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夜风细细地低嚎着,风袖怀里揣着典籍,连拐杖都来不及带上。他在花角背上稳稳当当地伏着,正想问清怎么回事,转头看见身侧的宋铅,告状的心思一马当先地涌了出来。
他指了指在抽刀试手的俞相无,单手撑在花角背上,直起身激动地比划着。
——你劝劝她。
花角被迫停下,别过手摁住他的后腰,苦不堪言地哄道:“前辈,六哥已经把痴痴劝住了,我们先下山罢。”
风袖停下动作,本就细窄的眼皮轻轻一眯,狐疑着:当真?
宋铅面不改色地回他:“嗯,劝住了。”
风袖松了半颗心下来,这才想起问:怎么突然着急要下山?
宋铅:“另一波上山的人有些不对劲,兴许和葬剑山有牵扯,我们先下山,往后再回来探查。”他偏过头对其中两个人说:“只有山北的密道布置全经我们手。”
“我们从山北的密道走,你们在外面将密道关上,再从别的地方小心下山。”
这两人点头,各自检查起身上带的刀剑和暗器。
俞相无和手里的刀较了好一会儿的劲,她蹙着眉,耐心耗尽,掌心送了力一催,“铿锵”一声,只抽出来半截爬满锈迹的刀,剩下的碎在刀鞘中摇晃。
她无言地看了峥言一眼,峥言把自己手里的和她交换:“如今各州府开始严密盘查兵器,我们能夹带的不多,这些都是从山上找到的。”
山上都多少年无人在了,能找到什么样的兵器可想而知。
他们正往山北的密道去。峥言递给俞相无一个巴掌大的铁盒,里面是一簇牛毛针,他问:“你能确定他和葬剑山有联系么?”
指的就是今日先去木楼又寻来挑衅的那男子。
俞相无摇头,她没明说那只是自己梦里所见之事:“我对他佩在剑上的剑穗有些印象,像是从前星凉都送往葬剑山的赠礼。”她想了想,没有更多劝说的理由。
峥言却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心为上是对的。”
夜黑得难以视物,俞相无和峥言举着火折子在前领路。密道外有黑影窜动,他们原以为是摇曳的树影,并未放缓步子,走进竟听见极尖锐的敲石声。
拇指大的火光往前一送,树下也由人翻出一盏更亮的灯,另一只手还高高扬起没落下的锄头。
灯火下,二三人团团围住密道入口,手上不是斧头就是铁锤。今日俞相无才见的人正伸手掩住自己鼻青脸肿的狼狈,满眼厉色站在后面指挥其他人破坏密道。
他们两拨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夜风在他们之中穿梭,周遭连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俞相无最先动了手。
她抽出刀鞘,朝前一拨,将还举着工具愣愣蹲在原地的人统统击倒在地。宋铅自她身后一跃而起,几尺白刃锐不可当地向前,“梦寒刀”轻飘飘的刀影骤然落下,林间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峥言反手一杵刀柄,拨开入口周围刚被凿碎的石头,花角一握从古树上垂下来的藤条,背着风袖跳入密道,片刻,传来他轻巧落地的声音。
捂着口鼻指挥的人连连后退,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支信号箭,宋铅动手不及,眼睁睁看着火红的烟花在寂静的夜中绽放,他浑身一寒,“都往这里下山,快!”
余下的人拽住藤条接连朝下跳。
俞相无拽住粗粝的藤条,突感一道锐利的风袭来。她反应极快,侧头一躲,顺手推开身后的宋铅,一扫后头的树身,一支箭没入树中,箭羽还在发颤。
居然来得这么快!
宋铅他们确认山上皆是筑山人,那就是藏在他们不知道的机关密室里,狡兔三窟地躲着。
黑夜似乎被方才那道烟火放上天的炸响惊动,原本静静不动的云飘起来,闪电从云缝间劈下,雷“轰隆轰隆”地打着,漆黑的林间一下一下地亮起来。
俞相无察觉到落在面上的雨滴,她随手一抹,将宋铅往下一拉:“先走,我和七哥把密道关上。”
宋铅一望来势汹汹的侵入者,紧紧握了一下俞相无的手腕:“小心,我们想办法接应你们。”他说完,不再犹豫,收刀跳进去。
俞相无一别手腕,刀柄抵在古树上。
峥言劈开一个提剑攻来的人,“往下一些!”俞相无听话调整,古树总算笨重地挪动起来,她继续吃力地抵着,又有两支箭穿过渐大的雨幕刺来。
她不得已松手躲过,手一翻,刀刃灵活地抹了一个人的脖子,而后又抵上古树。有人注意到此处的通道,正想往下跳入,被峥言用暗器放倒。
他们一边抵抗,一边保护着密道入口,见缝插针地推着树走。
推动古树需要的力气实在很大,俞相无手臂一阵一阵泛酸,“咔嚓”的响声钝钝从古树身上发出,她手上感受到的阻力突然卸去,这密道入口终于合上了!
俞相无还没松一口气,便有白光闪进眼里。这柄剑直冲峥言而去,她提刀想劈开,却被眼前袭来的攻势挡住了。她弯腰躲过这几柄刺来的剑,背过手,将刀架在肩后。
磅礴的内息沿刀张出去,刀剑相触,纷纷脆弱地颤抖起来。来者却并不怵这番架势,提着内息要一抗到底。
峥言手上是把烂刀,他本也不精刀法,使得顺的双剑不在手边,左支右绌地躲着,身上的暗器也已用完。他顾着身前的剑,分不出神去解决身后的。
夜雨越落越急促,打在剑身上,发出催命般的嘶叫。
俞相无心一紧,干脆加上了十成的内力直接将刀催断。断刀碎芒四溅,她抽回半截刀狠狠朝前一掷,举剑在峥言身后的人利落倒下。
几乎是同时,她身后发出几声闷哼,雨珠滑进她的衣裳里,她先是被冷得一哆嗦,随后,这种刺骨的凉变为刺骨的疼——炸开的刀片扎进了她的后肩。
俞相无下意识往前几步,脚边的石头咕噜咕噜朝坡下滚去。
“咕噜——”
秋径贴在门后,听见与他一门之隔的巡逻弟子踢走了碍事的石子。这门开了大半,巡逻的人随意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他静静地抱臂倚着门,等这个巡逻队伍拖着长尾巴从余光中消失。
他抬眼从半开的门望出去,不远处是个无匾的府,府门外躺着倒了许多年的石碑,上头刻着“星凉都”三个字,周围坑坑洼洼全是洞,石碑躺也躺不平,摇摇欲坠地晃着。
秋径看了眼天色,黑云压在黯淡的月光前,可能是要下雨。
他算了算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从袖中掏出水蓝色的丝巾蒙在脸上。来星凉都的路上,他顺手从马蹄下救了个险些被踏成肉饼的小姑娘,这是对方送他的救命回礼。
天中的云伸了个懒腰,便将月光一丝不泻地挡严实了。
街巷中半点光窥不见,只能抹黑。秋径一手掌着夜明珠,从半开的门闪身出去,如入无人之境,几步飘到石碑旁,一个借力,衣袂飘飘地飞上了屋顶。
他手掌一拢,将夜明珠滑进袖里,沿着府墙走。
秋径到星凉都的时候,江湖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瓮中捉鳖、掘地三尺……总是英雄豪杰们十八般武艺全用了,连根毛也没捞着,他来时,正赶上最后一波人走,走时还把戎长老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顿。
他自觉颇有涵养,但在葬剑山的事上倒可破个例。
没几日,戎长老带了大批弟子出城,就在他以为葬剑山也要偃旗息鼓、正要放心入府查探时,戎长老又带着人回来了。然后,巡逻和戒备的人又多了起来。
他租了个老妪的小院子,好几次夜半被巡逻弟子的拍门声叫醒。
能让葬剑山这么重视的人物,必然和他们放出的“十鬼图”有关。他虽也觉得所谓“十鬼图”是戎长老撺掇原战谷编出来的——撇开偏见,原战谷估计没这个心思去想。
从前不知跪剑旧事、他也还在葬剑山的时候,原战谷就不怎么管事,每天惹了风流债就扬言“闭关”,一股脑扔给戎长老解决。
戎长老顶着“长老”的名号操持上下,和原战谷很少有分歧的时候。因为原战谷什么也不管,只要戎长老不碍着他找新的“红颜知己”,做什么他都说好。
现在么,看来原战谷也只是戎长老心里一个寄托安慰的“吉祥物”。最起码他打上葬剑山的时候,原战谷宴请宾客也是一脸不情愿。
“十鬼图”是葬剑山编的,但有这么一个能搅弄风云的珍宝应该是真的。从俞姑娘的行动踪迹来看,葬剑山显然和筑山、星凉都都没大仇。
筑山灭的时候,葬剑山应该还忙着建派;星凉都么,就托原战谷的福了。
既然没直接的仇,戎长老这么大的阵仗不可能只为了灭几个小辈的口,显然有其他所求。这么想来,戎长老确实没骗他,从当初师叔下山到戮云城,一开始的目标也不是为了梧桐玉。
他们就是跪剑人,倘若跪剑一派真留了什么东西下来,他们最清楚在哪。
秋径想得脑子疼。
以筑山人的机关之术,俞相无推动“二十月”的机关,看来是真把东西毁了,葬剑山什么也没找到,才会编出这什么蹩脚的“十鬼图”。
啧。
秋径拂开府墙边上的枝叶繁茂的树杈。
几年里传了三个惊天动地的宝物,没一个是真的。偏偏江湖中各派个人倾巢出动,好像追着跑就相当于已经分上一杯羹了。看来“宝物”两个字从被创造出来就有别样的神力,光听就能赋予力量,喝西北风怕都能活。
秋径在戎长老刚带人回来时冒险夜间潜入过一回,确定这次以一己之力无法脱身,也不好叫原晚嘉牵涉其中,怕他为难。但见被戎长老带来的人暂无性命之忧,便也不急着冲进去。
今夜府内却很热闹。
他避开巡逻弟子,绕到约摸是“后花园”的地方,发现是个三堂会审的局面。
秋径借着风窜进树中,底下守卫的弟子抬头,只看见大树随风摇着。他沿树缝望出去,空地上搬了几把圈椅,主座之上,居然是原战谷!
当中五花大绑了一个中年男子,火把照得此地通明,秋径细细一琢磨,总算认出来了,这不正是当日翠波峰下他从山里拎出来的那位前辈么。
好像是叫,贺盈?
回来啦!!毕业好忙
今天应该能双更,中午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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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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