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重逢的第三天,商迟站在同学公寓的阳台上,望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黑色SUV。陆渊靠在车边,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日光将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三岁的小侄子豆豆趴在商迟肩头,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陆渊叔叔!"孩子清脆的喊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陆渊抬头,阳光在他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他嘴角微微上扬,举起手中的纸袋——商迟最爱的生煎包,还冒着热气。
"你什么时候告诉他我的名字的?"上楼后,陆渊把早餐放在茶几上,目光在简陋的公寓里扫视。沙发床没收拾,笔记本电脑旁边堆着几个空啤酒罐。
豆豆已经熟练地扒开纸袋:"舅舅手机里全是你的照片!"小手油腻腻地就要去抓陆渊的袖口。
"等等——"商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陆渊本能地一缩,但孩子动作更快。袖扣被扯开的瞬间,商迟倒吸一口冷气——陆渊左手腕内侧延伸至肘部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下,狰狞的粉红色与周围皮肤形成刺目对比。
"痛痛吗?"豆豆睁大眼睛。
陆渊迅速拉下袖子:"不痛了。"
商迟的指尖悬在半空,想触碰又不敢:"这是...什么时候的?"
"实验室那次小事故。"陆渊轻描淡写,把生煎推到他面前,"趁热吃。"
商迟没动。记忆闪回一年前视频通话时陆渊总是穿着长袖,哪怕夏天。"是张氏投资前两个月的事,对不对?"
陆渊沉默地拧开豆浆盖子,热气氤氲而上。
"你当时说感冒了...其实是住院?"
"电路短路引发的小火灾。"陆渊终于开口,"我回去抢了硬盘。"
商迟眼前浮现陆渊冲进浓烟中的画面——那硬盘里存着EduMate全部核心代码,是他们共同的心血。他喉咙发紧:"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陆渊抬起眼,"让你放弃家人飞过来?"
这句话像刀子扎进胸口。商迟张了张嘴,豆豆突然扑进他怀里:"舅舅不哭..."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陆渊叹了口气,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指腹粗糙的触感如此真实。
"我找了你四个月。"陆渊声音很低,"去过你父母家三次,保安说他们搬去海南了。"
"他们骗你的。"商迟抓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我被关在郊区别墅半年。"
陆渊瞳孔骤缩。
"程煜每周偷偷给我送物资。"商迟苦笑,"我爸以为切断所有联系就能让我'恢复正常'。"
豆豆不安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陆渊把孩子抱到膝上,递给他一个生煎包:"豆豆,舅舅和叔叔要说些大人话,你去房间玩拼图好吗?"
等孩子蹦跳着离开,陆渊才沉声问:"怎么逃出来的?"
"不是我逃。"商迟捏扁了空啤酒罐,"是我妈...她上个月偷偷给了我钥匙。"
陆渊皱眉:"为什么突然..."
"因为我爸突发心梗。"商迟声音干涩,"他在医院拉着我的手说'别走',我才知道..."
"知道什么?"
商迟走到书架前,从一本《计算机简史》里抽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复印件。头条新闻赫然是《XX大学实验室火灾:青年教师为救资料重度烧伤》,配图是年轻时的商父扶着担架,上面躺着个模糊的人影。
"三十年前,我爸是系主任,林教授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商迟的手指抚过报纸上那个名字,"他们...和我们一样。"
陆渊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火灾后林教授被家人送去国外,三个月后...跳崖自杀。"商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爸娶了我妈,但书房的保险柜里一直锁着林教授的怀表。"
陆渊静静地看着报纸上那张照片,突然说:"你父亲反对,是怕历史重演。"
"不止。"商迟摇头,从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保险柜深处还有一份发黄的判决书,"当年是有人纵火。林教授的家人...雇的。"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陆渊的指节泛白,豆浆杯被捏得变形。商迟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曾经为他挡过全世界的男人:"现在你明白了?我躲着你是因为——"
"——因为怕我成为下一个林教授。"陆渊替他说完,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商迟,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父亲。"
"什么意思?"
"你父亲上周联系过张董事长。"陆渊拿出手机调出一封邮件,"他询问教育AI的专利保护措施,还推荐了安保专家。"
商迟瞪大眼睛。邮件署名确实是父亲常用的"老商"。
"如果他真想拆散我们,"陆渊轻声道,"应该劝张氏撤资才对。"
豆豆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举着一幅歪歪扭扭的蜡笔画:"陆渊叔叔看!这是你,这是舅舅,这是豆豆!"
画上三个火柴人手拉手站在彩虹下。陆渊接过画,指尖轻轻擦过那个最小的身影:"画得真好。"
"妈妈说舅舅不开心是因为找不到你。"豆豆认真地说,"现在找到了,舅舅会回家吗?"
商迟与陆渊对视一眼。阳光透过纱帘,在陆渊侧脸投下细密的光斑,那些他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轮廓线条,如今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
"豆豆,"陆渊抱起孩子,"想不想去看看叔叔和舅舅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大学礼堂的台阶上。九月的风裹挟着桂花香,与七年前那个开学日毫无二致。豆豆在草坪上追蝴蝶,笑声清脆如铃。
"就是这里。"商迟指着第三排座位,"你坐在那儿,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AI。"
陆渊轻笑:"而你像个失控的烟花,炸得我系统瘫痪。"
他们相视而笑,时光仿佛从未流逝。商迟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妈说要把她的旧钢琴送给我。"
"钢琴?"
"嗯,她年轻时学的,后来..."商迟顿了顿,"好像和林教授有关。"
陆渊若有所思。远处豆豆摔了一跤,两人同时冲过去,陆渊快一步把孩子抱起来检查膝盖。阳光下,他左手疤痕再次显露,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商迟突然下定决心:"今晚我回去一趟。"
"我陪你。"
"不。"商迟摇头,"有些仗,得自己打。"
傍晚的雨来得突然。商迟站在父母家门前时,衬衫已经湿透。开门的是母亲,她眼圈瞬间红了:"豆豆呢?"
"在陆渊那儿。"商迟直视母亲的眼睛,"妈,我要和他结婚。"
商母的手紧紧攥着门把,指节发白。客厅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让他进来。"
书房弥漫着中药味。父亲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看起来老了十岁,膝上摊着那本熟悉的相册。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看到新闻了?"父亲头也不抬,"星渊科技拿到教育部重点课题。"
商迟一怔:"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父亲翻过一页相册,上面是年轻的他和一个清秀男子站在实验室门口,"陆渊没告诉你?"
商迟胸口发紧。陆渊当然没说,他太清楚这个消息对商迟意味着什么——父亲的认可。
"他比你沉得住气。"父亲合上相册,"当年林...要是有他一半..."
雨声突然变大。商迟看见父亲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想起小时候这只手如何教他握毛笔、解方程。那个无所不能的父亲,如今只是个害怕失去儿子的老人。
"爸,我不是林教授。"商迟跪在父亲面前,握住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陆渊也不是你。"
父亲的手在颤抖。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书桌上那个打开的保险柜——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怀表,和一份泛黄的遗书。
"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父亲的声音混着雨声,支离破碎,"不是爱上他,是不够勇敢。"
商迟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父亲终于抬起头,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那孩子...手上的疤..."
"比您想象中坚强。"商迟轻声说。
雨停了。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眼睛红得像桃子:"钢琴明天送到你们公寓...需要调音师吗?"
商迟愣在原地。父亲抽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天鹅绒盒子:"给你妈的,现在...给你们了。"
盒子里是一对朴素的金戒指,内侧刻着日期——正是林教授去世的那天。
"他留下的。"父亲的声音几不可闻,"现在物归原主。"
商迟回到家时已是深夜。推开门,客厅亮着温暖的灯光,陆渊和豆豆在沙发上睡着了,孩子手里还抓着那幅蜡笔画。茶几上摊着星渊科技的项目书,首页盖着鲜红的"教育部重点课题"印章。
他轻轻吻了吻豆豆的额头,孩子咕哝着翻了个身。陆渊警觉地睁开眼,看到商迟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张开双臂。
"我爸给了我这个。"商迟把天鹅绒盒子放在陆渊掌心,"林教授的遗物。"
陆渊的手指轻轻抚过戒指内圈的日期:"他们..."
"嗯。"商迟靠在他肩上,"我妈说钢琴明天送来,是林教授当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陆渊突然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文件来自私家侦探,跟踪记录显示这半年来程煜每周都去郊区别墅,而最后几页的照片让商迟呼吸停滞——父亲站在别墅窗外,静静看着里面埋头画设计图的商迟,手中握着降压药。
"他一直在关注你。"陆渊轻声说,"以他的方式。"
商迟把脸埋进陆渊的衬衫,嗅着那股令人安心的雪松香。陆渊的手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左手疤痕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粉光,不再狰狞,反而像一道勋章。
"对了,"陆渊突然说,"豆豆问我能不能叫他'小代码'。"
商迟破涕为笑:"我们的猫已经叫'代码'了。"
"那就'补丁'。"陆渊吻了吻他的发顶,"修补所有bug。"
窗外,一轮新月悄然升起。明天钢琴会送来,父亲会慢慢接受,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到新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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