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半年,苏灵韵还是头一次参加这么大的活动。
她们出门时天色尚早,等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排队进了宫,再一路慢行至御花园,已是日上三竿。
京中的夫人小姐们难得聚在一处,哪怕昨夜刚发生了杀人惨案,哪怕今日是要给端亲王这煞神选妃,闲聊之下也还是显出几分热闹来。
苏夫人和苏婉儿忙得不可开交,四周搭话的,示好的,不动声色企图打探消息的,明里暗里表明态度的围了一圈,活生生把苏灵韵这个苏家正牌小姐给挤出了人群。
眼看距离越拉越远,从两尺到半寸再到一寸有余,身边的桃红实在没忍住嘀咕:“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说话便说话,至于吗!主子,您别伤怀,奴婢这就带您回夫人和大小姐身边——”
“算了,”苏灵韵闻言,忙一把将她拉住,“别去了。”
桃红还待再劝,就听自家主子又道:“天热人多,何必再费劲挤进去,等宫宴开始时母亲和大姐姐总归是要来找我的,咱们就在这里坐着歇会儿,不好吗?”
问这话时,苏灵韵下意识昂起头来。
皓齿蛾眉,容貌倾城,如此美人在前祈求着看她,桃红原先被人推搡而生出的怨气都因此消散了大半,争强好胜的心也跟着软了几分:“好,那就都依小姐的。”
苏灵韵得了首肯,乐得轻松,干脆拉着桃红在旁找了处空地坐下,盯着不远处的一朵花发起呆来。
方才太吵太闹,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按照书中剧情,太后虽没有当众直接定下端亲王妃人选,却在宴席一开始便有了明确的暗示。
极致的优待,特别的照顾,都让苏婉儿在这场宴会中出尽风头,有人因此而为她骄傲,有人为她忧心烦扰,当然也有那么几个既羡慕妒忌又幸灾乐祸——
即便是人缘极佳的女主也有看不惯她的人,这帮人统称“反派”,或者“炮灰”。
而苏灵韵则连炮灰是算不上。
她自始自终都没怎么出现。
回顾今日之事,似乎只详细提到了顾安的计划,他先是安排人送了一张字条给“苏家小姐”约见,继而将四皇子引到既定地点,由他亲眼目睹了苏小姐的贴身香囊从端亲王怀中落下。
四皇子性子莽撞又无城府,当即将此事喊破。之后众人七嘴八舌,她这个香囊的主人连上前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便已被迫接受既定的命运。
男主之计,对人性的了解和对局势的把控几乎已到极致。
周围的嬉笑声变得模糊,苏灵韵在脑中反复抽丝剥茧,却总觉如一团乱麻,迷雾重重。
须知书中的她得了顾安相邀后便欣然前往,在约定的地点却并未得见其人。既未见到顾安,也未见到那位端亲王,可她的香囊还是出现在了太后面前,为什么?
定然还有某些更重要的事被掩藏在故事的文字里,但事到如今,也唯有先尽力尝试避祸,之后再看。
苏灵韵本能地摸了一把空空荡荡的腰间,今日出门她特意什么腰饰都没戴,一切还会按原剧情发展吗?
“主子,主子……”正自沉思,耳畔的轻唤一声比一声清晰地传来,“主子,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快看看这个!”
苏灵韵蓦然清醒,转过头去,就见桃红不知何时已贴到了她跟前,半边身子下意识遮挡住旁人的视线,脸上则带着某种小心翼翼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道:“主子,这个。”
顺着对方示意,苏灵韵垂眸望去,一张小巧的纸条被卷成筒状正捏在桃红手中:“方才有个小丫鬟避着人送来的,奴婢本不想收,可对方说这是顾家公子让交给您的!”
“顾家公子……哪个顾家公子?”苏灵韵神色略显扭曲地抬起头来,确认道,“顾安?”
“不然还能有哪个顾家公子,”桃红瞪着眼睛,嘴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主子是不是也觉得不敢相信?奴婢也以为自己听岔了!顾公子可从来都是克己复礼之人,奴婢还是头一次听说他会叫人私下送东西呢。”
桃红说着没忍住咧开嘴,想想又道:“不过,他从前待您就不错,也许是担心您被选中,特意来帮忙的,您快瞧瞧上头写了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
预感如此之准,苏灵韵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来不及去指责桃红随意做主的行为,她近乎麻木地接过纸卷打开。小小一张宣纸,上面用蝇头小楷端正写着:“午时一刻,两园之间,假山石后,交还香囊。”
桃红作为大丫鬟,平时也识得几个字,看过后有些疑惑地嘀咕道:“小姐送顾公子香囊了吗?没有吧……”又恍然大悟,“是了,许是之前您丢了的那只,刚巧被顾公子捡到了!”
苏灵韵有些僵硬地抬起头:“我丢过一个香囊?”
“是啊!半年前就在齐国公府,您当时急得都快哭了,”桃红说着,又安心地拍了拍胸口,“好在是世子捡了去,否则奴婢真怕说不清。也是您这半年都没怎么出门,上次在府上遇见时又没能说上话,今日才终于有了合适的时机。”
这叫合适的时机?
比起丫鬟的欢天喜地,苏灵韵只觉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她扯着嘴皮子轻嗤了一声:“是吗?”
半年前,齐国公府,原来早在那时她便丢了只香囊,还正巧被顾安这个国公府世子捡到,珍藏半年直至今日才要私下交还。
走一步,算十步,如此计谋竟是用来对付她这个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
苏灵韵仰天长叹,欲哭无泪。
***
日头正盛,启乾殿后殿内已彻底安静下来。
陆凌尚在里间休息,片刻后还需出席宫宴,皇上又发了话,自然无人敢来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屋顶上方传来最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响,万物彻底归于寂静,躺在床上的那人才终于睁开双眸,缓缓道:“说吧。”
蒋炎铭一身黑衣立在不远处的门边,早已等待许久,此时知晓周边再无一只“苍蝇”,才垂首上前低声道:“景国公大怒,昨夜一得消息便打死了房里的一个丫鬟,不过今日进宫时并无异样。”
“听风楼已被刑部围了起来,可人都死了他们也查不出什么,况且那帮人养尊处优,尚未靠近便先吐倒了一片,不值一提。”
这些其实不用细说,陆凌心中也有数,如今不过确认一下即可,因此他摆了摆手:“还有呢?”
蒋炎铭这才慎重地压低了身子:“太后属意苏家大小姐苏婉儿,昨夜已向他家透了风。此女才华出众贤名远扬,京中拥趸者众,往日极出风头。”
他只说事实,却并不加个人评价,又道:“一个时辰前,顾安着人在您即将乘坐的马车上悄悄塞了一只香囊,经查探确是苏府统一制式,但上头绣了一个‘灵’字,并非大小姐的物件。”
“三刻前,他又着人递了一张纸条给苏家另外一位小姐。”
药香袅袅,光影明灭,陆凌的脸被隐在暗处,看不清他的神色。
唯有他带笑的声音传来:“顾安倒是个多情种子,为了心上人连本王都敢算计,可惜费尽心机竟是拿旁人的一生来换,君子不欺暗室,看来他还不如本王这个真小人。”
蒋炎铭闻言迟疑片刻,问:“那……可要帮那位苏小姐一把?”
“帮?本王是什么大善人不成?”陆凌不由笑了一声,声音却带了几分冷意,“既非善人,就不必乱发善心,焉知你之善意于旁人而言是良药还是砒霜?何况便是要帮,也需看她值不值得本王动手。”
正说着,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立时停下交谈。
片刻后,一名黑衣人停在门边,蒋炎铭转身听他说完,很快又折返回来,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带了些古怪:“那位苏家小姐着人送了张字条来,王爷可要看看?”
这倒实在是意外之举。
饶是陆凌也不由来了几分兴趣,抬手接过纸条打开。
小小一张宣纸,一面是规整的蝇头小楷,上面写着:“午时一刻,两园之间,假山石后,交还香囊。”
另一面不知是用什么东西临时写的字,有些潦草,甚至还有几个别字,上面写道:“四面楚歌,毒计难解,但求相助,必报此恩。”
陆凌默不作声地看完,竟没忍住轻笑出声。
蒋炎铭不知自家王爷为何突然如此高兴,有些不解地将纸条接过,就听陆凌已然笑道:“倒是个妙人。”
待看清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蒋炎铭原本就已经有些古怪的神色变得更加古怪起来,难怪连王爷都说这是位妙人。
这字条分明就是顾安递给她的,却被她用反面写了求救的内容直接送到启乾殿。此物若能直达王爷手里是最好,便是中途被人截去也无妨,甚至可成为她之后尝试脱身的借口与理由。
一举多得,大胆果决。
“所以,”蒋炎铭难得发表了一回自己的意见,“她是在求救的同时已想好了多条退路,又将这字条当成了送给王爷的筹码请您出手?那咱们……”
陆凌微微撑起身子,自床上坐了起来:“既如此,怎可辜负佳人期待?本王倒是有些好奇,她会如何报答此恩。”
他有些费力地扶住蒋炎铭伸来的手臂,挣扎着下床站稳:“将那香囊拿去烧了。”
蒋炎铭有些愣怔:“烧了香囊,王爷难道真要娶那苏家大小姐?”
“娶她?”陆凌面无表情地扯了一下唇角。若未发生此事,他无心情爱,其实并不介意究竟娶谁为妻,但现下既已发生,为绝后患,此人也定不可再入端亲王府的门。
“本王不屑于夺人所爱,”陆凌道,“你现在就随我去见太后,我端亲王府护卫大燕战功赫赫,满门就剩本王一个,相信她也不愿本王往后余生心中都存着疙瘩,若她非要相逼,那本王便一头撞死在她面前好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