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弄情(五)

葛巾点头:“对,圣阳郡主当时纠缠了大人好久,但后来因为行事太过胡闹,不仅打扰了大人听学还为学堂中冲着幸丞相讲学而来的学子们都造成了不便,首辅大人就是其中之一,于是在一同听学一月后她被幸丞相劝退了。”

其实葛巾此番说辞还是给圣阳留了面子的,她当时的行事作风何以一句“纠缠、不便”能概括的。那是贺扶走在哪儿她便跟在哪儿。时不时还在学堂中摆上些艳丽的花草什么的,当日第一个进学堂的便是提前去温习功课的章执,迎面便是一大簇鲜花,他又正好对花粉过敏以至于那日散学后的近一个月里他都是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听学的。

章执好面子却又放不下学业,可是让他两难,虽最后得了宋拿云所配的药膏以舒缓痛苦,可这梁子便是结下了的。

除此之外,圣阳还不时寻些金银玉器之类的往绍王府中送,还阵仗极大,扬言要向贺扶提亲之类的,可是让贺扶几月忧愁。

诸如此类,竟是说都说不完的,葛巾念此也只觉得好笑。

她低低叹一声:“不过当时的圣阳郡主虽行事浮夸却也只能算是孩童心性,对待贺大人也只是像对一件喜欢却得不到的宝物之类的情感,但不知为何近些年来的作风却是愈发恶劣了。”

说到这里,葛巾也不禁皱起了眉,似乎是在为圣阳的转变而感到惋惜和无奈,但温余却听出了她话语中对圣阳的熟稔。

“这么听来,你们少时听学还是很有趣呢!”

温余眼中竟是盛满了向往。她之前也曾偷看温淳她们听学,先生在堂上教习,他们在堂下听讲,有时认真听,将书翻得哗哗作响,有时又会走神闲聊,惹得那先生吹胡子瞪眼的。

每每下课,他们便凑在一起讨论稍后去那条街玩耍,去那家酒楼用餐。

虽然他们也会抱怨先生话太多,管教太严,但温余却很是羡慕他们能够听学。

她每次只能像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老鼠一般,偷偷去听先生的教课和学子们的闲聊,只是寻常人家的私教就这般美好,她竟是都不敢去想皇家教习会有多厉害,能这般引人遐思。

“确实有趣,我当时还借着大人的光一同去听过几堂课呢!幸丞相对于史论的解读确实是令人赞叹,令人佩服。”葛巾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只是现在都各奔东西,首辅与丞相决裂,嘉亲王执着于同大人的比较,霁尘君虽与首辅成婚但也不常相见,竟是比未成婚前还要形同陌路。

听葛巾由喜转悲,温余歪了歪脑袋,笑着道:“那启蛰呢?他可有和你们一同听学?”

说起启蛰,葛巾噗嗤笑出声,“他啊,四肢发达但是头脑简单,什么文学策论简直是听不进去一点,大人带他去听了两堂课每次都是被丞相拿竹藤抽醒的!”

单凭借葛巾这一说温余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到启蛰被藤条抽的样子的,她也笑得眉眼弯弯,“真是可惜了,那般有趣的场景我竟看不到。”

似乎是觉得自己过于失礼,葛巾缓缓收起了笑,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未来得及收敛,“不必觉得可惜,待我回去就把那场面画下来,让你好好瞧瞧。”

温余立刻应和道:“好,那我可就要仰仗葛巾姐姐的画技了!”说罢,还拉过她的胳膊往上蹭了蹭,像只展现亲昵的小兽一般。

“那我可就要献丑咯?”葛巾用手拍拍她的脑袋,触感颇佳的发顶竟是让她有些爱不释手,她又胡乱揉了几把后清了清嗓子,道,“不过你也是很幸运的,大人这可是第一次做教书先生呢!不知他教得可好?”

这些日子贺扶和温余出双入对的,日日都窝在玉茗堂,哪怕是深夜也能见着温余在屋里挑灯苦读,看着着实是辛苦得紧。

温余信然道:“当然是极好的,比我见过的所有教书先生都要好!”

虽然她并未上过学堂,但是她心中确定,这世上没有那位先生会比贺扶更好了,那般耐心、那般有学识。

“那我可要考考你了。”葛巾狡黠一笑,随后问道,“治国与法度,何解?”

温余没想到还有突然考察这一出,抵着脑袋想了半晌后才缓缓道:“背法度而心治兮,辟与此其无异。”

“出自何处?”葛巾继续问,温余也立刻答了出来,“屈子的《九章》,可对?”

葛巾笑了,点着头赞赏道:“对,看来有认真在学,比启蛰那小子好多了。”

得了夸奖,温余眉眼更弯了,似新月又似柳叶,着实可爱,惹得葛巾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右颊。

——

与此同时的茶馆内,一缕细烟带着茶香缓缓升起,将那玉面扭曲了一瞬,随后一只削葱般骨节分明的手将茶壶提起。

清淡的茶汤顺着壶嘴下泄,在那只白瓷茶杯中泛起一阵涟漪,一圈又一圈,最后在杯壁处消失。

贺扶将那被刚刚煮好的茶放在宋拿云面前,后者只是轻轻点头,算是道谢。

敬完茶,贺扶将手放在双膝上,看看沉着脸的章执又看看冷着脸的宋拿云,暗暗叹了一声,还是认命开口打破寂静:“师兄可是有话要对霁尘君说?”

章执冷冷瞥了他一眼,随后便将目光移向窗外的街景,此时已经再次摩肩接踵了。

“哼。”

哼?

贺扶面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知自己这位师兄放不下面子,但未想过能这般傲娇。

他又转向正拿起茶杯浅啜的宋拿云,问道:“霁尘君可有话要与师兄说?”

宋拿云将茶杯放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贺扶脸上的笑变得有些勉强,他深吸一口气后轻声道:“我忽然想起府中还有些事情,那我便先走了,师兄与霁尘君慢聊。”

说罢他正要起身却受到了章执投来的目光。

他无奈再次坐下,耐着性子又问一遍:“师兄若是有话可直说。”

章执这才看向宋拿云,见对面那人一袭素袍清瘦,微微蹙眉:“你外出就不准备些好些的衣服?府中没有给你钱吗?”

此话一出,贺扶心中暗道不妙。

宋拿云面色不变,只是淡淡道:“繁琐。”

章执的眉蹙得更深,他正要开口却被贺扶截下,“霁尘君所言甚是,师兄不如差人为霁尘君多制些简洁的素衣,也方便霁尘君四处行走。”

“穿一身白四处走给府上丢人吗?堂堂首辅夫人,整日缟素,不知的还以为是在守寡呢。”章执似乎听不出贺扶话语中的解围,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说。

果然惹得宋拿云面上更冷,她道:“我倒是想守寡。”

“你!”章执刚刚拿起的茶杯未曾碰到唇边就被狠狠摔下,他提起一口气来却又对上宋拿云冷然的目光竟是一时不知该向何处撒气。

他对这个女人简直是仁至义尽了!日日由着她在外头跑,还这般对自己说话,若不是念在年少情意,他早就……

“那干脆和离罢了。”

“求之不得。”

见两人间再次燃起战火,贺扶当真是劝说无能。他本想着二人许久未见可以借此来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竟是更冷了。

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说正事:“霁尘君此次回来可是有和要事?”

宋拿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又是一派淡然:“我此次回京是为了一个人。”

“何人?”章执问。

“安成的一位书生,姓周,他在前些日子自缢而亡。”

当时宋拿云正在安成街边义诊,忽闻远处嘈杂便暂时搁置了手下患了风寒的老妇人前去查看,一去便是发现那位姓周的书生自缢,已经是没了呼吸,回天无力。

又因为那书生家里穷困又无父无母只他一人,宋拿云于心不忍就自掏腰包将他好生安葬,但就在为他整理遗物时在他家中发现了近百张文章。

白纸黑字,字迹工整,应当是写作之人花了大功夫所写。

但奇怪的是那近百张文章都是同一篇,而且仔细一瞧竟是让她觉得十分眼熟。

那文章她看过,是三年前殿试时脱颖而出的那位状元所作的应试文章。他为何要抄那个?是为了学习?可又为何要抄那么多遍?

宋拿云心中疑惑,就在附近打听了一圈,发现那人竟是位会元,那为何会这般落魄呢?

怀着疑虑。她逐级向上打听,最后竟是发现一桩大案。

三年前的那场殿试,有人与相关官员应和,换了卷子。

所以,当年那位风光的状元郎,如今的刑部侍郎,是偷了旁人的考卷,顶替了旁人的人生。

他如今风光无限,而被他换了人生的那人却死在萧索的破屋内,着实可怜、可恨、可恶。

宋拿云将她所见所得尽数相告,章执眉头皱成川字,“那就是说,现在的那位刑部侍郎勾结官员,欺君罔上?”

“嗯。”宋拿云点头。

“安成?那可会与安成王有关?”贺扶最是惜才,听闻此事也不由惋惜。

作为安成王的属地,发生这样李代桃僵的事情,那姓周的书生不可能会安心沉寂,那当地的王室也不可能会一无所知。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位安成王也与此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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