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后,元国西部,某地。
四周群山环绕,远远望去,除了错落的巍峨山峰,便是一注瀑布从高空倾泻而下,水花四溅,汇聚成大片碧蓝湖泊。
——任谁也想不到,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居然存在着一所军事基地。
“砰——”
接二连三的射击声响起,场边一个穿着迷彩作战服的人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头看向身侧的人,跃跃欲试,“灵教官,也上去比比?”
被叫作灵教官的人穿着同款作战服,身姿挺拔,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看上去与这里的人并无不同——除了脸上覆着的银色面具。
他听到身侧人的话,并没有多少反应,只用一双黑眸盯着训练场,声音浅淡:“不了。”
“好吧。”这人耸耸肩,已经习惯了灵教官的冷漠。
正当他从旁边捡起一把枪,准备往训练场去时,忽然看见入口处跑过来一人,在灵教官面前站定,“报告,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现在还不到结束时间,他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要走?”
回答他的是一贯的冷淡嗓音,“有事。”
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入口处,这人才继续往场上走去,只见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拍开正在训练的人,抬枪,对着远处的靶子就是一通射击。
“庞教官,您这也太强盗行径了。”被挤开的凌谢有些无语,虽说已经见识过很多回,他还是忍不住感慨。
庞世打完一轮,重新上弹,毫无身为教官的架子,“我以为你们都已经习惯了。”
凌谢:...
习惯不了,谢谢。
位置被占,他百无聊赖地四处看去,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场外的灵教官已经不见了。
他跟慕容闲都是一年前通过选拔来的,彼时灵教官的威名已经在基地广为流传——
沉默寡言,但训人最狠。
和他相比,一到训练就同样不做人的庞教官也算是和善了。
“哎,庞教官,怎么没见灵教官?”
“有事走了。”庞世的目光集中在靶子上,全然没注意到有个人看了这边一眼。
隔着几个位置,斯诺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他颠了颠手中的弹夹,尽力忽略内心那点异样情绪,继续投入到射击中。
———
上飞机时,祈瑞已经卸下了伪装,黑色长发散漫搭在耳后,眸中的黑色也已经褪去,显露出原本的深蓝色双眸。
循着票上的信息找到座位,他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目光移向旁边用报纸盖头的人身上。
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这人慢悠悠将报纸取下,露出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好巧啊。”
“是吗?”
祈瑞淡声反问,情绪未因明翎的突然出现有所变化。
他坐上椅子,双手交叠在身前,唯有指尖有节奏地点着。
“大人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您吗?”明翎偏头凑近,语速缓慢,透漏着蛊惑。
祈瑞没回复,可一动不动注视着他的明翎已经读懂了其中含义。
他根本不感兴趣。
故作自嘲的轻笑响起,明翎笑容不变,却无端透漏出狠意,“真是让人嫉妒呢...”
他没有提谁的名字,可在场两人都心知肚明。
飞机已经起飞了,原本晴朗的窗外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密布,黑压压的,让人心悸。
头顶明亮的灯光打下,却始终无法驱散明翎脸上的阴影,他很轻地开口,眼底充斥着破土而出的疯狂,“就算大人心里有他又如何,能同您生死相依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我。”
飞机骤然颠簸了一下,伴随着机舱内的惊呼声,头顶灯光闪了又闪,待到重新稳定的时候,原本坐在祈瑞身侧位置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祈瑞抬眸看向窗外,黑长的鸦羽扫过眼下,眼底浓郁的蓝让他整个人显得捉摸不透。
明翎的一番话成功让他回忆起那些想要被忽视的地方:主神消散前,除了创造噬渊一脉和重塑世界法则以外,其实还做了一件事——
将他和明翎的命捆绑在一起。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有一方死亡,另一方也势必会跟着死去。
或许主神早就预见了如今的局面,又或者祂从没放弃过要抹除自己的想法...如果祈瑞是曾经的灵冥,得知这件事后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很乐意促成,可偏偏——
他是从万千次轮回中终于窥探到变数、又借助变数成功从无尽深渊中挣脱出的祈瑞,所以,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直到现在还要被别人掌控,不甘心好不容易寻求来的自由像泡沫一样一触即破,更不甘心那个牺牲了性命也要让他寻求解脱的人却等不到他一句确切的承诺。
祈瑞手指握紧,萦绕着怒意的心头又罕见生出迷茫,他知道自己走向死亡的结局,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与斯诺相处。
上一个相遇的世界里,他看到了那人在他“死后”近乎失控的样子,看到了那人固执却又无比执着的爱意,同样,他也看到了那人平静外表下悲痛到难以言喻的内心...
他应该远离对方的。
可他又清楚地意识到,他做不到...哪怕每一次接触都是在加深最后对斯诺的伤害。
双目骤然合拢又睁开,短短瞬息,祈瑞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他又恢复了素日里冷静的样子,可窗外转晴时透过来的光,却始终无法将他笼罩。
———
下飞机后,祈瑞径直打车前往斯家老宅,虽说他几年前就搬到了那里,可自从他探究清楚斯家与噬渊一脉的关联后,住在那里的时间便寥寥无几。
说到底,他与斯家不过是一纸协议的关系,而如今,这份协议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进入客厅,不出意外,斯母和斯霆申都在,而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正静静摆放着当初签的协议。
见到祈瑞进来,斯母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顾及斯霆申在场,终是收回了话语。
与她的犹豫不同,祈瑞进门后,斯霆申便一直皱着眉头,完全没了昔日绅士的风范。
自从当初公寓门口那番谈话后,他与祈瑞的关系便下降到了冰点,只有他知道,除了自尊心受挫外,他又很羞恼地意识到...他的确因为不甘心堵着一口气。
而如今,看到祈瑞一如既往风轻云淡的表情,他在更加挫败的同时又罕见地感到解脱。
代表着协议的纸张被粉碎,双方签订的契约也不再生效。
...就这样结束了也好。
终于,斯霆申长舒一口气,拿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离去。
他走后,略微几秒的沉默,斯母缓缓开口:“我应该谢谢你...不管你相信与否,但我依旧觉得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极少做噩梦了。”
祈瑞并未对这话发表什么意见,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人,眼神像一面古朴无波的镜子,能够窥探到所有事物的最深层。
“当年的车祸,还是没有线索吗?”
面前人拥有一把好嗓音,再加上他过分出众的外貌,更让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关切。
斯母用手握着毫无知觉的腿,摇头:“没有,一点都没有。”
纵然她竭力抑制住了起伏的情绪,祈瑞还是注意到她肩膀在不自觉地耸动。
他没有指出,而是将空间留给了斯母,“我上楼拿行李。”
话落,他便沿着楼梯上楼。
越过长长的豪华走廊,祈瑞开门进入他之前住过的房间,因为定时打扫的缘故,这里很干净,但同样,这里的生活气息淡到几乎没有。
他打开柜子,掠过一排没有动过的昂贵礼服,将角落里唯有的几件他带来的衣服拿出,收纳进箱子里。
然后,他在原地等了几分钟,才拖着箱子下去。
轮椅上的人依旧处在原地,祈瑞朝斯母点了下头,往门口走去。
几乎是他刚走到大门,就见到了迎面走来的两人。
双方都没有说话,礼貌颔首后,各自踏上了通往目的地的道路。
只是,在茯苓带着孙琦梦离去时,祈瑞忽然回头,无声地看了她们一眼。
———
翌日,机场人来人往,等待航班的空隙,祈瑞拿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或许是在忙,那边许久才接起,“...祈瑞?真的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打电话的人没有废话:“你最近在办基金会?”
纪行愣了愣,除了他哥,他还没对周围人说过,“对啊,刚起步不久,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祈瑞随便找了个借口,又扯回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一会儿会有笔资金打到基金会账上,记得核对。”
这笔钱的来源是对赌协议里的股份变现,斯母虽然不理解他这样的要求,但总归是没拒绝。
这下纪行是真疑惑了,“啊?”
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他点开信息看去,上来就被那一长串的零闪瞎了眼。
那边突然没了声音,祈瑞也没挂断,耐心等着纪行反应过来。
许久,听筒里穿出一道幽幽的声音:“...你是去抢劫银行了吗?我这样会不会被当成同伙?”
祈瑞无声笑了下,“来源正规,你可以放心。”
“...不是,富豪竟在我身边?!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不行,我得掐我自己一下...”
电话那边传来吃痛的声音:“嘶——总之,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给基金会捐了这么多钱,说啥我也得请你吃饭,不,只吃顿饭太少了,未来一年你的饭我都包了...”
听着耳边的碎碎念,祈瑞目光掠过机场大屏的航班信息,拒绝了他的好意,“你好好把这笔钱用在每一个需要的人身上,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听到这话,纪行鼻子一酸,“那必须的,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成立这个基金会的初衷就是想做些善事...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干!不会辜负你和其他人的信任!”
又聊了几句,电话那边已经兴冲冲穿外套了,“走走走,今天这顿饭可少不了!”
“不了,马上到我的航班了,我要回西部了。”祈瑞嘴角牵起温和的弧度,说道。
“...好吧。”纪行怔怔坐回沙发上,心底不可避免染上遗憾,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往西部跑啊,你就算了,好歹是回老家,那俩臭小子,也不说明白就前后跑去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要回清源市是吧,正好那俩小子也在,到时候我要是去了,请客你可不能不来...”
机场内突然响起播报声——“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您乘坐的...”
这声音清晰传到电话里,纪行顿时止住话语:“好了好了,我不耽搁你了,飞行愉快啊!”
“嗯。”
祈瑞挂断电话,推着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去。
———
数小时的飞行后,飞机落地在西部机场,来接祈瑞的人早就到了,远远地,就看到个穿着条纹西装的人冲他招手。
走近后,对方接过行李,熟稔地跟他打招呼:“祈先生,又见面了,我听部长说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是。”
这人是连部长的秘书,这几年跟祈瑞的接触不算少。
车子在宽阔的道路上行进着,窗外风景飞速倒退,很快便驶进了市区。
“祈先生,部长给您准备了一套房,地段很好,周围交通也方便,还有一辆车,经过了特殊改装,已经停到车库了,您可以放心开。”
秘书没说的是,房子的选址正好避开了刑侦第三支队所在的区域。
当年的事情,他作为连部长的亲信,多少也是知道的,因此,他对祈瑞敬佩居多,路上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挑起聊天话题,生怕后座的人无聊。
红绿灯路口,秘书将车停下,透过车头后视镜看了眼后座,却发现祈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路右边的某处。
顺着方向看去,他见到了一个熟悉的咖啡馆,以为祈瑞对此感兴趣,他介绍道:“祈先生,那是家连锁的咖啡店,我去喝过几次,还蛮不错的...”
“是吗?”
祈瑞将目光从咖啡馆中坐着的某个熟悉身影以及他对面的女孩身上划过,眼皮轻掀,语气晦暗不明,“有机会尝尝。”
无端地,秘书感觉后背一凉。
他再次看向后视镜,却发现后座的人眉眼低垂,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周身气质清冷却不含任何攻击性,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他的幻觉。
绿灯亮起,秘书摇摇头,以为是熬夜加班出现的错觉,很快将注意力拉回到道路上。
车子拐上左边的路,最终在明苑小区停下,房子在五栋十一楼...跟祈瑞从前在临湾小区的住址一模一样。
他心中升起几分猜测,而这种猜测,在见到房子的装修后化为了实际——连细节都跟在临湾时不差分毫。
“怎么样祈先生,装修时我特意参照了您之前的住所,要有什么问题您尽管提。”
...好一个参照。
祈瑞此刻难得有些哑口无言,但最终,他只说了句:“...挺好的。”
“我就说您肯定会喜欢...”
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祈瑞打断了秘书的话:“我之前的房子没卖出去吗?”
似乎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秘书支支吾吾半天,才如实回答:“那个...您之前的房子被贺先生买下了,装修一直没动过,而且...贺先生这几年一直住在那。”
“......”
注意到祈瑞陡然沉默,他连忙补救,“您放心,关于您的事是最高级保密,您还活着的消息只有部长和信任的几个人知道。”
“我知道了。”祈瑞淡淡开口,神情平静,看不出一丝端倪。
秘书心知自己暴露了不该说的,匆匆留下房门钥匙跟车钥匙就溜了。
而他走后,半晌,站在原地的人才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出门。
———
咖啡馆内。
头顶沐浴着暖色的灯光,空气里飘荡着柔和的音符,四周是欢声笑语的交谈声,在这样轻松的环境里,谁都不免懈怠,除了靠墙角落里坐着的面容冷酷的青年。
对面的谢婷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凑近,声音压的很低,生怕别人听见,“拜托,大哥你别这么严肃好不好,别还没动手抓嫌疑人就被你吓跑了。”
斯诺听到这话总算是有了反应,想到最近不怎么回消息的人,他抓住了重点:“我长的很凶吗?”
谢婷被噎了一瞬,说实话,对面的青年应该是她见过的长的最帅的,骨相优越,鼻梁高挺,一双凤眼深邃,五官就像是上帝最完美的雕刻品...
但他眉眼间不可忽视的凌厉感给他整个人都增添了不可靠近,再加上斯诺总是以面无表情示人,以至于谢婷明明比他大几岁,却硬是喊不出一句弟弟,只能叫哥。
但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不太敢说出口。
于是斯诺就看到,对面的人在听完他的问题后沉默许久,才勉强憋出一句安慰的话:“...还行。”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颤抖,他强撑着打开手机的聊天框,终于在看到祈瑞一天前回复的一句“在忙”后彻底碎掉了。
冷酷的青年打开手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然后浑身更加冰冷了。
嘤,谢婷痛心地想,以后再也不要跟斯诺单独出来执行任务了。
短暂的谈话并未影响两人紧盯嫌疑人,顺着他们隐晦的视线看去,一位穿着极其普通,丢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到的人正慢慢喝着杯中的咖啡。
——可从他时不时看向窗外并频繁搅动杯子的动作能看出,他在等人,而且他很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坐在窗边的人焦虑更甚,忽然,杯子旁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你已经暴露了”的匿名消息让他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手上不断漫出汗,他将手机放回兜里,强装镇定地将咖啡喝完。
他不知道盯着他的人在哪里,但直觉告诉他,这里不能久留。
呼吸间,坐在窗边的人起身离开,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喝完咖啡离开的普通客人,可脚步的仓促还是暴露了他的慌张。
几乎是他将手机放进兜里的一瞬间,斯诺就注意到了不对,但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到嫌疑人离开才起身跟上。
嫌疑人拉了拉衣领,避开过道的人群,突然间,他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了身后跟着的人,手上动作快过脑子,他猛地将手边的咖啡桌推倒,推开门就跑——
身后人群纷乱,咖啡撒地满地都是,斯诺神色一凌,越过人群,单手撑桌一把跨过倒地的桌子,同时,他不忘通过耳麦提醒队友:“人跑了!”
嫌疑人刚出店门,就见到了左右两边冲过来的人,他咒骂一声,不要命地穿越马路,往侧前方道路跑去!
“给我站住!”
“别让他跑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间,他看到了路边停靠的没熄火的车子。
来不及多想,他将手伸进兜里,握到冰凉后一把拉开后座的门,将手中匕首死死抵上司机的脖颈,恶声威胁:“不想死就快点开!”
“......”
驾驶座的祈瑞:...?
车外传来几道声音——
“他上车了!”
“趁着车没开,快!”
“先别动,他可能挟持人质!”
敏锐捕捉到那道熟悉的声音,祈瑞内心一时复杂到了极点。
可嫌疑人哪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车再不开就要被追上了,于是他手上力道不客气地加重,锋利的匕首瞬间划破皮肉,溢出了鲜红的血。
“再不开信不信老子真杀了你——”
下一秒,祈瑞猛地卸掉他的手腕,又极快地锁住嫌疑人的胳膊将他往副驾驶狠狠一摔!
匕首应声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副驾驶的车门再度打开——
阳光顺着车门铺洒进来,给车内外都添加了橘黄色的光晕,祈瑞就在这略微刺眼的光芒中抬眸,与车外的人平静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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