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5岁的闻渡

一条走廊走到头,前三个班级传出朗朗书声,而295班的学生在清晨的大好时光里借着书本的遮掩,吃早餐,聊天,打游戏……各有各的忙碌。

295班的早自习没有哪位老师愿意来值守,多数时候是老柳时不时来巡视一下情况,大家也都配合地装上一装,老柳一走班上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诶诶诶,有人来了!”

坐后门的一喊,大家熟练地端正坐好,随便翻开某一页大声朗读,虽然不是声情并茂,但295班的学生各个嗓门大。

闻渡刚过来,就奇迹般见证了如惊雷般骤响的读书声。

“……”

他总算明白平时柳老师的感受了。

闻渡的唇角愉悦勾起,径自从后门直奔自己的座位。

“是闻渡!不是老柳!”

高二295班的班长,闻渡的好友,陆淮高喊一声,短暂维持表面的氛围轰然崩塌。

“还真是闻渡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刘小肚。”

身为后门常驻的高个子,陈扬一向负责探风这类主要任务,对295班所有人来说,是最最最重要的一号人,连作为班长的陆淮都不能与之相比。

至于刘小肚,本名刘仁,是295班全体统一战线,最讨厌的教导主任。刘仁抓住一点错就紧咬不放,小肚鸡肠的很,而且还特别喜欢针对他们295班的学生。

柳老师都不知道被他明着暗着数落了多少次,当然,作为295班集体中的一员,他们也没少逮着他骂。

“闻渡,你早饭吃了没?”

前桌姚佳敏,295班公认的班花,她从包里翻出块明显是从家里打包带来的三明治,摆在闻渡桌上。

动作娴熟,明显带早餐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闻渡先是道了声谢,“我吃过了。”

姚佳敏瘪了瘪嘴,把三明治收了回去,随口一问:“你今天迟到,不会是因为吃早餐吧?”

“是。”

姚佳敏吐槽:“你今天奇奇怪怪的。”

来自于女生的第六感。

班上谁都知道,这家伙不吃早饭,年纪轻轻就熬坏了胃,也正因此,她每次都会习惯性地多带一份早餐。

对方主动吃早餐的次数,从高一到现在,一根手指头都不用掰。

闻渡笑而不语,他清理了一下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杂乱的书按大小、薄厚顺序摆放,瞬间干净整洁,最后他又清点各科书籍,无误后才抽出英语书看。

外壳崭新的英语书,一看就知道领到手后翻都没翻过。

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闻渡伸手没从包里摸出笔,他正想把包倒着抖一抖,恍然发觉他的笔不是找不到,而是他压根没有笔。

他皱着脸暗骂自己以前的德行,顺便向前桌求救:“姚大美女,借支笔。”

“喏。”

对比闻渡半天摸不出一支笔,姚佳敏笔袋鼓鼓,她特地在一系列外形花里胡哨的笔中拎出支最朴素的。

闻渡接过笔,笑道:“明天还你支新的。”

“那你可得好好挑。”

闻渡比了个OK。

旋即他提笔在英语书的第一页落下自己的名字,笔尖摩擦过纸张,极显个性的个人签名显现人前,不仅如此,他将抽屉里的书一一拿了出来写上名字,速度之快,犹如开签售会。

姚佳敏神情惊讶,视线在他的脸上和签名间逡巡不停。

这是……转性了?或是魔怔了?

片刻后,她调整好表情,对闻渡招手,小声问:“陆淮跟我说,你昨天和温寄眠吵架了?”

言外之意,受刺激了。

吵架?

他还真没印象。

闻渡转过身看后桌装鹌鹑的陆淮:“什么吵架?”

陆淮举起课本,挡住大半张脸,发出的声音闷闷的:“闻渡,我今早还给你打掩护,跟老柳讲你去了厕所……”

闻渡扬起手,陆淮闭眼,猛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昨晚被温寄眠放鸽子的事但我发誓你们吵架的事都是谣传!跟我没半点关系!”

他长喘一口气,苦着脸道:“是他们见你今天没来,瞎猜的,真的跟我没关系!”

闻渡自然收回手,顺便抓了下头发,似是有了点印象,对姚佳敏解释道:“没吵架。”

回完话,他又苦恼了起来,今天听到温寄眠名字的次数,比过去七年加起来还要多。

姚佳敏“哦”了声,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陆淮则是喃喃自语:“没吵架,那你昨天干嘛不回人消息,还不接电话……出息了啊闻渡……”

闻渡一个眼神斜睨过去,陆淮灵魂颤抖,即刻闭嘴,做出拉拉链的动作。

“唔唔。”

我错了。

闻渡扒开他的书,“下不为例。”

他和陆淮都是八、九年老朋友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对方是个大嘴巴,对方虽然经常管不住嘴,但在大事上还是懂分寸的,待他更是好的没话说。

“嗯嗯!”

陆淮捂嘴狂点头。

闻渡的位置靠窗,他盯着外面的景色发呆。他回忆了许多事,特别是以温寄眠作为分水岭前后的事。

休息铃声拉回他的思绪,忽而他想问问系统为什么要提到温寄眠,转而又想到它说要重整资料,得离开几个小时便灭了心思。

“闻渡,温寄眠找你。”

陈扬这么一喊,全班的视线都整整齐齐地聚在当事人之一的闻渡身上。

毫无疑问是吃瓜的视线。

“……”

闻渡内心极度尴尬,却不得不佯装镇定缓缓往外走,他边走边想,幸好他没同桌,不然按照他往外跑的频繁程度,还不得结怨啊。

一楼都是总成绩排名靠尾的学生,多数人坐不住,在走廊上嬉笑玩闹,对比四五楼的寂静,显得吵闹了点。

温寄眠手揣兜里,站在外廊,由于是背对着的,闻渡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高挑的背影。他穿着私服,酒红色的外套在阳光下也如红宝石一样耀眼。

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闻渡站在距他两步之外的位置,没有率先出声。

这里的闻渡或许昨天还在缠着温寄眠,比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还吵,像个傻子看不到对方藏在眼中厌恶的底色。

可现在的闻渡和温寄眠有七八年没见过了。

自温寄眠出国,他高考落榜,在他死之前,他们至少有七年没见过面,其中原因很多,在于他的刻意不闻不问,也在于他们不是一个圈子,没人会在他耳边谈起温寄眠。

闻渡已经忘了如何同这般灿烂夺目的人相处了,双唇不自觉抿紧,喉咙干得发痒。

“怎么不说话?你生气了?因为昨晚的事?”

转过来的面庞恰巧被一缕阳光遇上,那张扬翡丽的脸上隐隐含着一抹未消的怒气,他似是想竭力隐藏,但他本就是备受人追捧的小少爷,所有的情绪其实在人前都无处遁形。

照以往,闻渡发现温寄眠生气的第一反应便是主动开口好声好气地哄对方,即便昨天明明是对方先撇下的他。

他害怕失去温寄眠,但温寄眠和他不一样,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从不缺玩伴,更不懂失去后的内心酸涩感。

“嗯。”

“生气了。”

闻渡眼睫低垂,嗓音偏冷淡,许是态度与昨天小少爷见过的热情天差地别,后者罕见地怔住了。

他首次在温寄眠面前表达真实心迹,眼底古井无波。他口里说着生气,但事实上,他早忘记了当初被温寄眠丢下的心情,可心脏不断传出的钝痛无一不再诉说满腹无处宣泄的委屈。

那种死去许久的感觉在四五年后陡然在心间复苏,总体体验太糟糕了。

闻渡想,大概是这副16岁的躯体还没对温寄眠死心的缘故。

“你真生气了?”小少爷似是不可置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他面色忽然难看,“所以你一整宿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

闻渡语调坦然:“对。”

实际上昨晚闻渡迷迷糊糊醒来,又疲惫地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以为是在做梦,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个不停,微信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而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位记忆停留在七八年前的名字。

至此他的记忆跟断了片似的,再次回神他已经站在高中常常路过,但没停留过几次的早餐店前,而身边人影憧憧。

这经历有些像网上所说的,人在濒死前对过往的回顾。所以闻渡才会误以为系统是什么领他转世的引路人,装听不到,看不见。

温寄眠沉默了。

许久,久到闻渡无聊到思索此刻转身离开,面前的小少爷会如何暴跳如雷,这又会给他带来多大麻烦时,对方又开口了:“昨天是我爷爷打的电话,他让我回家。”

温寄眠的主动解释并不能引起闻渡过多的反应,他有些敷衍,“嗯,好。”

“你什么态度?”

温寄眠刚才软下的语气如同虚假的表面,虚晃一枪后,从开始就带着的怒气终于有压不住的走向了,“是你先约的我!我最后没应约去电影院吗?我也不想中途离开啊,我当时跟你说了家里有事要走。你当时还应得好好的,结果你一晚上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我还以为你被人拐了!而且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大不了我们今天晚上再一起去看!”

“我现在就买票!”

温寄眠掏出手机,气得手都在抖,“电影名叫什么?”

“……没了。”

温寄眠从手机里抬头:“什么?”

闻渡有些累,他以为的忘记,却在碰到温寄眠后,锁已然锈死的门忽然被大力撞开,门后的记忆如潮水层层涌进他的脑海中。

昨晚是他爷爷的电话没错,但能让他急忙扔下他离开的是程也吧。

程也,程也。

温寄眠的竹马。

上辈子的订婚对象。

闻渡实在不愿意再和他们有更多的牵扯,但又无奈,他的高中三年本就是围着温寄眠转。

“那是最后一场。”

从电影上映的第一天开始,闻渡就试图邀请温寄眠,后者好不容易答应了,他兴高采烈地从网上购票,但结果他们还是错过了最后一场。

仿佛后来发生的一切,事前都是有预兆的。

温寄眠抿唇,呈现涨势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扑灭了,他问:“你后来进去看了吗?”

闻渡回:“看了。”

“那就好。”

温寄眠松了口气,可胸口的沉闷却萦绕不散。

而后他们齐齐选择沉寂,直到上课的铃声最终响起,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古怪气氛,暗中探头咬耳朵的学生依依不舍返回教室。

“你中午等我来找你。”

闻渡从不会晾着他。

温寄眠觉得闻渡不对劲,但偏偏他又对这样子的闻渡产生无力感,他像是第一天才明白,原来不对他笑的闻渡,一点也不好接近。

闻渡没拒绝,“嗯,上课了,我要回教室了。”

他要是不答应,温寄眠估计会拉着他继续互相大眼瞪小眼下去。

——

“已知函数f(x)=lnx-ax,a为常数,若函数f(x)有两个零点……”

台上数学老师在滔滔不绝讲试卷,台下的温寄眠半堂课都在走神,陆尧写了张纸条,推到身旁人桌上。

温寄眠对他的幼稚行径有些嫌弃,但仍是低头看纸条上的内容。

【他真生气了?】

温寄眠捏着笔,落下一个“嗯”,一笔一划,除了极其认真外,还有要划破纸张的力道。

他此时不是对昨晚闻渡不回消息、不接电话的事而生气,他气的是闻渡今天忽而捉摸不透的态度,而且破天荒的他心中自离开闻渡便升起了恐慌。

陆尧透过一个字,便能想象到小少爷现在有多么的火大,但归根结底,都是自己造的孽!

那闻渡也是个人物,不仅让小少爷担心整宿睡不着,一大早,怨气冲冲来到教室差点戳破手机屏幕,而且还敢在温寄眠面前生气。

这可都是以前没有的事!

他得给陆淮提一嘴,免得到时候对方真把温寄眠惹毛了,祸及秧池!

“啪嗒。”

温寄眠拿笔轻敲他的桌,示意他继续写。

陆尧:“……”

他刷刷写下一句话——

【你脸上的遮瑕膏好像有点掉了。】

“?!!”

温寄眠指尖一僵,随后小心翼翼地用指肚在眼下的位置按了按。

完事还不忘臭屁地悄悄照镜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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