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杜秀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陆玉尘越听心越乱,三两口扒光碗里的饭,扔下句“我吃饱了”便落荒而逃。

他收拾心神,把今儿要安排的事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有个头绪,铁牛已经引着几个劲装青年并一位书生打扮的男人从前厅进来。

“哥哥,这位就是我说的郑先生。”

陆玉尘起身见礼,抬头看清来人,不由一愣。

这位郑先生身量中等,举止风流,不仔细看还以为他二十出头,面上五官俊秀,若不是左颊那处明显的刺面,怕是比陆玉尘还要俊些。

对于陆玉尘的错愕,他全不在意,只当看不见,从容地拱手回礼。

自知失态,陆玉尘连忙收回目光,请郑经上座。

铁牛又介绍了几个年轻人,都是他军中好友,阵中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哟,这不是张家二小子吗?”杜秀娥从后堂出来看热闹,竟认出了熟人。

陆玉尘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隔壁张家的二小子。

二小子大名张成,父亲是陆顺战场上过命的兄弟,跟着陆顺落户尚阳堡,陆顺当保长,张父就当民兵头儿,两家相邻而居,年纪也与陆玉尘相仿。

小时候二小子不爱读书,张父便教他些拳脚,铁牛刚来的时候年纪小,没少受他欺负,经常哭着跑回来告状,如今看举止竟对铁牛恭敬得很,让陆玉尘大感神奇。

几人寒暄一阵,杜秀娥引着众人去换衙役衣裳,陆玉尘在二进院议事厅等了片刻,就见几位军爷穿着衙役行头,说笑着走进来。

“怎么连你也换了衣裳?”见铁牛一身衙役打扮,陆玉尘哭笑不得。

“你当县令,我来给你做衙头儿,不是正好?”趁没人注意,陆铁牛在袖子下扯了扯陆玉尘衣角。

这举止在兄弟间过于亲昵,陆玉尘脸上有些发烧,余光瞥见二小子一脸促狭地看着他们笑,连忙咳了一声,将衣角从铁牛手里抢回来。

别人可能不知,二小子自小与他家比邻,对铁牛的“身份”比谁都清楚,他不想因为自己让铁牛被人嘲笑。

“多谢各位肯来帮忙,只是本官刚刚到任,经费方面有些紧张,俸?的事,可能要拖几日……”明摆着让人打白工,陆玉尘越说脸越红,最后连声音都几乎小得听不见。

郑经却哈哈大笑道:“陆大人不必如此见外,将军说了,清河县与我冷月关唇齿相依,本该互助,何况还有铁牛这层关系?兄弟们也不是为了那点俸?,大人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陆玉尘道过谢,这才坦然了些。

下午,陆顺按约定而来,一同前来的,却只有一位黄龙岗保长。

陆玉尘面露愠色,“清河县下属六乡,原该有六位保长,怎么只来了两位?是陆某官小,请不动他们?”

陆顺头一次见儿子展露官威,心中慰籍又觉好笑,在外还是给足儿子面子,恭敬道:

“并非不肯来,实在是就我们两个保长。”

这几年年头乱,各乡保长死的死,卸任的卸任,又没地方官管,自然也就没任命新的保长。

“乡民为了果腹纷纷离乡,成了各县里的流民,搅乱治安,除了尚阳堡和黄龙岗还在苦苦支撑,另外几个乡都只剩十几户村民。”

如今与陈员外勾结在一处的,就是这样的流民地痞。

清河县久无县令,文案卷宗十不存一,失去家宅的流民四处流窜搅乱秩序,空有土地无人耕种,百姓手里没钱,贸易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贸易发懂的不起来,自然就没有税收。

当务之急是恢复户籍造册,让流民回乡种地,维护地方治安,恢复生产。

可没有好处,那些流民又怎会乖乖回去?

“或许,咱们可以请大帅出兵,武力镇压?”张成提议。

陆玉尘看向郑经,见郑经像没听见般端起茶杯但笑不语,便知仇帅再没事干也不会来趟这浑水,于是道:“边防营哪里管得了地方上的事?若真出兵阵压平民,岂不是将把柄送到王义手上?”

张成也是病急乱投医,说完已知自己想法不切实际,便不再说下去。

“镇压平民不是边防营的职责,但查处走私,总是边防营分内之事。”陆玉尘笑着看向郑经。

既然不能直接对百姓下手,那就只能从陈员外入手。

只要扳倒姓陈的,绝了流民地痞在县里为乱的生路,再许以好处,此事或可迎刃而解。

郑经这才放下茶杯,赞许地点点头,“咱们边防营与地方井水不犯河水,可若陆大人有心严查走私一事,边防营定当全力配合。”

这下陆玉尘心里有了底。

昨儿夜里他还在想,就算陈员外走私手法再万无一失,这么久了,边防营也不可能全无察觉,如今想来,仇大帅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当初仇响是违了军规,擅自出兵营救百姓才被贬至冷月关阵守,这些年在东北边境自生自灭,并不好过,明知查处陈员外走私既无结果也无好处,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如今有了清河县令,王义想插手就隔着一层,只要抓住现形,两人联手将陈员外当肥羊宰了,王义也无计可施。

“如此,便有劳仇将军了。”陆玉尘哈哈笑道。

他还想亲自拜访仇响,当面感谢大将军这些年对铁牛的照顾,被郑经阻了,“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见不迟。”

陆玉尘便不再多言,几人商定一番,决定分头行动。

明面上,由郑经与陆顺,另一位保长一起,查验清河县及下属各乡户籍,登记造册,暗地里,铁牛带队打探陈员外最近的动向。

“自古运送私盐生铁,不过那些个路数。”夜里,陆玉尘把脚放进铁牛打来的洗脚水里。

“哥哥说,我听着。”铁牛也脱了鞋袜,把脚泡进去。

“嗯?”脸上黑,脚还挺白的,就是行军多年,没从前那样肌肤细腻。

陆玉尘走了下神,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一般运送私盐,要么掺进砂里,要么掺进水里,等到达运送地点再晒干即可。”

“这便奇了,陈员外的镖车我们查验过,并未看过砂或水,只有普通的财物和白酒。”铁牛假作不知,故意引陆玉尘多说一点。

“我在南边看过带夹层的船,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镖车下面还有暗层,或是在酒桶里动了类似的手脚?”陆玉尘全神投入到对话中。

“按照惯例,陈家镖局每个月出关一次,若下次出关时没拿住错处,只怕就要再等上一个月。”铁牛边说,边用脚趾状似无意地勾缠陆玉尘,细细描摹他每一个趾缝。

“盛夏之前流民必须返乡,否则种地就晚了,咱们等不起。”陆玉尘有些着急,“这次我们一定要一击毙命。”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铁牛亲密的动作,只觉有电流从趾缝一路上流到尾椎,身上一麻,猛地将双脚从水盆中抽离。

铁牛却跟没事人一样,抓过他还在滴水的脚踝,放在自己膝上,用棉布一个趾缝一个趾缝细细擦拭干净。

“我自己来。”陆玉尘红着耳根往外抽脚,却怎么也挣不脱对方有力的大手,这才发现,两人之间的力量已经如此悬殊。

说来也奇怪,从前他与小铁牛不分彼此,比这更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却从来没有过这几日相处时奇怪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铁牛似是根本没使力,握着他的手也是温柔的,“哥哥不是说你我是这世间最亲近的人?却连让我帮你擦脚这种小事也不肯,难道只是说说?”

“……不是……”陆玉尘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隔壁房间已经收拾干净,新做的被褥也已浆洗铺好,正犹豫该如何开口跟铁牛说分房睡的时候,铁牛已经洗好脚,踹着水盆出去。

“哥哥早点休息。”

直到隔壁房间烛火亮起,陆玉尘才确定他是去那屋里睡了,心里又觉得无趣,也熄灯上榻。

因为有大事未决,夜里他睡得并不安生,子时一过,便听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等了片刻,没再听到什么动静,只当风动房门,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县衙都在忙着查验户籍,陆顺与另一位保长各自回乡,郑经除了要查验县内实际居住情况,还被陆玉尘求着充当账房先生,一笔笔算清州府到底欠了清河县多少饷银和费用。

陆玉尘也没闲着,留下张成和另两名衙役给郑先生支使,自己亲自带着铁牛去另外几个乡看视情况。

上任以来,他一次都没去过职田,连路过陈员外家都是绕着走,一副对城中唯一大户全无所觉的样子。

而铁牛除了白日里陪着他走街串巷,几乎每夜都偷偷出门,不用陆玉尘说,便自己住到了隔壁屋子。

这样忙了几日,该有的账册总算初具规模,而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陈氏镖局,在六月的一个夜里,悄悄装了几十辆车,无声无息地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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