舞曲中脱离,回到现实世界,只剩下无尽的空旷和纸墨油香。
如果要说心情,我是很舍不得的。三年前我将毕业作品一投即中,得到老板赏识邀我入伙,怀揣着激情来到这里,总觉得靠自己的一只手就能写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品,再过不久我就能够实现自身理想,向这个世界展示属于我的独特精神。
也许是因为我总是沉浸在虚幻世界,对现实的残忍视而不见,真正走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坠进现实和理想之间如黑洞一般大的鸿沟,头破血流。
花了三年我逐渐揣着伤痛从理想走回现实,认清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现实从来就不会给我展现自己的机会,因为市场不需要我的精神。
可我再也受不了编写无脑甜宠的日子,创造太多工业糖精,我也会想吐的。前几天我战战兢兢向老板提交了自己偷摸创作的个人故事,他问了两个问题后礼貌地翻了几下剧本,微笑地对我摇头。虽然我早就已经死心,但那一刻还是再次品尝到希望落空的感觉。
那种感觉有点像人从高处坠落,我没有真正跳过楼,不过做过跳楼机。嗯,就是跳楼机掉下来的感觉。
于是我也摇摇头,把一直背在身后的离职信伸上前。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骨气起来。
老板平静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的诧异,最后化作意味不明的笑意,仍由我离去。说实话我一直很尊敬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大名,拜读过他的作品,离他最近的一次是坐在台下看被学校特邀开讲座的他对戏剧世界夸夸其谈。如果我眼里有光,那么他绝对给我添过一把烈火。
然后变成一盆又一盆的冷水了。
我留在工作室的东西根本不多,一个纸箱子都绰绰有余,让我觉得自己太自以为是,就像我总认为自己在这个行业是无法磨灭的一颗星星一样,其实根本没留下多少痕迹。
看了眼时间,这才下午三点半,我可以先把东西全都拿回家,再出发niki的派对。
刚好没有过生日的打算,顺便过一个也不错。
没听从niki的话,我豪掷40大洋叫了个专车,如果在酒吧门口就有艳遇,那我好歹能够装腔作势一点。除此以外,我还别有用心地换上没什么机会穿的法式衬衫,喷了清冷疏离的木质香水,在镜子面前练了两个小时冷冷的微笑,目的是看起来生人勿近,又能够吸引别人的目光。
可惜酒吧门口没有艳遇,进去也并不如我最开始所期待那般眼花缭乱。
我一进门便本能地皱起了眉头。人太多,灯光杂乱,各种香味酒味混杂,可能还有呕吐物的味道,混在一起简直难闻至极。
但在人群里扭来扭去的niki似乎浑然不觉,他见着我,依旧扭来扭去地朝我靠近,搭上我的肩膀:“哟,来挺早。”
他新男朋友跟在后面,礼貌朝我微笑。那人叫陈吉,是这家酒吧的老板,接近一米九的大块头,耳朵上挂着七八个银质耳环,裸露的脖子刻着花色的麒麟。
看起来一拳能把我打死。
我做作地把niki搭在我肩上的手拿开,和陈吉打了个招呼后,咬牙切齿地对niki说:“货不对板啊。”
Niki会意,有些不好意思。他之前和我说,陈吉是社会上流商务精英,自营酒吧也是高端精品,走的会员制度,连顾客都是万里挑一的水准。实际一来,天差地别,和街头随便一家酒吧没什么差别,我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里已经快要突破我能接受的下限了。
我说:“你想让我吐在这里吗?”
Niki连忙道:“今天特殊,这不是开party嘛,我带你去二楼露台,一会儿其明和阿泽也来,咱们就在那吃饭聊天。”
Niki是我大学时认识的朋友,玩到一起的理由很简单,我们都是在现实世界里不太光荣的小众群体,他牵头搞了个协会,其明和阿泽也是协会成员,我们至今都有联系。
和他们这一对缠绵近十年还在热恋的小情侣许久未见,我挺开心,应着好。Niki和我上楼,嘀咕着:“本来还有若涵,他说他抽不开身。”
冯若涵。
不可否认,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会条件反射地抽一下,但也好得很快。
我问:“他怎么不来?”
Niki摇摇头:“他就说有事,也没细说。然后给我转个了大红包。”
我“哦”了一下:“最近我也没怎么和他联系。”
我还想再聊一点冯若涵的,这个人的名字能从我嘴里稍微吐出来一下,我都能神清气爽一点,可是Niki已经把我送到目的地,他忙着下楼和老公跳舞。我独自站在空荡宽敞的天台,放眼就是大片的蓝色海洋,落日余晖飘在海上,美不胜收,刚才在男人堆里的头晕目眩的症状减轻不少。
不过还剩下一片阴影迟迟没从心头散去,冯若涵这个人的样子一直朦朦胧胧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和大海的景观重叠。
有点烦,这傻逼又不来派对,怎么挥之不去?
更烦的是,我想到我和冯若涵的关系——如果有点什么爱恨情仇就好了,但我和他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是清白关系,普通朋友四个字就能概括我们之间全部的故事,没有值得回忆、能够拿出来掰扯的情节。
他大爷的,这样显得我才是傻逼,连冯若涵便宜都没占过,怎么还是老想他?
本应该轻松惬意地欣赏海边夕阳,我却一个人在这气急败坏。
就这样胡思乱想到太阳彻底落下,天空迎来蓝调时刻,其明和阿泽来了。
这两人还是十年如一日地恩爱,连走路都要肩膀贴着肩膀,手指扣着十指,让我看了都不好意思。
“君君!”阿泽见到我便张开手臂,我配合地落到他怀里去。
其明顺手挠了挠我特意喷上发胶的头发,发现了我的小心机,不禁揶揄:“哟,今晚是做好脱单的准备了。”
阿泽也在一旁笑。确实有点丢人,我活了二十八年,还没有谈过恋爱。阿泽说我对于爱情的期待是虚浮飘渺的,其明说我对于爱人的要求未免过于挑剔,niki想说的都被他俩说了,只能打个圆场但实则阴阳怪气,说不愧是编剧,对爱情有独特的理解。
我很冤枉,我对爱情的要求很简单,两情相悦、非彼此不可就好了,对爱人更没有要求了,是个男人、是个正常人、我喜欢、喜欢我就好了。
所以我反驳,我没谈恋爱只是因为我一直没喜欢谁。
我不喜欢,谈个屁的恋爱?
但是,又要有但是了。
一提到喜欢,我就想到冯若涵。
不过,不是我喜欢冯若涵,是我喜欢过冯若涵。
其明打破了我独自幻想:“愣着干嘛,你不下去找找新欢?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还是阿泽懂我:“君君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其明嘴很毒:“冯君是精英小资派,吵吵闹闹的地方太掉价了。”
我锤了其明一拳,把话题不自觉地绕到我想说的人的身上:“那你应该说冯若涵。”
冯若涵是我们这一群人里混得最好的,本科读的计算机 金融双学位,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奖学金拿到手软。大四的时候放弃了推免资格,直接和一家新兴互联网签了年薪七位数的独家协议,现在仍然在职场上风生水起,入职六年,已经是个中高层了。我们工资讲的是月薪,他们挂在嘴边的都是十五薪十八薪的,真让人眼红万分。
不过冯若涵的成功是应得的,我不嫉妒。在此前,他过着很辛苦的人生。
冯若涵家庭条件差,大学的时候只往食堂最便宜的窗口跑,课余时间还在干兼职。后来我才知道,他爸爸在他小时候就因病过世,他妈把他和他弟拉扯长大,这辈子还没享过福,就得了乳腺癌。冯若涵那么省吃俭用拼命赚钱,就是为的妈妈的治疗费和弟弟的生活费。
前两年冯若涵他妈没撑住,还是离开了,葬礼后我去他家喝酒,第一次见高傲清冷的冯若涵崩溃大哭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也跟着他哭,妈的,真的太痛了,你们是没看过冯若涵哭,如果看过,也会像我一样心痛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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