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才被母亲捶楚一番的江映华窝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贪恋梦中清欢,顺带养着身后斑驳的伤。
谁承想天还未亮,自己的母亲大人就亲自下场,将人拎去了崇政殿的朝会上站班。
阴霾散去,朝阳初升,霞光洒在汉白玉的石阶上,璀璨夺目。上朝的大臣们如过江之鲫,排着长长的队伍自宫门走来。
比霞光更引人注目的,是大殿内那一抹紫色描金的公服。
一行人入得大殿,见到早已候在阶下的昭王小殿下皆是一脸诧异。前几日还醉生梦死的小王爷怎么就转了性子?
虽说满心疑惑,对于这个靠陛下偏疼得来王爵的小丫头并无真的敬重,但碍于此人的身份,大家还是毕恭毕敬的上前见礼。
江映华此时脑壳昏昏沉沉,身后的伤处酸酸涨涨,眼见这些口是心非,皮笑肉不笑的大臣一个一个往自己眼前蹦,就和看庄稼地里炸刺儿的蝗虫没啥区别,那是满心的不痛快。
苦于崇政殿实在不是使性子的地方,加上对母亲和长姐的畏惧,她规规矩矩的点头回礼,点头回礼,点头……活脱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重复了几十次。
初入朝堂这第一关就令人心生厌倦。江映华想起母亲一早的命令,顿觉头疼不已。
太后说,陛下女子为帝甚是不易,华儿既是她唯一的胞妹,就要做她的肱股之臣,尽心辅佐。嘱托人在朝中参详些时日,再决定日后是做个统军的大将,还是执政的相臣。
这两样,江映华一个都不想触碰。
直觉告诉她,自己的这位长姐那是个妥妥的蛇蝎美人,有野心,有抱负,也有足够达成目的的能力和狠绝的心思。入了庙堂,碰了权柄,便做不得寻常姐妹,日日心惊胆战,猜忌提防,可太痛苦了。
正如此想着,一个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臣参见昭王殿下,殿下千秋金安。”
江映华腹诽,安你奶奶的腿儿哟,本王有今日惨状,皆是拜你所赐。
“颜承旨有礼。” 江映华抬眸看着眼前一身绯色官袍的白面书生,唇角一勾,故意高声回了一句。这与众不同的待遇,引得朝臣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颜皖知。
眼前人感觉到众人的注视,那白如雪玉的小脸上,红晕一直爬到了耳根,又向下蔓延到了脖颈,此刻殿外的朝霞怕是都没这景致好看呢。
江映华心道,还是个脸皮儿薄的小郎君。今儿叫我逮着了,改日要你好看。
早朝散去,江映华提腿便开溜。
没走两步,陛下跟前儿的侍从小跑着来传话:“殿下留步,陛下召您书房议事。”
江映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努力扯出了一个尚算规矩的假笑,由人引着前去。
一入内室,便瞧见颜皖知已经规规矩矩坐在长姐右侧下首的书案前了,还真是圣眷正隆,片刻不离御前。
未等江映华见礼,陛下指了指左侧下首的另一个书案,道:“过去,今日朕议事,你便在旁参详,录事。还有,等候查问。若是录错了一字,抑或是说错了一句,仔细你的皮。”
很好,陛下真是雨露均沾,如今这“圣眷”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江映华听着此等威胁言辞,顿觉浑身不自在。迫于陛下威严,又不敢出言回绝,怯怯的走过去坐下,一抬眼就看见对面那人忍俊不禁的模样,狠得牙痒痒。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书房里的大臣进了出、出了进。
江映华早已如坐针毡,自己堂堂亲王,像个小书童一般重复着和颜皖知一样的差事,还要随时应对上首那位的拷问,和落难的老鼠掉入了猫窝没什么分别。
她心下盘算着,要如何才能报了颜皖知告状、嘲讽的仇,既不惹长姐恼火,又能不动声色收拾了这个当红小书生。
不经意间走了神儿,江映华并未注意到殿内来了新人,手上的笔滴着墨,昭示着握笔之人的倦怠。
一道紫色的抛物线迅捷的朝着江映华的脑门飞来,咚~的一声闷响,砸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面门吃痛,她回过神来,低头见一颗葡萄滚落在手边。循着这“不速之客”飞来的方向,江映华直直迎上了陛下半是阴寒、半是怒火凝视着她的凤眸,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江映华心下了然,能撞见颜皖知的地方,准没好事。
时近晌午,陛下起身小憩。
江映华生怕长姐真的扒了自己的皮,忍住心底的不满,眉眼弯弯走到颜皖知身边,一脸笑意直达耳廓,柔声道:“颜承旨,小王初次录事不懂规矩,可否借您的记录参详一二?”说罢俯身抬手就要去拿。
孰料颜皖知早有防备,将胳膊径直压在书稿上,讪笑着道:“殿下,臣录事潦草,也不见得周详,这若是出了差池,害殿下被陛下责难,臣吃罪不起。”
江映华的笑容渐渐僵在了嘴角,作势转身欲走,趁人不备,回身抓住颜皖知的手腕,稍一用力,就从她身下抽出了书稿。
拿到文稿,江映华迅速扫视到自己走神时的记录,上下一打量,便就记在了心上。
这过目不忘的硬功夫,还要多谢幼年时长姐动辄扒皮抽筋一般的严苛教诲。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江映华想起方才她那瘦弱、吃不上力气的手腕,便觉得好笑,忽而来了兴致,打算逗人一逗。
她的身形修长,比一般男儿的个子还要周正些,在这个条件上,颜皖知占不到半分便宜。
她将文稿高举过头顶晃了晃,笑着说道:“方才你不肯给,本王自己取来看。眼下本王不想还了,你不如也自己来取好了?”
颜皖知并不着急,一脸云淡风轻,故作正经的拱手道:“殿下,君臣有别。请殿下莫要拿臣打趣,若陛下回来瞧见,定要怪罪的。”
瞧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正气模样,江映华冷了脸,“真是个无趣的呆子,还你。”
日复一日,陛下见天捉了人去殿中随侍,好不容易捱到了休沐之日,江映华想着,是时候赶紧讨好一下自己的母上大人,好早些让她放自己回府,避开陛下的折磨。
好巧不巧,江映华方从膳房出来行至宫道上,迎面就撞见了一身官服,形色匆匆的颜皖知。
颜皖知瞧见她,规矩的侧身让路,垂眸见礼。
江映华将食盒丢给宫人,拍拍手问:“颜承旨真是颇得圣眷,就连休沐之日也片刻不得闲么?”
“今日午后有紧急军情要议,臣奉旨入殿录事。”
“哦?此等要事不必同吾说的。只是这才到正午,想来颜承旨匆忙入宫,还未来得及用饭吧?承旨劳苦功高,怎能饿着肚子效力?刚好吾才做了些栗蓉桂花糕,颜承旨不嫌弃就用些?”
说罢,江映华亲自从食盒中拿出一块糕点来。
颜皖知见状赶忙举手接过,恭谨答谢。
“怎么,不尝尝么,难不成怕吾下毒?这可是吾为母亲亲手做的。”
江映华负手而立,垂眸打量着颜皖知,这人真有趣儿,就这也能害羞的红了耳朵。
“臣岂敢,多谢殿下赏赐。”
颜皖知用袖子遮着脸,将精致秀气的小糕点一口吞下,许是吃得着急,呛得咳嗽不止,眼眶里都有了些许晶莹。
江映华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急甚?无人同你抢。”
堪堪止住了咳嗽,颜皖知眼神躲闪着退后了半步回道:“殿下好手艺,臣该告辞了。”
“且慢,既然喜欢就都拿去,路上慢慢吃就是。”
江映华接过婢女手上的食盒,将它塞进颜皖知的怀里。
冗长的宫道上,颜皖知拎着食盒,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小殿下明明是柔声细语,笑意盈盈;那糕点也是香甜软糯,可怎么就觉得后背这么凉飕飕的呢?
待人走远了,随侍的宫人看着自家主子一脸疑惑:
“殿下怎对那小郎君这么热情?”
江映华目送着远处逐渐与朱红色宫墙融为一体的绯色官袍出了神,“嗯?”
“您平日对那些朝臣可没什么反应的,莫不是……?”
江映华回身睨了婢子一眼,冷声道:“掌嘴。”
这一盒桂花糕里添了好些绿豆粉进去,本想给母亲去去火气,没想到还能便宜了你。长姐极重规矩,御前失仪的滋味儿应该还不错,书呆子,你自求多福吧。
江映华唇角轻扬,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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