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在阁楼上趴着看书,他小心已过了双手才翻开崭新的书本,墨香萦绕,尽管四周幽暗,几乎看不清字体,借着油灯荧荧亮色,内心欢欣无比。
楼下传来并不清晰的吵闹声。
秦耀武和魏芬兰在客厅里起了争执,而秦南才此时并不在家。
顾晚竖起耳朵听到只言片语,声音不太清晰。秦耀武要买什么东西,价格并不便宜,所以魏芬兰不打算掏钱,一向顺心顺意的秦耀武自然要争吵不休。
秦耀武文不成武不就,平时仗着吃公粮的爸妈四处炫耀,零花钱也不少,但是根本不够他用。
楼下。
魏芬兰把报纸拿到秦耀武眼前晃了晃,说:“看到了没有,龙城举办的第一届物理竞赛,国家级的赛事,奖品第一名就是一辆朱雀牌单车,还是最新款的,你想要就自己去赢回来。”
秦耀武嚷嚷道:“我怎么可能赢?那么多人报名,奖项才设了三个,第一名只有一个,除非我是神仙。”
魏芬兰拧了拧他的耳朵,说:“上次学校物理比赛不是拿了奖了吗,这次怎么就不行?”
秦耀武没好气地甩锅:“你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得了奖,要不是我爸非让我去参加,我也不用冒着风险找顾晚那个娘娘腔……”
他大声叫苦:“妈,别让我爸知道这个,不然这回爸肯定让我报名,怎么办,我哪里会那些东西。”他妈也真是,明知故问,要不是他早在一群人面前夸下海口,又实在怕秦南才,鬼才参加什么物理竞赛。
光是老师那里,为了不露馅他硬是生生翘了几天的课才免受盘问。
魏芬兰脸色不好看,“你爸早就知道这个比赛了,还是他让我催你报名。”
“平时你就闹腾,这回看你怎么收场!”魏芬兰的法令纹在灯光下更加深陷,她把报纸折好放在桌上,瞪了秦耀武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秦耀武在一旁不依不饶,他只知道自己家里买得起自行车,这个时候也不用票了,为什么不直接给他买,他爸就算不同意,先斩后奏也就成了。
从家里到学校要走那么久,顾晚那个瘦猴走得了他可不行,何况有了自行车还能在班里的何玉娟面前出风头。何玉娟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家里条件好,就算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了,可自行车也不多见,到时候骑到她面前,她肯定会多看他几眼。
魏芬兰不知道秦耀武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是心情也不好,她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面相格外刻薄,阴测测的。
秦耀武灵机一动:“要不,这次还让顾晚去?”
魏芬兰面色一顿:“这次严格得多,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秦耀武也不嫌弃自己妈对自己的不自信,他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哼,顾晚这家伙就这点用处,还越来越不听话了,整天跟狗窝在一起睡,身上肯定臭死了,穿得也破破烂烂,走出去丢我的门家的人,我还看到他今天拿了几本书上楼,肯定偷钱了。”
顾晚上楼的时候默不作声的,秦耀武眼神好,一看就知道他手里拿着几本书,他不感兴趣是一回事,对于钱财的敏感又是另一回事。
他顾晚吃他们的,用他们的,哪来的钱,不还是他们的?
魏芬兰问:“真的,你看到他拿了书上去?”
“那可不,还是新书,很厚的几本。”
魏芬兰语气倒是轻松了很多:“那等你爸回来再说吧,偷钱可不行,在外头攒了钱也不合规矩。”
她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如果学习上点心能少多少麻烦事儿,隔壁新来的邻居,年龄跟你差不多大,首都来的,听说是首都的模范生,你明天跟我一块去拜访,听见了没有?”
秦耀武这边应付了魏芬兰,又不死心地走到阁楼上,拍门:“顾晚,出来!我找你有事情说。”
顾晚歪在床头看书,姿势疏散,听到秦耀武的声音连忙把书藏在枕头下面:“我……我已经要睡了,你有什么事吗?”
秦耀武心中不耐烦,把门拍得连带着墙都在震动道:“让你出来你就出来,磨磨唧唧的,听到了没有啊。
顾晚内心还是很怵秦耀武的,原因无他,秦耀武的长相既像秦南才,又像魏芬兰,二人的结合体对于顾晚来说,更是一种恐惧的具化。
现在邻里都在休息了,关起门来,秦耀武如果想为难他,一点顾忌都没有。
顾晚小心翼翼地说:“你说……说吧,要我做什么?”
秦耀武最看不起顾晚这种长得白皙像个女孩子一样,说话也谨小慎微的样子,嘴角扬起:“过几天的龙城物理大赛,你去替我参加,必须把奖品给我赢回来。”
顾晚听得清楚分明,虽然他不知道奖品是什么,还是点头答应了,想到门外的秦耀武看不见,又提高音量回:“我知道了。”
“算你识相!”
晚上九点。
秦南才取下帽子挂在门后的衣架上,魏芬兰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杂志。
秦南才:“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魏芬兰表情有点忧色:“我夹在书里的零钱不见了,问了耀武他没拿,正好今天顾晚拿了几本新的书回来,我想这钱是不是他拿走了没吭声。”
秦南才倒茶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淡淡开口问:“确定吗?”
魏芬兰回道:“我还能说谎?顾晚最有想法,你还是自己去问吧。”
她佯装生气回了屋子,秦南才看了看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等到喝完手里那杯茶,秦南才靠在沙发上,朝阁楼喊了声顾晚,声音沉寂,有种成年人的浑厚,顾晚穿着齐整下了楼。
只见秦南才喝着手中的茶水,面不改色地问他:“你是不是拿了几本书回来?”
顾晚心里一凉,不知道是被谁看到了,他不敢不承认,回道:“今天……是拿了几本书,不过……”
秦南才打断他:“你哪里来的钱,还是谁给你的钱?”
顾晚摇了摇头:“我没有拿钱,这不是我买的,是朋友借给我的。”
魏芬兰适时走了出来,笑不达心:“顾晚,不是舅妈说你,你真是不听话,白白辜负我们的教养了,现在都学会说谎顶嘴了。”
顾晚面色认真,有心解释:“真的不是我,我没有钱,你们可以去搜,我没有说谎。”
秦耀武不在家里,可能出去了,家里只有他们三个,现在站成三个方位,顾晚所在的位置就是三角形的顶点,他站在那里,手脚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魏芬兰显然不信,她看了秦南才一眼。
秦南才把袖子挽了起来,慢条斯理,仿佛只是在整理衣物。
但顾晚知道不是的,他清楚接下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那一瞬间,他想夺门而出,想率先开始大喊大叫,但是脚步却被钉住了一样。
无处可逃时,他想到一个人,高大的身躯,被他小心照顾时他心里会无比舒适和安心。
此刻统统不在身边。
秦南才一步步走向墙壁,取下墙上的木棍,足有小腿粗的木棍表面光滑平整,重量却不轻。
秦南才手臂摆出宽阔的幅度,木棍顺势而下,在重力的影响下,如利剑一般向顾晚袭来。
顾晚霎时间就抱住头蹲在地上,棍子像提前预料到那样追逐着他,秦南才用力挥打。
“?”地一声打在他身上,钝痛感一步步扩大,被打到的地方如同手术中的刀口,带来撕裂的尖锐刺痛。
顾晚没忍住叫出了声。
一棍,两棍,三棍……
秦南才的力气像用不完一样,起初的疼痛还没过去,更深层的疼痛就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顾晚忍受不住,开始喊疼。
“疼就对了,不听话的坏孩子就应该明白疼的滋味。”
秦南才停了下来,喘着粗气,鼻梁上戴着的眼镜也因为动作太大而落了下来,他空出左手将眼镜抬回原处,眼睛里满是病态的暴怒。
顾晚一直蜷缩在地上无声地抽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直到这种程度秦南才觉得无趣,扔下棍子。
他拉起顾晚的领子,像拎起一个物件一样:“是不是想要学你妈啊?你妈是婊子,你也是吧,嗯?你房间里的书谁给你的?”
魏芬兰在一旁开口:“我听隔壁婶子说这几天他都在跟一个高个子男人来往,说不定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送他回来的,不知道都交了什么朋友,不是正经人。”
秦耀武今日不说,魏芬兰也已经得知了顾晚的动静,隔壁张婶子跟她的关系一般,但张婶子因为最近娘家侄儿的工作问题有求于她,所以殷勤地卖了人情,巷子里的风吹草动魏芬兰不在家里也一清二楚。
疼痛还在顾晚身上反复发作,刚刚那一棍又一棍,几乎将他打得精神恍惚。他疼得厉害,腿脚却能动弹了,再次想要跑,又被秦南才甩到门框上。
像一个被撕扯的娃娃,扔掷的人只嫌娃娃落地的声音不够动听。
秦南才把顾晚的刘海拨到一旁,说:“顾晚,听话点。”
一滴泪从顾晚眼中流淌了下来,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形似花朵的小水洼。
他匍匐在地上,眼睛无力地朝着前方屋外望去,秦耀武侧着身躲在门外,在他的脸上有快意也有惧怕,他们父子二人的脸在顾晚脑海里无限放大,形成腐烂在心脏上的痛苦的根源。
顾晚又想起了林诀,他希望有人能够救他,希望那个人是林诀。
只是相处一天带给他的甜意,就已经成为了他此时反复想抓住的光。
此刻,远在齐姜岛装货的林诀没来由感到一阵心悸,心烦意乱,晃神间撞到一旁的礁石,船上的灯开始摇曳起来,连带着船身都在晃荡。
齐达问他怎么回事,林诀沉默不语,只是加快手中的节奏,心中开始担心顾晚的安危。
客厅的灯已经关上,天彻底黑了下来。
魏芬兰把五块钱扔到顾晚面前,“这是你舅舅给你买书的,你想买就买吧。顾晚,听话就不会挨打,以后你会明白舅舅舅妈的良苦用心的。”
黑暗中,顾晚慢慢站了起来,他踩过那些钱,鞋底从上面碾过,挪着步子,上楼的动作几乎耗尽全部力气,只能扶着扶手借力,阴影中看到他的脊背不正常地扭曲着。
秦耀武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地上的钱,兴奋地捡了起来揣到兜里,心中沾沾自喜。
隔壁新来的邻居听完了闹剧,打开了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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