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红霞很热烈,我也开始能欣赏它的美,或许我真的快忘了吧。】
【但果然还是忘不了,昨夜写了一半的诗,做了一晚的梦,醒来之后将诗补全,我也明白了,我忘不了。】
透着光的指尖捻着书页,灵云盯着捧在怀里他心爱的“宝贝”,却感到是捧了一块烫手山芋,很想尖叫一声丢下,又舍不得浪费粮食。
沉默许久,灵云深吸一口气,周围的灵气顺着他吸入的节奏试图抚平他的情绪,微微发红的灵体也平复下来,重新变回半透的莹绿。
灵云收起刚刚懒散的坐姿,盘起腿将书放在空隙中支起来,让它躺得舒舒服服的,闭起眼心里默念要尊重要同情,同时不能忘记这是这个“书灵”一时兴起的报复,报复他用那样不敬的姿势看......阅读它,表现一定要合适……
做好建设,灵云心一横,翻开下一页。
【……诗是写出来了,但无人分享,我想也只有你能略懂一二,但哪怕不懂也没关系,我想让你看看。】
下面附着一首诗,灵云定睛看去,只一眼就面容扭曲,险些憋不住叫声。
代表情绪的颜色从心口开始烧,一片火红沿着筋络上下蔓延,可其中又掺杂了些暗暗的青蓝,搏斗间逐渐被它占了上峰。
灵体因心绪而变形,几团灵力从灵体中翻滚分离出来。
灵云闭着眼,不忍再看,可字句已经映入脑海,逼得他不住抹脸。
哇哇哇,你……你好狠的心!
灵云在心里控诉,面上不敢显露分毫,可剧烈震荡的灵体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平静。
书灵写这些痛彻心扉的东西也不是一两天了,他也想过抗议,可书灵性子恶劣,就算他抗议,也只会回一句“我爱写什么写什么”,然后断更几天。
到时候没故事看,苦的也只会是他自己!
灵云闭着眼平复自己,不由开始在心里翻书灵的旧账。
明明只是个开智还没有几年的小书灵!
灵云十分纳闷。
最开始发现这本书的时候,书灵可能是刚开灵智,写的话莫名奇妙,短短的,好像是一些结绳记事一样的重复内容。
看不懂,很无聊,灵云一头雾水,将这本莫名其妙出现的书收了起来,打算等一等它的主人。
当时他在这本书上感觉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不想把它就这么交出去,所以也没告诉别人,只等人来找。
那段时间很忙,弟子们的年终考核要来了,都等着过年,来藏书阁问他问得很勤,等再想起来,书页上的内容已经有了变化。
看着每日出现的新字迹,灵云了然。
哦,是新生的书灵,灵云心想,这段时间又成长了啊。
没有人来认领,灵云把书留了下来。
慢慢的,书写内容开始有了组织,会有一些奇妙的东西出现,例如一些简单的图画,后附“可以吃”的扭曲笔迹。
丑的可以,灵云想笑,但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总是要慢慢成长的。
灵云就这样静静地关注着,直到那天……
灵云回神,瞬间懊恼了起来,为自己又一次被这不走寻常路的书灵动摇心神摇了摇头。
但真的忘不了。
这书灵前身可能是个话本子,专会调动人的七情六欲,常常让情绪变动会表现在灵体上的灵云形态不稳。
但又怪不了对方,不如说灵云一句重话也不敢说。
要是没有得看,灵云真的会纳闷死!
想到这,灵云无意识轻叹一口,收回捂脸的双手,去瞧书页上的诗句——
浮红吹熄山日烬,
梦里摧灰星落群。
寻枯执土魄寒沁,
惊起却道又是晨。
很美,也很痛,和书灵说的一样。
成长得真快啊。
灵云很久没出过藏书阁了,但他知道夕阳如何红,知道星群多么亮,也知道书灵故事里的“我”对这些美景的负面感情。
它描写的那场火太残酷,连带着灵云也跟着难过。
于是他沉默下来,开始琢磨如何写今天的书评。
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自那次之后几乎可以说成了灵云与书灵的每日任务。
书灵每天写些关于“我”的事情,都是围绕它创造的那个话本故事来的。
这个“我”起初是一个年少孤苦的小孩,后来慢慢成长,按书灵的说法计算,现在已经是一个十七虚岁的大孩子了,天赋奇高,能单挑元婴期的异兽,是个变异雷灵根的散修。
嗯......可以说很厉害了,感觉未来可以笑傲天下。
可是哪里有这样的人呢?
灵云将书合拢,右手蜷起用掌根托住腮帮子。
可不就是书灵编的嘛!
宋清麟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半透明的灵体浮在半空中,五颜六色地发着呆。
“哎呦我的祖宗!”身高八尺娃娃脸的红衣仙人一蹦三尺,火燃的飞箭般窜了出去,却被轻巧避开。
宋清麟回头,只看见灵云四仰八叉地浮在半空,打着转慢慢飘远。
“我没事,你退下吧。”声音恹恹的,听得宋清麟心头火烧的比他衣服颜色还烈。
“没事没事,怎么才算有事?这几年你的灵体老是动荡,今天都烧成沸水要冒泡泡了,你还没事!”
灵云暗叹一口,翻身正面宋清麟,姿势还是懒懒的,“我自己有数。”
“而且,”偷瞄一眼见宋清麟就要发飙,灵云立马正色补充,“我哪有烧成泡泡,就算有什么我也一下就稳定下来了。”
说着就原地转了一圈,让宋清麟看清楚,自己可是干干净净透亮美丽的小灵体,绝没有半点杂质!
站着打量一番,宋清麟抱着手臂冷眼瞧他,真的没发现之前看见的多余杂色,此刻的灵云透着清浅的绿,悠悠地浮在藏书阁的天花板上。
“这里太暗了,跟我去再检查一下。”宋清麟还是不放心。
灵云知道这关过了,于是只乖巧的跟着宋清麟去了窗前,光线透过他半透明的躯体,映射出浅色的投影。
灵云懒洋洋地眯起眼。
外头阳光正好。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所以安城的白天便也格外热闹。
店小二麻利收拾着桌子,时不时瞧一瞧门外,不知是在挂念饭点的生意还是家里的被子。
天好,日子也好过,不管什么人,总是靠天吃饭,依运做事的。
正忙活,就见那楼上下来一人,抬头一瞧——
哦,是昨天那个散修。
小二没多想,只道是休息够了要离店,在对方跨出门槛前大声道,“慢走嘞您。”
却没想对方忽然回头瞧了他一眼,就又朝他走来。
开口是,“这里是哪个宗门的辖区?”
店小二笑眯了眼,“您这说的,咱们这是在天门宗脚下呢!”
天门宗。
那人顿了一下,朝小二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客栈。
小二瞧着他的背影,手里做着事,等人走远了,才拎起手上那擦桌的帕子,转回到柜台前。
柜前的老板娘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算盘,见店小二过来,支起腰瞅他一眼,转身摸了摸后面贴墙的酒柜,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按了一下,一颗圆珠便到了手上。
老板娘将珠子在手里团了团,稍一操作,一个穿黑戴银罩着帽兜披风的身影便显露出来,再一转,面部被放大。
正是方才那人。
柜前两人确认过,将留影上传,报给天门宗驻安城的巡逻队。
虽说还是看不太清,但这也不是他们这些几十年也才修炼到筑基的小角色能操心的事,他们要做的只是上报天门宗辖区内的异状。
刚刚那个不敢漏面目的散修便在此之列。
出了店门,敖天也没走大路,而是窜进了一个巷子,将身上的兜帽披风收进乾坤袋。
接着,动作自然地又走了出来,一身玄色束腕短打,腰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脸上挂着些许疲惫。
街区热闹,不少孩童在奔跑打闹,敖天只看了一眼,又退回到小巷里,去走那鲜少人走的路。
他风餐露宿惯了,其实是不习惯城镇,更不习惯住客栈的,但昨日,他走过血红的夕阳,凝视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漂泊不定如此久了。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说,想说了八岁时的那场火,想说救下他的仙人,想说自小佩戴,被他发现可以存想法的玉坠,和被困在里面可以同他对话的那个家伙。
想着这些,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脖前的那玉坠上。
嗯,还没有回复。
他还把自己做噩梦的事藏在诗里写给对方了,虽然有些窘迫,但有些话他也实在无人可说。
突然有些累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的年纪了,虽然自从告诉了玉里面的那个家伙之后,它每年都会给自己祝寿,可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懵懵懂懂,能算出每年的日子就了不得了。
它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看见对方的字迹,曾经也得过对方的画,可又能怎样,对方困于笔墨之中,再多的趣闻不能换来他在自己面前真实地存在。
自己虽然也从那人处得了不少知识,知道他恐怕是过往大拿,可想必对方现在的处境,也只是一抹残魂吧。
深吸一口气,敖天收敛起心思,发现自己一个不注意又往山林里走了,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雷电。
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城门,这浑浑噩噩的样子,真的容易被当做走火入魔。
敖天甩甩头,想把纷乱的思绪都甩出去,随手掰开被身上雷电打到变成雷击木的黑炭,忽然感到锁骨处有一丝温润的灵气,轻点了一下他。
愣了一瞬,敖天伸手去摸,是玉坠里那家伙回信了。
一日一次,不论自己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要往玉里记录些东西,总能获得些许回应。
这么想着,阴沉冷厉的面色怔松一瞬,低压的黑色淡去,才能看出这人原也是年轻俊朗的面容。
但只一瞬又恢复了原状,戒备再次弥漫周围。
敖天目光一扫,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转瞬间找了个隐蔽高处坐下,接着盘腿闭眼,意识便沉入玉中空间,看见了那家伙的“答复”。
他道——
【困于方寸,亦非无计可施,若有所求,或修炼法门,或古籍残卷,或言其他可尽之力,无论何,必鼎力相助。】
敖天正要好笑,这不是和以前做的一样嘛,它也做不了什么别的,又见下面多了几行字。
【可哀,可叹,不可弃,有始有终。】
【昔日已往,尽在今朝。】
竟然在安慰人?
敖天吃惊了,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感想,又见对面吐出最后一段话。
也是一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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