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玟又死了。

这次或许是因为腹部豁开后血流速度太快，她没有和上次一样经受太多死亡的痛苦。只是有一股强烈的失血过多后头晕、心慌的不适感。

再一睁眼，她果然又回到了那一片荧蓝色的数据流空间。

面前像风铃般串起的小球不断抖动，机械音在背景播报：

【A47号病毒成功清除，即将进行下一轮病毒查杀——】

A47号病毒。

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看来应该是她作为代码在这个世界里运行的名称。

这次一片荧蓝色的光亮里依然存在着一个金黄色的光点，裴玟很快意识到，和上次一样，这代表着刚才修改的剧情点。

想起死前翟诺北泛红的双眼，她快速贴近。

这一次，金色小球播放的依然是剧情节点673。画面里翟诺北急匆匆跟着医护人员，追随失血过多早已晕死的裴玟上了救护车。

让裴玟意外的是，黎小靓竟然也步步跟随。

这次她和他同时守在急救室外，在煎熬地等待里，翟诺北忽然问：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黎小靓盯着手里还攥着的一万块钱，想起刚才裴玟的语气，她哑然：“也、也不算认识。”

“她讨厌你。”他语气笃定。

黎小靓尴尬地抠抠手指：“这样啊。”

“为什么呢？”翟诺北向后倚着医院冰冷的墙，他抬眼，惨白的天花板像要倒塌般朝他压来，“真奇怪，她今天很反常，你知道吗？”

“我和她认识了十多年，她今天的样子却是我第一次见。”

医院走廊里，所有人都行色匆匆。黎小靓缩在地上，低头抠着手指，没有回应。

翟诺北在一片沉默里自顾自地：

“她变得很有……攻击性，很不开心。她一定有什么心事。”

“是有什么事不能给我说呢？”他自嘲地笑笑，“我还以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话音越来越低，眼前不自觉又是一片模糊，翟诺北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会的。

裴玟答应过他，她不会走。她叫他别怕，他就不会怕。她说自己不会走，他就相信她。

即使在路上医生已经反复确认裴玟不存在生命体征了，但是他还是告诉自己，裴玟不会死的。

他们曾无数次彼此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不会食言。

急救室的红灯骤然熄灭，医生面色凝重地走出来，宣布抢救无效。

小球另一侧的裴玟紧紧闭上了眼睛。

已经注视过一次的画面，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看一遍。

她只能反复在心里安慰自己：会好的，她一定还会重生回去，会把给翟诺北造成的所有伤害都抹除。

当生死没有来临前，人们从没有意识到，对死亡感知最痛苦的是还活着的人。

【睁眼。】

耳侧一道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起，裴玟一惊，随之睁开眼睛。

出乎意料的，小球画面里的场景看上去竟格外温馨。

高大的男人被一个娇小女人搂在怀里，男人脸被遮住，看不清楚，但从动作上看，他分明没有拒绝女人的怀抱。

这让裴玟想起八年前的夜晚，她也是这样揽着翟诺北，陪他度过了人生中第一个难熬的黑夜。

【看到了吗？你的努力是白费的。翟诺北的人设是男二，不管发生什么，都将永远对女主死心塌地。】

机械音依然冰冷生硬，但字里行间都渗透着得意。

【A47，这次你虽然成功修改了剧情节点673，造成了剧情波动，但最终只是细节上的变化。】

【所以很遗憾地通知你，按照命运核心平衡的规则判断，由于未来故事的大体走向没有因为你的死亡而产生变动，所以这次你将无法重生。】

无法重生。

裴玟看着刺眼的画面，这四个字在耳侧不断回响。

原来只要他和女主完美相遇，她这个路人甲，就不需要再活了。

重生和暗杀果然是遵循一定规则的。她本来应该探究这个问题，只是事已至此，必死无疑，探究好像也没有了意义。

裴玟突然笑了，系统的话也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画面里时间持续流动，翟诺北和黎小靓的模样却没有变。

裴玟觉得原本发痛的心脏像一只被解开尼龙绳缠绕脖颈的海龟，割开绳索的那一刻很痛，但将绳索挣脱后，流血的伤口只剩下自由。

既然这样，那也没有任何自怨自艾的离开吧。

她已经尽力了。

【A47，请进入回收站。】

机械音开始催促。

裴玟回头，荧蓝色屏幕的对面出现了一片极深的黑洞。

那黑色疯狂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物理空间在洞口附近扭曲变形，昭示着那里将是无人生还的深渊。

尽管已经遭受过两次身体上的死亡，但这一次，将会真的从精神上消除。

这部狗血的青春伤痛文学里，会缺失一个站在主角的光环后摇旗呐喊的路人甲。多么无所谓啊，她的存在那么渺小，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她的消失。

输了就是输了。

裴玟平静地转身，面向深不见底的黑渊，身体逐渐飘近。越靠近黑洞口，她越感受到一股引力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那股冷气顺着面颊四散到全身，使她四肢不自觉开始僵硬，除了接受来自黑洞的吸引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感官的感知也变得异常缓慢，她轻轻闭上眼，耳侧只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和血管里血液越来越缓的流动声。

直到——

一股红光刺破了寒夜。

【WARNING！WARNING！】

【暗杀机制清除方式错误！已严重干扰原剧情路线！】

身后方寸大乱的系统瞬间泛起危险的红光，大片的数据流不安地震动着，刺耳的玻璃声音愈发尖锐，那是原世界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兆。

金色小球里，翟诺北静静窝在医院的长椅上，面前的女孩单手把他揽在怀里，尽力用薄弱的肩膀给他安慰。

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女孩手里的钱。距离很近，他在那一沓钱上嗅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是他去年送给裴玟的香水。

实际上，他太清楚裴玟的喜好，他知道她不爱喷这些东西，也从没想过送。

只是那次巧合，记不清哪个客户专门送来的高奢，他拎着袋子回办公室时，她恰好窝在沙发里玩斗地主。

他随口冲她抱怨。客户不长眼睛，竟然送他女士香水。

她抬头冲他挤眉弄眼：

“你翟大帅哥的风流事迹，外头早有耳闻。人家应该是觉得，与其送你摸不清喜好的自用品，不如送个礼物借花献佛了。”

“那外头传的还不够多。早该知道，我这种人渣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更别谈有耐心给谁送礼。”

裴玟甩出四个二，把地主炸了，抽空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好畜牲。”

“多谢夸奖。”他弯腰，笑着把精致的礼品袋挂在她的大拇指上，“但总的来说，这礼物倒也没算送错。”

裴玟拇指勾着香水袋子，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他的嘴比心先一步行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话已经出了口：

“我这不是还有一尊佛需要献花么。”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翟诺北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一片心慌，而裴玟不知怎么搞的，把拆开的香水从袋子里甩飞了出去。

香水瓶碎了，办公室铺天盖地都是那股香味。伴随的还有始终在眼前晃的，裴玟从脸上一路泛到脖子里的红晕。

三个月后，他又鬼使神差地买了同款送给她，没敢当面送，只是借着去她家蹭饭的名义，偷偷留在她的床头柜上。

他以为她会丢掉，但她没有。

干涩的眼球突然开始发酸，翟诺北嗅着钱币上的香水味，他不久前刚在裴玟身上闻见过。她那时一定把钱攥得很紧，才会把这香味浸染的这么深。

可她攥这么紧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她说不认识的人手里？她崴着脚，也要站在那里和这个人掰扯，然后再恰好有人不慎，把碎啤酒瓶甩脱扎在她怀里。

这一切怎么会这么巧合？

“这笔钱，为什么给你。”

他喃喃地发出声音，还没有注意到自己嗓子已经紧的像生锈的水龙头，奋力打开开关也只能挤出干涩的声音。

黎小靓一惊，低头看看怀里的男人，竟然面无表情。

她扬起眉：“你、你没哭吗？”

这个大姐姐不是他很好的朋友吗？她刚才都忍不住哭了一气，看他窝在那里不说话，还以为比她还要伤心。

他没哭？

这个人该有多冷血无情，没有眼泪啊？

“这笔钱她为什么给你。”翟诺北木然地重复。

“这个啊……这个姐姐是我朋友的前女友来着，她应该是知道我朋友遇见困难了，才选择帮助我……”

“不对。”翟诺北伸手，快速把钱从黎小靓手里抽了出来，“裴玟最近没有交男朋友。”

黎小靓讪讪地：“其实应该是去年……”

“去年也没有。她第一次恋爱在十九岁，谈了六个月分手；第二次恋爱是二十一岁，同居一年半后分手；第三次恋爱是八个月前在网上，要奔现的时候被我发现对方是骗子，骗了她两万。”

“是我想办法伪装成那个骗子，把两万块钱还给她，并给出一个理由和平分手。”翟诺北定定看着黎小靓，“裴玟去年没有和任何人谈过恋爱，我清楚。”

黎小靓愣住了，看着翟诺北手里的钱，她真的很需要这笔钱：“可是、可是姐姐说这笔钱给我了……”

“你认识她吗？”翟诺北抬起头。

他一丝不苟的狼奔此刻半散开，光滑的额前垂落几缕弯着的黑发。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看似望着黎小靓，实际眼神深处却是一片空洞。

黎小靓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好像突然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恶鬼。

他拿着那笔钱，攥得紧紧的：“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你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这笔钱是她的，不是你的。”

黎小靓被话里的暗讽刺伤：“我本来捡到钱也是要还给这个大姐姐的！我不是为了钱才……”

“那请你离开。”翟诺北打断她的话，“现在已经物归原主了，按照这么说你只能算是一个路人，我请你离开。”

黎小靓紧咬牙关，还真的扭头就走。

她本来就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现在只不过是中间出现了插曲。有什么所谓？

这一万块钱既然人家说了不是她的，她黎小靓也没有腆着脸皮要的道理！

女孩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只留下画面里的翟诺北紧紧掐着那一沓钱，似着魔一般把脸埋进了钞票里。

本该作为女主救世主的男二，竟然亲手把女主推向了深渊！

到底是为什么？

这莫名的剧情走向落在数据构成的系统眼里，流露出惊愕的不解。

它不明白。

A47在系统设定里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她的数据节点明明对整个世界的运行都微不足道。

数据从来不会说谎，可为什么针对她的清除总能造成不可估计的影响？

系统的最高指示里，还在不断闪烁着警告，提醒它本世界命运核心平衡指数严重偏离，整个世界即将崩塌！

万般无奈，系统只好进行设定好的紧急操作：

【即将紧急启动重生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