畋猎场……他都知道了。
从哪里得知的,又是如何得知的,知道得有多少,怀钧腹部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灼热感,烧得他难受。
果然这宁无舟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丁点能让他舒坦、让他称心如意的,总是会悄然在不经意的时刻给他添堵,在这世上还有比宁无舟还要更容易让人气恼的生物吗?
怀钧推开阻碍的人群,竹篓落地,胖鱼垂头丧气地用尾巴不断拍打干涸地面。
丢下一句话就想走,留我在原地胡乱揣测?
你休想!
他追上快要走出白马寺的宁无舟,试图用手抓住他的肩膀。
然而宁无舟的身形如风,浑然抓不住,怀钧扑了空,失声嘶哑道:“你站住!”
那话语带着些许怨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宁无舟辜负了怀钧什么的,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都要上演开来。
宁无舟闻言道:“四哥还有什么事要说?”
往来的香客们偷偷打量这衣襟湿透的怀钧,噫,看起来相貌堂堂的,怎么这般邋遢。
与身边那个高马尾飞扬的少年一比,简直就是相形见绌!
怀钧心思敏感,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手臂微抬挡住了些许部分,快步走到宁无舟身边。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被众人用这种眼神看待,这些耻辱感都是宁无舟带给他的。
他拼了命让自己将这口气咽下去。
怀钧说道:“你这么多年没回京都,这城里地方大部分都变了模样,你应当不太熟悉,我送你一程,陪你走走。”
送我一程?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恶毒啊,怀钧的形象又变成了千年老妖在宁无舟脑海里摇晃。
宁无舟挑眉道:“回家的路,我倒还是记得。不过,四哥愿意陪我走走也无妨。”
人群欢闹都与这两兄弟无关,他们像是齐齐被封住了嘴,两个人僵持着一句话也不说,看起来不像是要回家,反倒是彼此押送着进大牢、上刑场。
两人走过四街八巷,怀钧这才开口:“畋猎场的事是谁告诉你的?我说我与畋猎场无关,你相信吗?”
相信这两个字居然还能从怀钧口中听到,有些好笑。
宁无舟回道:“四哥与畋猎场有没有关系,我说了不算数,你自己心里清楚。更何况我的看法也不要紧,你更应该打听打听皇宫里面怎么想。”
皇宫?!
宁无舟此时提到皇宫中的那位,个中意味化在怀钧胸腔里,可谓是翻江倒海,令他难以忍受。
怀钧声音变冷:“你告诉父皇了?”
“他不是病重不见人吗?”宁无舟面孔平淡,“我与四哥无冤无仇,犯不着刚回京就去告四哥的状,对吧?”
怀钧瞳孔闪烁,这宁无舟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自己对他做过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
“方才在白马寺,都还提到在我回京之路上,四哥对我的多加照拂,我感激还来不及,没有要坑你的理由呀。”
宁无舟话头一转,“还是说,尉迟固出现在畋猎场这件事,就是与四哥你有关?”
这话语锐利,终于暴露出宁无舟的来意。
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暗中干的事情。
怀钧望着宁无舟的脸,摊牌道:“我承认尉迟固的确是我的人,但他把京都妖兽带到青安州城去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
畋猎场是怀钧的生意,他自始至终明白这生意在皇宫是绝不允许的,也从来没想过把它搬到台面上来。
尉迟固自己要寻死,却牵连了怀钧的畋猎场,东宫伙同前朝将他的这笔生意赶尽杀绝,怀钧都默不作声,隐忍不动,因为他清楚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是顺帝对他的信任没了,那就难回来了。
“撇去尉迟固这个死人,我的畋猎场本应与九弟你毫无瓜葛,而且现在畋猎场已经大不如往日了,我在这件事上已经被东宫的狗咬着不放了,九弟你不会在这个时候也来掺和一脚吧,你就当不知道这些事如何?”
好无赖的话!
系统打抱不平,明明宁无舟都警告怀钧,他已经知道怀钧对宁无舟下过的杀手了,现在却叫他一笑泯恩仇,冤大头都不带这么哄的!
宁无舟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怀钧淡雅一笑:“我说过了,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京都了,一年的时间就足以让一座城改变,你不熟悉这里,我熟悉,九弟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们俩联手,足以与东宫抗衡。”
怀钧自信抛出的这个筹码足够吸引任何人,包括宁无舟。
宁无舟费尽周折地打道回京都,不就是为了些世俗之争吗?大家过去或许是敌人,但在共同利益面前,没有什么仇恨是不可以化解的。
有了宁无舟的结盟,怀钧已然预料到了东宫的崩塌之日。
正在这么畅想着,宁无舟转过头来,笑道:“我回京都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很简单,四哥你也一定能够帮到我。”
笑意凉沁入骨,这简单的事看起来并不简单,怀钧思忖道:“什么事?你可以先说说看。”
一朵云正好遮蔽头顶太阳,天光黯淡。
怀钧忽感微寒,心中有些忐忑,宁无舟将要说出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只是他并没有想到,宁无舟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阴云遮蔽,宁无舟的声音轻扬:“我要你滚出京都。”
等待云朵慢慢爬过,一缕光线再次投在两人对峙的身影上。
怀钧忍不住冷笑道:“那这就是谈不拢了。”
看来宁无舟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明摆着心思是回京兴师问罪来了,打定了主意要与他作对。
滚出京都?好狂妄的口气。
自己与怀崇对上多年,也不曾落过下风,怀崇都没能做到的事,他宁无舟凭什么可以?!
无限膨胀的恶意几乎要吞噬怀钧的心底,宁无舟此人是真的不能留。
天街已至。
“男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有是非,偏巧这皇宫里的男人就是太多了,走了一个二哥还远远不够,我建议你也离开。”宁无舟说道,毫不在意死气沉沉的怀钧,“我到了。”
建议离开?像怀庆一样躲在白马寺里吗?
远离京都中心的权力,这比杀了怀钧,还要令他难受。
怀钧面色阴沉道:“你想我滚出京都,不如担心一下你在京都的处境吧。你以为你搬出皇宫,就能够远离纷争?京都处处有人,你搬出宫外,其他人眼里都将这一行为视为你在萌生退意,你在江湖游历久了,连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现在前朝能够支持你的人有多少,你靠什么来让我滚出京都?”
宁无舟说道:“当初我离开京都,也不过是一人说了算。要你离开京都,也只用一个人的话就够了。”
怀钧怒极反笑:“你少威胁我,真以为把畋猎场的事抖落出来,父皇就会让我滚?”
宁无舟好笑:“你觉得我打算靠这个让你滚出京都?”
“那你什么意思?”
宁无舟眸光一暗,畋猎场闹得动静如此大,这里是上渊国,在顺帝眼皮底下没有任何密不透风的事。
可顺帝没有动四皇子,他还是在犹豫,在放纵怀钧。
那么宁无舟要做的事,就是只需要在四皇子之事的天秤上加加码,让顺帝下定决心。
“我对你没意思,今天没有心情跟你闲扯。”宁无舟指着尽头处的宅子,“我已经到了,你要进去坐坐吗?”
怀钧看一眼这极广阔的天街道路,每座宅门前的高大石像仿佛都在虎视眈眈他这个不速之客。
怀钧收回有些怒气的面容,恢复如初道:“我就不去了,告辞!”
宁无舟看着就要离去的怀钧,忽然道:“你真的不去坐坐吗?我买下这座宅子时,卖家告诉我说,李首辅的府邸也在此处,好像就在这附近,不如四哥带我去拜访拜访?”
上渊国首辅李学明,百官之首,地位显赫,身份尊贵。
怀钧面色一变:“首辅大人向来不喜人叨扰,我劝你最好也不要去李府府上。”
宁无舟轻笑:“四哥是不想打扰李首辅,还是不想我去见李府中的人?”
怀钧听罢,又撕开强装出来的镇定:“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宁无舟平静道:“我要选好我的住处,总要先了解好我的邻居吧。”
有一不合时宜的欢笑声从院墙迎春花中溢出来,打破两人凝滞的气氛。
吱呀声响,隔了几步远的宅门被人推开,一道霁青色靓丽身影跑了出来。
那女子鹅蛋脸,眉梢冷清,唇角却噙着一抹笑意,给这张有些素净的脸添上点暖意。
迎春花瓣落在她发髻上,她抬起那双好看的眉眼,望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怀钧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继而有些慌乱。
若是怀岳在此,一定会惊讶于四哥也有这样的表情,毕竟他从未见过怀钧会对人露出这样的羞赧神色。
首辅独女,李籊于。
李籊于目光扫过怀钧,又停在了玄色衣衫的少年身上。
四皇子怀钧她倒是认识,只是这位年纪颇小的又是谁呢?
若是普通人路过,李籊于也不至于提起这般兴趣,令她意外的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什么样的少年会和上渊四皇子相争不肯让步呢?
还未等她思考,身后的小侍女们又都撞上来,手里都还拎着大大小小的花灯,都是用白纸才糊好的,都还没上色。
她们吵闹道:“小姐,这花灯还没做完呢,你可别又逃跑了。”
李籊于汗颜,微微俯身道:“臣女见过四殿下。”
众人方才回神,什么情况啊?!
上渊国四皇子怎么今儿个守在李府门外呢?
他们也急忙齐齐行礼,面露尴尬。
怀钧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不用拘礼,我今日只是路过送九弟回府,你们就当没看见我。”
九弟?
李籊于聪颖,顿时明白这玄色少年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九皇子。
不过……
李籊于有些讶异道:“送他回府?”
李籊于察觉到宁无舟也将视线投到她身上来:“恕臣女失礼,见过九殿下。前些日子听说天街尽头搬来了新人,没料想到原来是九殿下。”
四皇子怀钧向来心思多,看这九殿下毫无畏惧的样子,估计也是个难以应付的人。
李籊于内心幽幽叹气,原来还以为搬进来个有趣的人呢,这下彻底打消去府上拜见的想法了。
父亲大人向来严守正统,坚定顺帝钦定的东宫太子一党,严禁府中人与其他皇子势力有所牵扯,尤其讨厌扯上太子最大的心患——四皇子怀钧。
作为首辅独女,李籊于与皇子间的交集不可避免,除去当初五皇子博虎的壮举,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怀钧了。
四皇子怀钧,温文尔雅,君子之风,性情比任何皇子都要来得安静沉稳。
李籊于喜静,本应当与怀钧有同类相近之意,可她偏生能感觉出自己与怀钧气场不合,八字相冲。
人人都说,四皇子心机深沉。
李籊于回忆起四皇子怀钧,也没发现他对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父亲大人作为东宫最大的势力之一,怀钧也能对不掩厌恶的父亲尊敬有加,面面俱到,不落人口实。
正是如此,才会令李籊于不安。
一个能够与东宫抗衡的皇子,怎么会待李府格外地有耐心呢?
怀柔之策也没必要劳力费神地搜罗一大堆古籍秘本,年年往李府上送呀,李籊于每回翻阅书籍时,都会幻想腹黑四皇子在暗地里偷笑的样子。
这书上不至于抹了毒吧,反正这书都是往自己院子里送的,毒不到父亲大人。
李籊于拦下了回回都气得想要扔书的父亲大人。
李学明往往都会气得发抖说明年一定要招个好女婿,免得她整天不务正业看闲书。
李籊于待字闺中已久,无他,就是不想考虑这些婚嫁之事。
算起来,她可能还比四皇子怀钧都要大几个月呢,这么年复一年地拖下去,她毫不着急。
京都也有人说过闲话,但李学明首辅的名头搬出来,这风言风语便全都压了下去。
“你就是李籊于,李大小姐吧?京都有名的才女,我常听我四哥提起。”宁无舟眉眼一弯,透出些天真无邪的意味,“没错,我就是才搬进来的新人,对京都不太熟悉,还请李大小姐多加照拂。”
这三足鼎立,互相试探的气氛有些被冲淡。
怀钧不禁出声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提起过籊于了……”
李籊于眨眨眼,附和道:“什么才女……都是些胡乱折腾,取笑我的诨号罢了。九殿下别开玩笑了,四殿下又不常出宫来,籊于哪有机会得四殿下青睐结识?”
宁无舟无辜道:“不熟吗?我都听见四哥叫籊于了,以为你们熟悉得很。”
李籊于恍然,确实这四殿下怎么自来熟一样,张口就叫她的名字,他不是都比她小吗?!
李籊于话里话外就是我们不熟,怀钧心中一颤,本就不是很好受,这会儿又被宁无舟逮住揶揄,那不安好心的意思都快冒出头了!
怀钧咬牙道:“是怀钧唐突,才直呼了籊于小姐的名字。”
他转向李籊于道:“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人尽皆知,京都才女的名头非你莫属。”
李籊于噗嗤一笑,回礼道:“那就多谢四殿下、九殿下的赞赏了。”
在怀钧强硬的目光之下,宁无舟仍不为所动道:“李大小姐,拿这些花灯做什么?”
李籊于无奈,之前元宵节灯会上,带着小姐妹们一起去赏灯,回来就一直吵吵嚷嚷着也要做这花灯,花灯好不容易做好了,夜夜摆在府中,长亮如昼。
结果,晃得李首辅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语重心长拉着她说把花灯都换掉吧。
小姐妹们依依不舍将花灯拿出府外,正要丢弃的时候,却叫一算命先生路过,连声着急道:“扔不得!扔不得!”
那算命的非说这些花灯是李籊于的长命灯,必须要点满十四个日夜方才能够避开命中死劫。
那花灯都被掐灭了,这当如何是好?
众人面色惶恐,李首辅直接被吓得吃不下饭,责怪自己。
算命的说,想要补救那就必须得李籊于亲手做出一盏最满意的花灯,清醒着呵护一夜,这便行了。
李首辅当即下令,让府中所有人都督促李大小姐把这花灯做出来。
李籊于亲手做花灯都要做的腻了,闭眼就该知道这骨架该怎么搭,可她心里知道,没有一样花灯是她满意的,她始终做不出来最满意的那一盏花灯。
不满意的花灯,守着又有何用?
怀钧眸光阴冷道:“京都还是太仁慈了,这些招摇撞骗的术士就该全抓起来杀了好。”
李籊于心中打个寒颤:“四殿下言重了,那算命的只是讨了顿饭便走了,或许他便是为了这一口饭随口胡诌的,但也无伤大雅。我不会认为一盏灯就能决定我的命。”
怀钧又说了几句宽慰李籊于的话。
宁无舟趁着两人说话的时机,已经挑起了那些李籊于自己做好的花灯。
系统说道:“这居然还是个任务!”
叮铃!
您有一个新的任务,请查看!
【任务名称:明灯?命灯!】
【任务目标:点亮李籊于最满意的一盏花灯~】
底下还有一行温馨提示:任务失败,将会获得【首辅的愤怒】哦。
系统又问道:“你了解这个任务吗?能完成吗?”
宁无舟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接到过这个任务,我也没法肯定有十足的把握完成这个任务。”
系统犹豫道:“那我们要接受吗?李学明可是百官之首,他的怒火等同于前朝众官的怒火,这把火足够让我们跌入浴火焚身的处境了,前朝势力的支持本来就难得,要冒这个风险吗……”
系统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宁无舟确认接下了这个任务。
“嘶……你真打算这么做啊?!一盏花灯而已,不至于吧!”
宁无舟无所谓道:“管他小鸟的愤怒还是首辅的愤怒,前朝看我不顺眼的人太多了,就算失败了,等火上浇油,看他们跳脚,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系统说道:“怎么会没有损失呢?!好不容易回了京都,现在拥有的一切可能都再次被剥夺。”
宁无舟淡定道:“你不要忘了闻人义的话和地宫的事,我们本来就是在顺帝的掌控之下,他才是那个始终准备剥夺我们生命的人。在他面前,百官又如何?我不怕他,更不会怕前朝的口诛笔伐。”
系统无言:“……你说这么多,你其实就是想帮她罢了。”
宁无舟:“……”
系统说道:“据我了解,她对你这种小孩是没有意思的,而且她还是你四哥看上的人,碰皇嫂谁也救不了你啊。”
宁无舟太阳穴突突地跳:“我也对她没有意思啊,而且谁说她就成皇嫂了,她未必会对怀钧有意思?若真如此,怀钧还能在她面前这么露怯?!”
宁无舟早从怀钧和李籊于的角色卡里读到了两人的事情,完全就是怀钧在单相思好吧!
对了,在李籊于的角色卡里从来没有说过她有什么命劫。
唤出青白玉简,宁无舟再次快速扫视了一眼李籊于的角色卡,猛然发现最后一栏突然多出一行锁住的漆黑版面。
宁无舟叹道:“又变了……”
宁无舟在清点角色卡库存时,发现了自己在这回合接触过的人,他们的角色卡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汇聚出来的全新信息组成了更大的谜团。
以往的回合都是解锁角色卡已有的版面,这下好了,直接新增版面,仿佛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在随着这条线实时变幻。
宁无舟喃喃道:“倘若算命说的是真的呢……她的命劫,或许与我重回京都有关。”
系统了然,宁无舟的性格,绝不想看到李籊于因此遭劫。
怀钧看见宁无舟挑挑拣拣的样子,那可都是李籊于费尽心血做出的花灯,他非常不满:“九弟,你怎么能如此粗暴行事?”
宁无舟头也不回,像是没听见似的。
李籊于轻笑道:“不要紧,都是些小玩意儿罢了,九殿下喜欢都可以拿走。”
她真以为宁无舟玩性重,这样的性子,难怪与四皇子怀钧不对付。
宁无舟这才说道:“不是小玩意,这些手法极巧,用工也很细致,李大小姐是认真在做这些花灯的。你做的花灯都很漂亮,我都很喜欢。”
怀钧眉间隐有黑气,这话不该他来说吗?有宁无舟什么事?
宁无舟哪知道怀钧的忿忿不平,自顾自道:“你呢?花费这么多时间做出来的花灯,为什么都不满意?”
李籊于一愣,这九殿下短短几眼,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九皇子是哪来的何方神圣?
“没有上色……是嫌画得不够好?”宁无舟平和问道,话里也没有嫌弃和可惜的意思。
仿佛他天生信任李籊于的技艺精湛,哪怕这技艺并不涉及才女名号,只是扎一个小小的花灯。
怀钧闻言道:“我可以安排宫中最好的画师,给这花灯绘图。”
李籊于摇摇头道:“算命先生都说了,这些事都需要我亲自去完成。我虽然画得不及沈大家之流的一根手指头,但也没有看轻自己的作品。”
怀钧也陷入难题道:“那籊于小姐是在担忧什么?”
李籊于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有些犹豫该不该在这两位今日偶遇的皇子面前吐露真言。
光是与他们聊了这么久,在父亲大人那边就不好交代啊。
“四殿下……”身后赶来的侍从凑近怀钧,小声唤道。
耳语几番,怀钧眉间闪过一丝戾气,看起来是又遇到了棘手麻烦的事。
宁无舟扫视怀钧的面孔,嘴唇抿紧,目光不易察觉地沉了下去。
怀钧出声对李籊于道:“宫里突然有急事,我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府上。”
李籊于忙道:“四殿下稍等。”
怀钧微愣,这是李籊于第一次主动让他站住:“籊于小姐还有什么事?”
“臣女失礼了。”李籊于取出一方手帕,走近怀钧,“殿下衣衫湿了,回宫还请记得换下,保重身体。”
系统:……这气氛怎么有些微妙,为什么我完全没有……
宁无舟:没有那种悸动的气氛。
系统:你懂我!这是为什么呀?
宁无舟:大概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慈祥了吧……完全是在看待玩水回来的臭弟弟啊……
怀钧身子僵硬,既看不见李籊于的表情,也完全不能感受到那手帕压在胸前的触感。
他轻咳几番,小声道:“籊于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可以向我开口,怀钧义不容辞。”
看着翩翩有礼的怀钧,李籊于心说,那父亲大人不得打断我的腿啊。
李籊于退后,连声应付,送走了怀钧,李籊于也打算回府去了,今天刚出来就遇到这两人,看来不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日子。
她决定回去避避风头。
“你不是在为花灯的事担忧,你在犹豫什么呢?”
走在最后的李籊于,停下脚步。
她嘴巴微张,这话语是从九皇子的方向说出来的?
她回过身去,霁青衣衫微动。
那少年还站在原地,颇有耐心,温声道:“他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宁无舟的表情太过认真,以至于李籊于认为这件事好像对他来说很重要,一盏关乎李籊于的花灯,他又在乎什么呢?
这九皇子到底是什么人?
李籊于与宁无舟对视良久,这才妥协下来。
“我的确不是在担心这花灯做得好不好。”她轻启唇齿,娓娓道来,“实不相瞒,家父与家母定情正是因为元宵节的花灯,而家母早已过世多年,家父虽然不说,但始终在怀念她。”
“那天元宵节后,她们说要做花灯,我便起了心思,想要做一盏花灯让家父开心,但没想到引起了他的心病。”李籊于眉宇忧愁道,“眼下又因为算命先生的话,他的心病未好,反而又加重了许多。”
“时至今日,家父还在担忧我的命劫,完全没有顾虑自己的身体状况。”李籊于自嘲一笑,“而我又在做什么呢,徒劳做这些花灯,担忧一个未知的命劫,没有意义。”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没有意义。”
系统:……一盏花灯而已喂,怎么开始否定自己的整个人生了!
宁无舟静静听着,回道:“所以,你想要扎的花灯不是你满意的花灯,而是让李首辅满意的花灯。”
被戳中心思,李籊于点头道:“可是花灯已经够让父亲烦心的了,我不能再拿花灯刺激他了,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做一盏会令父亲大人满意的花灯。”
“我想要复原当年的那一盏灯。”
当年,父亲大人赠予母亲的定情花灯。
李籊于说出口,这些家事说给一个今日才认识的外人听,意外得令她轻松。
宁无舟问道:“你知道它是什么样子的?”
“记不太清了。那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讲给我听的了,我长大后,他便不怎么爱在我面前提家母的事了。”李籊于皱眉,努力回想,“那是一盏特别的灯,好像是灯芯极为特殊,并非寻常火烛。”
李籊于继续道:“我刚刚着急出门,便是想要打听一下京都境内还有什么特殊的物品可用作灯芯。”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才出的门……
宁无舟低头,思索了一番道:“请问令尊与令堂大概是在哪一年相遇的?”
李籊于想了想,将答案告诉了宁无舟。
宁无舟点点头:“好,我会尽力替你找到合适的灯芯的。”
平白无故的,这赫赫有名的九皇子张口便说要帮她解决这件难事。
李籊于有些讶然,可是心底却有一股没来由的信任,难不成这九皇子身上揣着什么妖法不成?
一直听说他能够与胞妹孤身从临越死里逃生回到京都,李籊于都暗自认为一定是有人接应他,谁会相信这样的孩子光凭自己就能历经大半个上渊呢。
现在仔细想想,他应当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如能够迷惑人心的术法。
宁无舟说完就走,也不留恋,完全不知道李籊于蹭蹭冒出来的离奇念头。
揣测结束,李籊于苏醒,叫住他:“敢问九殿下的名讳?”
忽然被这么一问,宁无舟摸摸脑袋道:“现在也不在宫中,我们也算是友邻,不必拘礼,叫我宁无舟就好。”
李籊于淡淡一笑,这九殿下也太不讲究了。
若是被父亲大人知道了,少不了对他一顿教训。
看宁无舟的样子也不会是乖乖听训的,恐怕只会更加逆反。
这种人,父亲大人都不太喜欢,按理来说,李籊于也应当如同远离太子、四皇子一般,对宁无舟敬而远之。
可李籊于却对宁无舟毫不反感,奇怪得很。
妖法,一定是妖法。
李籊于想至此,落落大方道:“那殿下往后也叫我李籊于就好。”
宁无舟有些迟疑道:“不太好吧,你好像比我大,我这么叫会不会有失尊重……”
“那你叫我姐姐?”李籊于一阵恶寒,摆摆手道,“算了,我怕承受不起。”
宁无舟呛一口,咳嗽道:“谁会叫你姐姐啊!”
这个京都才女怎么张口就占他便宜!当完怀钧的姐姐,还想认他做弟弟!
李籊于轻笑一声,踏进府门,故意用长辈的语气促狭道:“无舟呀……”
皇宫。
“上回安排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了?”
“回四殿下,已经在处理了。”
怀钧冷冷扫一眼:“差点因为上次的事酿成大错,给我仔细小心点,快点把那批货运走送出京都,倘若被东宫那边抓住马脚,我保证你们的下场一定比尉迟固还凄惨。”
众人汗流浃背道:“属下一定会收拾妥当的。”
“对了。”怀钧眉眼一抽,想起什么可恨的事情来,“还要记得提防九弟那边。他身在宫外,许多事情我都没法亲眼盯着他,再多派点人手安插在天街那边,防止他又有什么举动。”
“是。另外,四殿下……”听见四殿下主动提起九皇子,有人唯唯诺诺道,“白马寺那边派人送来了上次钓鱼的账单……”
众人瞅见四皇子越来越拉胯的唇角,急忙收声。
“把钱给他!”怀钧话语充斥无休止的恼意。
吼这么大声干什么呀……
四殿下忽然生气,众人吓得一跳,还以为自己待在宫中,面对的是暴脾气的太子怀崇。
怎么说呢,不愧是亲兄弟啊,连生起气来都一样。
这九皇子真是不得了啊,能让宫中每天都能因他热闹非凡,有时候还热闹过头了。
怀钧完全失去兴致,叫人急忙撤走眼前的棋盘。
他闷闷不乐道:“你们说,籊于最近是在京都当中搜寻特殊的灯芯?”
“正是,李大小姐在城中四处打听,搜了好些五花八门的灯芯回去,似乎都还没找到合适的。”
怀钧指尖敲打,沉思道:“灯芯,灯芯。”
“去把左边厢阁里的白鹭棋取来。”
众人大惊:“四殿下,这白鹭棋可是皇上委托大神官为您亲自打造的灵石呀。”
“我说让你们取来就取来,少说废话。”回想那一方游于胸前的手帕,怀钧双眸流出点点温柔亮光,“灵石又如何,哪怕是需要龙凰灯的灯芯,我也愿意为她取来。”
众人俱是震撼。
四皇子确实对那李府大小姐有情,其他名门也惧于四皇子年年送礼的举动,纵使再心悦才女李籊于,都不敢贸然向李府提亲。
李首辅对自家皇子的不顺眼,有一半都是因为此事。
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年大神官将白鹭棋移交给四皇子时,便曾意味深长地说过,愿四殿下振鹭于飞,于彼西雍。
那时怀钧还年少,不会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情,回道:“我生来便做不了品性高洁的白鹭,只愿有鹭鸶飞来作佳景,长伴我左右。”
打开幽香四溢的檀木匣子,一簇白光闪烁亮起。
怀钧抚过棋子上的精致雕纹,仿佛有白鹭清啸从他指尖冲出,振翅欲飞。
他将白鹭棋攥得更紧一些,将那光严丝合密地锁在他的掌心。
像是在掐住鹭鸟洁白翅根,以防它真的飞向青天,离他而去。
作者钓鱼落水了,才游回来【倒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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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盏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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