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长庚山的雪,是刻在骨子里的冷。

天还未亮透,铅灰色的云压在连绵的玉阶上,雪粒顺着殿檐往下落,砸在玄色的宫门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悄悄积起一层薄白。灵汐仙君坐在殿内最深处的玉案后,案上摊着一卷泛着冷光的仙卷,指尖悬在墨色的笔锋上,却迟迟未落下——不是犹豫,是殿外那道轻得快要融进风雪里的脚步声,扰了她的清修。

“仙君。” 仙侍捧着鎏金镶边的帖子,脚步踮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自己的气息暖了殿内的寒,“南荒青芜林遣人递帖,求借一株凝霜草,说是林中生了蚀木瘴,要救林里的老灵树。”

玉案后的人终于抬了眼。灵汐仙君的眉骨生得清冽,眼尾微微上挑时,本该带点艳色,却被周身凝住的仙力裹着,只剩冰棱般的冷意。她的睫羽很长,沾着点从殿外飘进来的碎雪,眨了眨眼,雪粒便落在玉案上,瞬间化了一小片湿痕。“凝霜草”三个字从她唇间吐出来,淡得像风,却比殿外的雪还凉:“长庚山的凝霜草,耐得住千年寒,却经不住半分暖。南荒地暖如烘,把凝霜草送过去,不出半日便枯,是他们不懂药理,还是觉得我灵汐好糊弄?”

仙侍没敢接话,只把鎏金帖轻轻往前递了递,指尖都在发颤——谁都知道,灵汐仙君是仙界出了名的冷性子,活了近两千年,除了必要的仙务,从不多管闲事,更别说借长庚山的至宝凝霜草。当年有仙友为求她出手疗伤,在山门外跪了三日,最后也只得了一句“生死有命”,悻悻而归。

灵汐仙君没再看那帖子,只抬手挥了挥。淡蓝色的仙力瞬间裹住鎏金帖,像拎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径直往殿外飞去。帖子掠过殿门时,擦过檐角的冰棱,没沾半分雪,也没留半分痕迹,最后“咚”地落在山门外的积雪里,鎏金的边角陷进雪层,反倒衬得那片雪更白,也更冷。

“回了吧。” 她收回手,重新垂眼看向仙卷,语气里没了半分波澜,“往后再有人替青芜林求事,不必再通报。”

仙侍应了声“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吱呀”一声,很快又被风雪盖了过去。殿内只剩灵汐仙君一人,玄色广袖垂落在玉案边缘,指尖重新落在笔锋上,墨色的线条在仙卷上缓缓铺开,却怎么也掩不住她孤坐的身影——像长庚山千年不化的雪,冷得透彻,也静得孤单。

而此时的南荒,却正被春裹得热热闹闹。

青芜林里的草叶刚冒了新尖,沾着清晨的露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的金。鹿栖蹲在老灵树的根须旁,手里攥着颗刚摘的赤珠果,果皮是鲜亮的红,咬开一口,甜津津的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她也不在意,只抬手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角,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树爷爷,你快尝尝,今年的赤珠果比去年甜多了!” 她仰起脸,朝着老灵树的枝干喊。老灵树的树干很粗,要十几个人手拉手才能围住,枝丫上的叶子却没了往日的翠绿,蔫蔫地垂着,连风一吹,都没力气晃。听见鹿栖的声音,它才缓缓晃了晃最粗的那根枝丫,落下几片发黄的叶子,声音苍老得像生了锈的铜铃:“小栖,爷爷吃不下,你自己吃吧。”

鹿栖的手顿了顿,脸上的笑也收了收。她知道老灵树病得重,从上个月开始,林里就莫名生了蚀木瘴,先是不起眼的小树苗枯了,后来瘴气越来越重,竟缠上了活了上万年的老灵树。青芜林里的灵植全靠老灵树护着,若是老灵树倒了,整个青芜林都要完。

“树爷爷,昨天我去问了林里的老药仙,他说真的没办法吗?” 鹿栖把没吃完的赤珠果揣进怀里,伸手轻轻摸了摸老灵树粗糙的树皮,指尖能摸到皮下隐隐跳动的瘴气,凉得刺骨。

老灵树又晃了晃枝丫,这次的动作更轻了:“老药仙说了,唯有长庚山灵汐仙君手里的凝霜草,能克这蚀木瘴。可那灵汐仙君性子冷得很,从不与人打交道,咱们青芜林与长庚山素无往来,怕是……求不来。”

“长庚山?灵汐仙君?” 鹿栖皱着眉,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她在青芜林里活了一百八十年,从未出过南荒,只听老灵树说过,北边有座长庚山,常年积雪,山上住了位厉害的仙君,性子比雪还冷。她低头想了想,又猛地抬起脸,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子:“树爷爷,那我去求!我去长庚山找那位仙君,一定把凝霜草借回来!”

老灵树愣了愣,赶紧晃了晃枝丫:“不行不行,长庚山远得很,路上全是寒气,你身子弱,禁不起冻。再说那灵汐仙君不好说话,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我不弱!” 鹿栖赶紧挺了挺胸,下意识地晃了晃头顶——那里本该有对小小的杏色茸角,后来化为人形时,便藏了起来,只剩情绪激动时,会悄悄冒出一点毛茸茸的触感。她没察觉,只攥着老灵树的根须,语气坚定:“我是青芜林最能跑的,上次追灵兔,跑了三个山头都没累!再说,为了树爷爷,为了青芜林,就算白跑一趟,我也得去试试!”

老灵树劝了半天,也没劝住鹿栖。它知道鹿栖的性子,看着活泼跳脱,实则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最后,它只好叹了口气,从枝丫上摘下一片泛着绿光的灵叶,又取了件厚厚的青布披风,递到鹿栖手里:“这灵叶能掩住你身上的鹿气,免得路上被凶兽盯上;这披风是用林里的暖绒草织的,能挡点寒气。你路上慢点走,若是实在求不到,就赶紧回来,别逞强。”

“知道啦!” 鹿栖接过灵叶和披风,小心翼翼地把灵叶揣进怀里,又把披风搭在肩上,转身就往林外跑。跑了两步,她又回头,朝着老灵树挥了挥手:“树爷爷,你等我回来!我一定带着凝霜草回来救你!”

说完,她便像只脱了缰的小兽,顺着青芜林的小路往前跑,裙摆扫过带露的青草,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跑过溪边时,风忽然吹来了一缕极淡的香气——不是林里常见的花香、果香,反倒像雪后初晴时的味道,清冽得勾人,带着点冷,却又莫名让人想再闻闻。

鹿栖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鼻子,顺着风的方向往北看。北边的天是淡蓝色的,云絮轻轻飘着,像长庚山的雪落在天上。她想起老灵树说的话,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缕香,会不会就是从长庚山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位灵汐仙君身上的味道?

“不管啦,先去看看再说!” 她晃了晃脑袋,把怀里的赤珠果又摸出来咬了一口,甜美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心里的忐忑。她重新提起裙摆,朝着北边跑去,风里的冷香越来越淡,却像一根细细的线,牵着她,往那个遥远又清冷的方向去。

长庚山的雪还在下,灵汐仙君依旧孤坐在雪殿里,没察觉那缕被风吹走的冷香,竟引来了一个活泼的身影;青芜林的春还在浓,鹿栖朝着北边一路跑,也没察觉,她要找的人,要去的地方,比她想象中更冷,却也比她想象中,更能让她记挂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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