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已至，百花凋零，民间举行祭祀花神的仪式，饯送花神归位。

距汴京城二十里处，上元村百姓忙完农活，便把新收的麦子打成新面粉，做成粮食祭祀农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都说汴京繁华，商贾云集，陆琼穿来有几年，还没亲自去过汴京城内。一是尚未适应宋朝生活，二是要上山采药贴补家用，除去日常花销根本攒不下钱。

但随着商业发展，坊市制度也逐渐瓦解，“日中击鼓三百声而众以会”的场景一去不复返，城内店肆林立，不少人进城摆摊，她也起了心思。

“阿姐，我们去摘些石榴花来，今日还要去送花神。”陆萱拎着花瓣柳枝编成的竹篮，朝她追来。

这是她在宋朝的妹妹，今年才十二岁。爹娘去世后与她相依为命，整日跟在她身后打转，没想到转眼便长大至豆蔻年华了，颇有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

陆琼帮她理好衣襟，欣慰笑道：“好，阿姐没忘。”

未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位妇人，粗眉大眼，拎着半扇猪肉朝她们打招呼：“陆小娘子，今儿怎么还没去花神庙呢，我家离姐儿早早就换新衣裳赶去送花神了。”

“去采青梅了，萱儿方才也念叨着要去送花神呢。虞娘您提着猪肉可也是要去祭祀？”

虞娘点头，提起猪肉道：“那你们忙去，到时见了我家离姐儿帮忙照看一下，回头给你们割多点肥肉。”

虞娘是上元村的屠户，在自家院子搭了杀猪棚，寅时便叫人把猪肉送往汴京城。

虽说本朝不抑土地兼并，致使农民失去土地，为了谋生进城赚钱的大有人在，而女子也能从事各行各业，可像虞娘这般的还是少数。

这时油水少，肥肉比瘦肉很受欢迎，也更贵，寻常人家还会用肥猪肉来熬猪油，就是陆琼家也用的猪油。虽集市上也有豆油、芝麻油卖，可这时榨油成本高，价钱也比猪油贵上一倍，只有酒楼或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

听到虞娘肯多给肥肉，陆琼自是感激，且这些年虞娘可怜她们，没少帮她们，照看离姐儿只是小事，她便应下了。

回到家，陆琼到井边打来一桶水，把青梅泡在水里。芒种这日，百姓除了安苗祭祀、送花神还会用青梅煮酒，煮酒是指温酒，边喝酒边吃青梅，还出过“青梅煮酒论英雄”的典故。

她并非好酒之人，而是打算制成脆梅，即可以生吃也能做配菜。她摘去青梅蒂，洗净沥干水便端进屋。

屋内家当不多，墙下只陈设有盝顶圆角柜，方桌上摆着泛黄的铜镜，这还是她刚穿来时找工匠打磨的。

那厢陆萱已经开始梳妆打扮，除了上元节、乞巧节，她最期待的便是送花神，可以换上最好看的衣裳，吃各种点心，与二月花神节相呼应。

陆琼上前替她挽了双髻，插上几朵石榴花：“院里的夏枯草晒干了。”

陆萱看向铜镜，点头道：“明日可以叫人送进城，不过近来药铺压价越发狠了，真气人。”

陆琼手一顿：“不必劳烦他人，我亲自去。”

陆萱转过身来，有些不解：“阿姐怎么想去汴京了？”

虽说有人进城挣钱，可在上元村还是占少数的，更多的是这辈子都没离开村子的人，别提进城花销大，就是有心也走不开，连虞娘也是托人运猪肉，从未亲自去过汴京。

“我想去汴京摆摊卖饮子，如今流行饮子，就算挣不了大钱也能够温饱。”

她前世学的中药，毕业没多久便赶上自媒体时代，发布制作药膳的视频，后来转去做餐饮，开了家甜品店。现在她想重操旧业，在汴京开食肆，没钱盘铺子只能先从饮子做起。

饮子分熟水、浆水、渴水，相当于后世的奶茶饮料。熟水是用花叶类药草果子熬制，而浆水是用粟米或麦子发酵制成，渴水则用果肉或果汁与糖小火熬制。现下宋时正流行卖熟水，她这也算是赶上风口了。

“前朝翰林院定熟水，以紫苏为上，沉香次之，麦门冬又次之，”①其中沉香药用价值最高，因香味独特还被用来制作香料，生长周期长且采香过程复杂，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并非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

陆琼打算做紫苏饮，恰好山脚下就有现成的野紫苏，其余的糖霜、甘草、陈皮、香橼就得到集市里买，正好明日到汴京一并买了。且汴京花天锦地，人口稠密，到时还要找一个稍大的器皿。

陆萱心里自是不赞同，她与阿姐在汴京无依无靠，若是遇上胡搅蛮缠之人该如何是好，这般想着，她也劝道：“阿姐还是留在这吧，若是钱不够，我们就多采药去卖。”

陆琼笑道：“你方才不还说人压价狠。”

陆萱小声嚷嚷：“这不一样。”

看她眉间染上愁绪，陆琼心下一沉，她也清楚陆萱的顾虑。可她们不能一辈子采药，家里的田地早就卖了，积蓄也没多少，难不成到老时还要拄着拐杖上山去？她只是想想就觉得凄惨。

陆琼按下她肩膀：“好了，你就别想这么多，还去不去花神庙了？”

终归是个孩子，陆萱听到这话便忘了前头的事，立即手忙脚乱把祭祀要用的石榴花、香烛带上，还不忘催着陆琼走快些。

花神庙在上元村几里外，供奉着十二月令花神。五月正是石榴花盛开的季节，繁华鲜艳似火，民间认为红色能辟邪，便将石榴花冠以五月花神之称号。

此时庙前已有不少女子聚在一起谈话，手里无一不是拿着石榴花的，还有的小娘子身上穿着石榴裙，好生娇艳。

陆琼取来一根彩线系在庙前树的枝头上，微风拂过，满树绣带飘起，心情也跟着愉悦几分。

旁的娘子走上前来：“琼姐儿今年可有十八了？”

来人是何六娘，最爱给人说亲，与另一媒妇王婆子向来不对付。她这些年都避着她们走，没想到今儿还是撞上了

陆琼只能笑道：“来年便是十八。”

何六娘立即拉着她的手，问她杨家小郎君如何，年仅二十，家里有三十亩地，一头牛，上边有两个姊妹，平日靠打柴为生，还说对陆琼来说是门尚好的亲事。

陆琼自是回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无父无母，何六娘也没法强逼她答应，只能摇头离开。

随后陆琼移步去花神庙后的园子，人群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便是离姐儿，一袭红色齐胸襦裙，头上插了数朵石榴花，正与陆萱在吃桂花糕，桂花香味飘满园，很是应景。

祭祀过后，众人将石榴花的花瓣抛在空中，落到地上，寓意送花神归位。

回去路上还能见到地上残留的石榴花瓣，零零散散落在四处。

陆琼把晾干的青梅端上桌，用刀挨个划口子，最后撒上粗盐，充分拌匀后用盆盖好，次日便会析出青梅汁。

家里还留了些石榴花，正好可以做石榴花炒肉。她除去花瓣、花蕊、花蒂后，留下六角花萼，端进灶房撒上粗盐备用。

灶台是用三块石板砌成的，旁边还堆了些干柴，这是她们上山采药顺手打的，一眼望去粗略估计还能用上半个月，暂且不用愁。

陆萱蹲在灶头前加柴，用打火石点着干稻草，咻一下丢进去，火便慢慢起了。

她抬头道：“阿姐，你要是想去汴京，就带上我一起。”

陆琼往锅里加水，打趣她：“那明日不许赖床，可别又朝我撒娇说不想去了。”

陆萱挺直腰板：“肯定起得来。”

瞧她一副小大人模样，陆琼笑道：“到时挣钱了就到城里盘下一间铺子，给你买大宅子住。”

陆萱继续往灶口加柴，她才没把阿姐的话当真，汴京虽大，可地位高贵的人如此多，又怎么会有她们二人的藏身之处，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次去汴京，她定要看着阿姐，莫叫她败光家底了。方才她问过阿离姐，汴京城里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儿，勾栏瓦舍、茶坊酒肆、蹴鞠皮影、胭脂水粉，稍不留神，钱袋里的钱就没了。

灶火渐大，锅壁温度升高，发出滋啦响声。

陆琼把最后一小块腊肉取来，切成薄片，葱、蒜也切成末装在碗里，在锅中倒入些许猪油，把腊肉放进去煸香，加上调料与石榴花大炒就能出锅。

香味四溢，勾得两人口水直流，迫不及待拿碗来，夹一块肉，肥瘦相间，咸香可口，嚼劲十足，忍不住便下了大半碗饭。

再尝一口石榴花，味道虽淡，沾了肉香也别有滋味。

当夜二人便商定好，决定次日一早入城，随后灭灯早早睡下。

①《寿亲养老新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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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送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