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韵低着头,脑中不断闪过许多念头,得罪了大老板怎么办,自己会不会没戏拍了。
诶,不对,已经没戏拍了,怕什么?
她捏了捏有些宽大的袖子,缓缓开口:“我合约还有不到两个月就到期了,这几年也没给公司带来什么收益,所以我也没想过能被续约……”
干脆破罐破摔算了。
一狠心,一咬牙,抬起头,圆圆的眼睛瞪向他,强装镇定:“所以您找错人了。”
真是好笑。
她不会以为看上她的是自己了吧。
倒不是说她不够好看,论脸,论身材,确实比那些自诩原装的好出一大截。
可这性格是真让人头疼,都在圈里混了,非要端着一副清高的姿态来。
这女人也是撞大运,让沈时忱起了兴趣,可她不但不接招,反而直愣愣地把自己拒绝了。
季贠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下面子,直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梁韵没戏拍,合约也快要到期,还准备拿续约的事情略加威胁,结果人家都已经做好打算了。
还能说什么?
总不能真的直接把人押到沈时忱床上去吧。
他这回是真的笑了起来,看着对面脸已经憋得通红的女人,双腿又随意地搭上了茶几。
“行吧,那梁小姐请便。”
这个不行,照着差不多的样子找一个算了。
梁韵胸口憋着闷气,一直走到公司楼下,才呼了出来。
看起来,自己这剩下的一个多月,是要彻底休息了。
季贠找上梁韵这个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可苏郁看他从办公室出来,沉着脸,无奈的样子,也知道梁韵肯定把他得罪得不轻。
他一手插兜,一手随意地翻着手机查看,那女人不知好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到了电梯口,叮得一声,嗡嗡的脑中灵光闪现,又信步折回了苏郁办公室。
“让法务部看看梁韵的合约,无论如何,找个理由拖着她,要是找不出来,他们整个部门都别干了!”
自己堂堂的北城小季总,还能被一个女人拒绝?
不是盼着合约到期吗?
那就看看,到底是她嘴硬,还是每年几百万养着的法务手段厉害。
季贠做下的这些事情,又回了港城的沈时忱丝毫不知。
卓悦在港城的产业成熟,稳中有进,除了日常的会议以外,根本费不了太多心思。
要说稍微费点神的,就是提防着谢松宜娘家那一帮子蛀虫而已。
海港,游艇码头
沈时忱独自坐在游艇边,黑色墨镜,纯白色休闲衬衫,领口处大喇喇地敞开,透出精壮的肌肉。
他靠着白色栏杆,姿态闲适,海风一阵阵吹过,又倒回。
身旁是喝了一半的龙舌兰,身后是无边海景,一座孤岛都未曾出现。
回港城,南郊的庄园还没装饰好,酒店也住烦了,倒不如出来散散心。
要说热闹,巴巴地等着他去的宴会,不是没有,从北城排到港城,只是都没兴趣。
脑中时常会响起那婉转的声音,和女人抬眸的一瞬间。
眼里是湿漉漉的,带着些许的惧意,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微光,就这样看向了自己。
二十多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从前的生活,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热情四射的,温柔婉约的,知性干练的,甚至活泼天真的,各色各样都曾经在视线里出现。
可唯独那双圆圆的眼睛,却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脑海,挥之不散。
也许是酒意上头,还是太久没坐游艇,有些晕眩。
他勉强站起身,径自走到了房间里,躺在宽阔的大床上。
想着逐渐模糊的身影和面容,渐渐地闭上了眼。
手上动作着,对着外面的波浪声起伏。
女人的脸清晰起来,她穿着一身汉服,上衣半褪,努力用手去够自己背后的珍珠扣子。
雪山重叠,一抹红晕出现在自己眼前,蹦蹦跳跳,呼之欲出。
一道白光闪现,直到最后一声沙哑的闷哼,随着海浪消失在无边景色里。
——
九月,已经到了盛夏的尾巴,梁韵和公司合约的到期日当天。
本来打算直接就这样走掉的,先回一趟苏城,陪妈妈一个月,再着手打算以后的生活。
北城的房子就先留着,虽然面积不大,小小的二居室,可是地段好,还有升值空间。
更何况,北城和苏城也不算太远。
梁韵想着,做人要有始有终,工作也一样。
还是去一趟经纪公司,虽然里面人没什么好怀念的,至少也到门口正式告个别。
黄色的出租车在星海娱乐的大楼外停下,梁韵刚刚从车上下来,付款的时候,手机不凑巧地响了起来。
是Joe。
她先划过红色挂断,扫二维码付款,六位数密码还没输完呢,又响了起来。
梁韵看着左前方驾驶座司机不耐烦的神色,还是挂断了,继续付款的动作。
电话第三次打过来,她终于能接了。
“梁韵,出大事了!你现在在哪儿?赶紧来公司!”
她关上车门,问道:“怎么了?我今天合约到期,已经到楼下了。”
“还到期呢,现在公司要找你赔违约金!你赶紧上来!”
她愣住,握着手机的力度加大,挪不动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今天苏姐特意把我叫过来,说法务那边的意思,你原来的合约里有一条,双方一致同意,合约自动到期。”
“现在公司不同意解约,说要你先把这几年投到你身上的钱还清,才准你走!”
她心一下跳得极快,脑子僵掉,震惊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咽了咽嗓子,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沙哑,“要多少?”
“哎呀我的姐,这不是要多少的问题,公司难道差你这点儿钱吗?这摆明了是要故意整你!”
“你赶紧上来吧,苏姐还在办公室,你去找她求求情,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梁韵抬起脚,只觉得寸步难行,手中拳头攥紧,又松开,胸口又闷了起来,那股子郁气直直地冲进脑门。
深呼吸,不要怕。
梁韵告诉自己。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二十层,星海娱乐。
Joe早就急着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门口转着圈圈,焦头烂额。
看见梁韵从电梯里走出来,冲上去一把将她拉到旁边,压低声音,严厉地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梁韵顿了顿,脑海里自然闪过那几张脸。
许若伊?不至于啊,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找过自己麻烦了。
再就是……
一个多月前,同样的办公室里,被自己坚定拒绝的那个男人。
季贠。
心里已经七八分肯定,可她到底不想让Joe担心,只低声讷讷道:“没……没有吧。”
Joe看她这个样子,闷头葫芦,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着急地扯着梁韵往里面走,“苏姐在办公室,你赶紧进去说点好话,求求她。”
周围工位上装作忙碌的人,看着梁韵被Joe半推半拉,也有人知道梁韵解不了约的事情,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时候,她根本顾不上旁人怪异的眼光。
经纪总监四个金色字体,梁韵已经走到了门前,Joe实在放心不下,再次轻声叮嘱她:“好好求情,能不赔钱就不赔,别拧了,知道吗?”
她抬起手敲门,听着那声再平常不过的“进”。
梁韵推开门,对上苏郁抬眼的目光。
对方倒是丝毫没有诧异,十分坦然。
她局促地走了进去,也没敢坐下,只是轻轻关上门,依然站在门口和她一般高的发财树旁。
紧张,不安,还有愤怒。
可她不得不低下头来,极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苏姐,我想问一下,为什么公司突然不同意我解约?”
对面办公桌后面,端坐着的女人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说起这件事,她有时候也觉得于心不忍。
小姑娘,没背景,只是为人太有原则了点,在这个圈子里不遭待见。
可经纪总监的位置坐着,大老板的话也不敢不听。
省去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她直接开门见山,给梁韵指明了原因。
“是季总的意思。”
看着梁韵圆圆的眼睛眨了眨,要涌出来的泪意被压了回去,鼻尖一抽。
“所以,你找我没用。”
“多少钱?”
梁韵双手捏紧了拳头,细细的青筋暴出,指节泛白。
想不到啊,她还是不死心。
桌上放着财务已经核算好的各项支出,整整齐齐地列在表格里,总共四张。
苏郁右手点了点面前的打印纸,上面的数字后面不知道多少个零。
“三千万。”
梁韵眼睛睁得极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数字。
再是没脾气,也已经被气得脸色通红,说话的音量也大了几分。
“苏姐,公司之前是培养过我,可这个金额我不认可,也不是你们说多少就是多少,至少要拿出证据来。”
事到如今还不愿意低头,梁韵这样的坚持倒是让苏郁对她多了分敬佩。
又有些固执得可笑。
可在商言商,“梁韵,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以为公司法务都是白干的,真到了对簿公堂那天,你觉得你有胜算?”
她理解梁韵的坚持,却不得不仗势欺人。
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提醒她:“要是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季总那边,只要你能低头,还有转机。”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她恍恍惚惚,只听见Joe一直在自己耳边说话,却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
三千万……可真是说得出口。
还以为自己以前经历的那些已经够让人恶心,这才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
表面再光鲜又怎么样?
还不是只会用些下作手段。
Joe一路陪着梁韵到家,看着她像梦游一般,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背重重地砸在了白色的墙面。
后脑勺也被碰得哐的一下。
疼痛让她清醒了过来。
“苏姐说,让我去找季总。”
Joe早就看明白了大半,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可梁韵不肯,也拿她没办法。
现在遇上的,可不是一般人。
公司大老板,北城知名的富家公子,梁韵再坚持,也是蚍蜉撼大树,无济于事。
忍了一上午,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滑落出来。
手背甩在脸上,擦过眼角,可晶莹的泪珠如同决堤一般,瞬间崩塌。
声音哽咽到了极点,“我该去吗?”
Joe也顺势坐到梁韵身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斗不过的。”
还是抖着手,拿起手机,艰难地给苏郁打了个电话。
像是已经料到自己会屈服一样,电话那头声音沉稳,只淡淡地说了个地点和房间名字。
北城的江南会馆,汀兰包房。
梁韵被侍应生领着进去,看见季贠一个人坐在圆桌侧方。
见到门被推开,他压根儿没有抬眼,只随意地夹起一筷子菜,放进了嘴里。
余光瞟到门口的女人,面容倒是比自己想象得平静,可还是不肯主动走过来跟自己说话。
算了,点到为止,还是不要做得太过了的好。
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温热毛巾擦手,闲散地开口:“梁小姐,好久不见啊。”
偏过头,似笑非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韵已经平静下来,指甲深深地抠入掌心,只当做是演戏,“我来……是想请季总,放我一马。”
语气温柔,听起来倒是楚楚可怜,可看着嘛,却还是有些不服输地倔强。
看了看时间,算着沈时忱也差不多该到了。
季贠收回笑容,“三千万是吗?这事简单,一会儿要来个贵客,只要你能让他点头,我立马同意你解约。”
抬头看了看梁韵,眼神已经变得慌乱,双手紧紧捏着衣袖,话也说不出来。
想起上次自己还亲自去经纪公司找她,话还没说完呢,就被这女的直愣愣地一口拒绝。
当时可是坚定得很,那眼神,就跟马上要英勇就义了一样。
就这点能耐,还敢跟自己拧?
现在还不是乖乖地跑来求自己。
呵,就这脾气,真不知道以后怎么能跟着沈时忱。
“别紧张,你见过的。”
话音刚落,厚重的木门又被侍应生轻轻推开,梁韵没回头,只听着男人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还有……那阵若有似无的淡淡松木香气。
沈时忱是被请来和季贠谈事的,却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路过时,他侧头看了梁韵一眼,宽松的蓝色薄毛衣,浅色牛仔裤,双腿笔直修长,肩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链条包。
要说穿着,沈时忱每次都觉得是赏心悦目的。
也许不是因为衣服,更多的是穿衣服的那个女人。
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胸口起伏着,呼吸不太稳,脸也泛着红,看起来很不自在。
季贠已经站起身,嬉笑着走到沈时忱面前。
梁韵虽然始终没有抬眼看过来人,却从那味道,还有眼角余光看见的高级定制西装,已经猜到了是谁。
还以为那次自己狼狈地被赶下车,这辈子就不会再和他扯上关系。
可她嘴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开不了口。
季贠对着沈时忱玩笑:“你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个事,定不了,你帮我看看。”
他作势请沈时忱到主位上坐下,可男人却站着没动,就在梁韵旁边,不到半米的距离。
季贠瞟了一眼梁韵,又殷勤地看着沈时忱,“这位梁小姐,想和公司解约,但是给不起违约金,所以找上了我……”
从进来的那一瞬间,沈时忱就明白了季贠搞这一出的用意。
上一次献宝整了个乌龙,这一次,是想要继续补救。
沈时忱没理他,走到梁韵身前,替她拉开面前的椅子,“你先坐。”
季贠看着沈大公子这出乎自己意料的动作,到底是没敢继续玩火,只讪讪地往他跟前说了句悄悄话,就赶紧撤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梁韵和沈时忱两个人,还有一大桌子菜。
梁韵没动,接着却被沈时忱轻轻按着肩膀坐下,隔着衣服,触感有力却温柔。
她看着沈时忱走到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开口,不紧不慢:“他找你要多少?”
梁韵抬眼,只一秒又落下,到底是不敢直视他,声音低低闷闷地,“三千万。”
“呵。”
男人轻哼一声,脸色倒是和方才一样微笑着。
“亏他说得出口。”
他摁下桌上的转盘按钮,又慢条斯理地去解自己衬衫的宝石袖口。
袖子被挽到小手臂,露出分明的肌肉,青筋若隐若现。
等到一道汤在自己面前停下,拿起勺子,细致地盛在了瓷白的小碗里。
野生松茸炖鸡。
要是以往,梁韵是很有胃口的,她爱吃,零食,甜食,所有的美食。
可现在,她丝毫提不起兴趣。
看着对面的男人起身,端着汤碗走到自己身边,把碗轻轻放在自己面前。
沈时忱没马上走回去,只站在梁韵身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女人浓密的睫毛和低垂的眉眼。
与记忆里抱着琵琶退场的样子,交相重叠。
“他这个人是这样,没正形,放心吧,这事到此结束了。”
梁韵看着那纯白的汤,眼里闪过泪花,又紧紧地闭上,努力不让它掉落出来。
季贠一句三千万,自己忐忑惊吓了一整天,寝食不安,担惊受怕。
沈时忱一句结束了,轻描淡写,让自己的担心又转瞬消失。
在所谓的权势面前,原来自己真的如蝼蚁一般。
她以为,只要自己尽可能逃避,不去面对,缩在自己的小小空间里,就不会碰见这样的事情。
可是她错了,不管自己再怎么躲,那些坏事还是会找上她。
吸了吸鼻子,梁韵睁开眼,咬着牙,始终没有抬手去够汤碗旁边的勺子。
“谢谢……”
还是只能对他说出这两个字,和上次一样。
男人迈着笔直西裤下包裹的长腿走了回去,听见对面这怯怯的两个字。
得找个机会给季贠点教训才行,他心里暗暗地想着。
“你先喝点汤。”
梁韵却站了起来,慌张地想要离开,“谢谢您,我不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刚一转身,就被男人叫住了,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梁小姐。”
她被这一句话定在了那里,心里暗暗忖度着。
季贠不是什么好人,沈时忱更不是。
一唱一和,就为了逗自己解闷吗?
梁韵只能回头,却没坐下,目光直视着他。
“要是我说,我有一笔生意,想和你谈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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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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