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鸾凤第一次见到夜离是在莫梨谷。

那是一个平淡的下午，他受凤族的命令前往莫梨谷与留尘仙君商议合作一事。一切顺利完成后，白鸾凤心中忽而萌生出去梨花林中闲逛的想法。于是，他转身迈入梨花林中。

白云遮日，微风吹拂，让人顿感清爽。一切显得安宁和谐。

白鸾凤心情不错，顺着小路随意漫步。

枝条相互交叉，梨花压满枝头，风一吹，花瓣随风飘扬。他偶然一瞥，忽而发现不远处的梨花树下，一名黑衣青年正手握着木剑沉思。

不知为何，望着那个身影，他心中像是深潭划过一片树叶，轻飘飘的，但是惊起了千层涟漪。他想要看清青年的模样，但是层层梨花遮住那人的面容，他忍不住踱步起来。

还未走进，那人却突然开始练剑。他仿佛与风化作一体，身姿轻快，衣裙摆动。手中的木剑带起一阵阵花瓣，似雪纷纷落下。

白鸾凤停住脚步，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让他挪不开视线，不忍打断这幅宁静的画面。

“夜离——快停下！”

留尘仙君的声音从另一方传来。不知为何，白鸾凤心虚地躲了起来。

原来他就是夜离。白鸾凤心想，他舒了口气后又不禁皱起了眉。

不过他有些窃喜又有些忧虑。喜在知晓了青年的身份，忧在青年的身份。白鸾凤就这样喜忧参半地回到了凤族岛屿。

在这以后，白鸾凤想将这事抛之脑后，但怎么也无法忘记青年练剑的模样。明明还未见过青年的模样，那道身影却令他魂牵梦绕，仿佛被下了蛊一样。甚至午夜梦回也是他的身影。

他不知道为什么匆匆一眼就能让他如此难忘。仿佛命运注定他们相遇，从来没有私心的圣洁之人第一次生出了除大义以外的感情。

那个时候的白鸾凤还未看过六界话本，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一见钟情。

第二次见面是在会试上。他赌夜离一定会来参加。他没有赌错，夜离真的来了，只不过是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他还是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他看着台上青年冷静沉着的模样，看着那道手持木剑的背影，心再一次乱了。白鸾凤终于确定了他那日心中的感受原来是心动。

是的，没有理由，白鸾凤就这样对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产生了怦然心动。

凤族派给他的任务是接近与利用妖帝之子。不可否认的是他藏了私心。凤族不会插手他的任务，自然也不会关注他的小动作。没有人教过白鸾凤该如何去爱人，所以他只能按照自己的心，用最原始的方法去取得欢心。他借着任务的名头待在夜离身边，对他好，让夜离习惯自己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如今证明，白鸾凤对了。

“神与妖素来两立。白鸾凤，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当夜离问出口时，白鸾凤已经赢了。这无疑是一场博弈。但，那又如何？只有愚者才会在感情里随波逐流。白鸾凤无父无母，想要什么自然得靠自己争抢。他并不清楚夜离前面说的第一次见面，什么因果，什么宿命，他并不在乎。如果可以，他愿意替夜离扫除一切障碍。

白鸾凤抑制住内心的欢喜，面上一片正常。他注视着夜离，心中早已波涛汹涌，但他知道还不到时候，他要忍耐。

“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你的因果我来替你一笔勾销。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白鸾凤循循善诱，几乎是引导着夜离揭开二人之间的薄纱。除了那个忽然的吻打断了他的节奏，几乎一切都按照着他预想中的进行。

他的唇很软，这是白鸾凤的第一反应。

接着，他开始回应夜离的吻。眼底翻滚的无尽**化作更凶狠的进攻。二人紧紧相依，像是要将对方揉搓进血肉里。白鸾凤几乎差点抑制不住自己。

“跟我走，夜离。”白鸾凤脱口而出，但他知道夜离不会同意。他带着眷恋轻轻抚去夜离脸上的血迹。

“你不可能帮我一辈子，白鸾凤。”意料之中的拒绝。接着，黑粉闪动，夜离消失。

面对夜离选择离开，白鸾凤没有意外。夜离是悬崖上生长的树，不需要为他遮风挡雨，夜离需要的是陪他一起共同面对风雨的人。

白鸾凤不由自主摸上了嘴唇，嘴角上扬，像是在回味。夜离是只睚眦必报的小狐狸，所以，这次由他撒下了分离的黑粉。

夜离下一秒凭空出现在一个胡同里，倒塌的墙壁阻断了唯一的去路。野藤生长攀爬在周围的建筑物上。夜离没有心思顾及其他，他低喘着气，眼睛已然恢复墨色，堕印也不再闪烁。除去耳尖还有点泛红以外，看上去十分正常。

夜离感觉脸烧烧的，像是要着火了。他拍了拍自己长舒一口气。随后又想起到时候要怎么面对白鸾凤呢？就说是堕印影响？对！都怪堕印影响，不然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你就是夜离吧。”一道陌生的声音带着肯定的语气突然响起。

夜离脸色一沉，当即转过身去，脸上的堕印也被灵力掩盖。

“你认错人了，不知阁下是……？”

眼前的男人身着红袍，怀中抱着一把木琴，侧梳着长发，美得雌雄莫辨。他站在路口，挡着唯一的出路。

“在下神界武神府惜越。奉命来借走你的命。”

夜离这才有点印象，这是那日与万俟枫起争执的神君。但是这人突然出现，恐怕是不怀好意。

“忘了补充一下，路然是我的侄子也算我半个徒儿。”

夜离微眯双眼，目光中透露一丝锋利。他冷冷地说道：“所以神君是来报仇的吗？”

惜越笑了笑，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出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我是来取你的命的。与路然无关，但不过是顺手的事。路然那小子神骨不纯，品行不正。更何况技不如人，活该这个下场。”

夜离听到这话，没什么感触。他早已习惯了神的虚伪，对于神族的无情感到麻木。

“武神府多年内斗，难怪比不上临源府。”

惜越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武神府的神最听不了这话。他们不像临源府一脉的神族神骨纯粹，神力纯正，他们是后起之秀，虽然武力彪悍，但属于后神。当今神界只有临源府的神是最近远古神一脉，外界人都道只有临源府的神是神，其他不过是伪神罢了。

“你一只杂血狐狸懂什么？临源府不过是一群伪君子，只有武神府的力量才是世间法则！”

“哦，是吗？”夜离点了点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显得惜越像个跳梁小丑。

惜越气得挥起琴弦，一阵刺耳的声音形成一道气波砍向夜离。

“我和你废什么话，你什么也不懂！”

‘

夜离向上一跃，脚尖落在墙壁上，躲过攻击。他对神界的了解不多不少。对于谁要杀他，他不清楚，他也不想与神界扯上什么关系。所以，那些来找他麻烦的通通杀掉就好了。

他暗自运转灵力，结果额头处传来阵阵刺痛。刚才与那些怪物纠缠耗费太多灵力，他体内的灵力现已枯竭。夜离不动声色，压下心中的紧张，继续望着惜越下一步动作。

惜越将琴一放，木琴凭空悬浮。手指在琴面上敲击，发出音色，接着他手指一勾，琴弦一震，几道无形的利刃朝夜离砍了过去。

夜离迅速移动躲避攻击。利刃削铁如泥，瞬间将他身后的墙毁坏。

“堂堂夜公子只会躲不成？”惜越嘲讽道。他更加快速地抚动琴弦，更密集的利刃朝夜离攻击过去。夜离虽然及时躲闪，但身上不可避免地挂了彩。

惜越勾嘴一笑，刚要开口嘲讽，夜离便原地消失了，空气中只有跳动的黑粉。惜越脸色一沉，立即给自己套上一层保护罩，以防夜离突然袭击。他巡视四周，不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

“打不过就躲起来？你们妖族这么废物吗？”

夜离没有回应。

“你是逃不走的！我早就在这里设下了阵法，只进不出，别以为你可以逃过去！”

“你的话太多了。”

夜离忽然出现在惜越身后，他手握木剑直接刺了过去。这是他集聚体内所有灵力的一击，生死就在这一刻。

惜越反手握住木剑，掌心流下金色的血液，木剑直接软化。夜离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惜越面不改色，直接折断了木剑。

“你以为我是路然那个废物？”

接着一掌将愣住的夜离击飞十几米远。

“你还是太嫩了。”

夜离重重撞在墙上，扬起大片的灰，他闷哼一声，吐出一摊鲜血。

惜越冷笑，面上是不屑一顾：“你乖乖受死就不用遭受这些。”

夜离努力支撑起身体爬了起来。他扶了扶脸上的面具，不在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透露出一丝凶光。他站在废墟前面，茕茕孑立，衣摆随着风飘荡。

“真是一只顽强的哑巴狐狸。”惜越见状嘲笑道。“让我都不忍心直接取掉你的命了。”

夜离皱着眉，胸腔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在挤压在燃烧。他咬紧牙关，将一切痛呼忍住。

“啧啧啧，多么狼狈可怜啊！真不知道路然怎么会败在你手里。给你个痛快好了。”说罢，他一挥琴弦，利刃便朝夜离命门砍了过去。

面对惜越的嘲讽，夜离已经没有力气理会。他头一次希望堕印发作，意识虽然会陷入混浊，但灵力起码不会枯竭，不会像案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夜离似乎是认命了，他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降临。

这些神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缠上我……先是临源府的千芸，现在又是武神府的惜越。等等，临源府和武神府，一个要我活一个要我死……

夜离像是想起什么，他再次睁开眼睛，受伤的身体爆发出一层力量迅速往旁边一倒躲过攻击。

“老老实实去死好吗？”惜越有些怒了。他的耐心在一次次的你逃我追中耗尽。

“等一下——”夜离在惜越发起攻击前，忽然开口道。惜越果真停了下来，他有些好奇眼前人会做些什么，毕竟看蝼蚁在手心里挣扎是一件趣事。

“你死之前还想说些什么？”

“神君，你总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吧。万一我死后化冥，冤有头债有主，也不会毁了你的名声。”

夜离假笑，他再次逞强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想拖延时间？还是套我的话？”惜越嘲讽一笑，“让你死个痛快早日化冥。”

“你们不怕神君知道吗——”

惜越动作一顿，他恶狠狠道：“你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夜离再次大声说道。“你们想取代临源府，但你们不够格！至于你们为什么想要杀我，肯定是想取走我的神骨！做些不能见人的勾当。”

夜离的话像一个个巴掌狠狠甩在了惜越脸上。惜越阴沉着脸，他什么也没说，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接着几道昂扬的琴声响了起来。远处乌鸦惊起，一时间狂风大作，似乎有暴雨即将来袭。

“我不知道你们武神府想做什么，但你们有备而来，明确知道我的身份就说明临源府，不，应该说是当今神君身边一定有你们武神府的卧底，你杀了我，难道就不怕被神君知道吗？！”

“你是在幻境死的，关武神府什么事？在场没有第三个人，谁知道你是不是被幻境怨灵杀的呢？”

惜越改变主意了，他要好好折磨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妖。

夜离见此知道别无他法，唯有一战才能解决这件事情。可是，枯竭的灵力…他脑海中忽而闪过空影挡刀的画面……母君你为什么一定要封印我的灵力…

夜离死死扣住掌心，琴音传来，他无力阻挡，只能这样保持清醒。

要是能解封就好了……不！不可以、不可以被引诱。夜离皱着眉头，他捂着头痛苦倒下。

琴声渐入佳境，只见惜越的手指越来越快，音乐节奏也越来越快。夜离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

“夜离。”白鸾凤轻轻呼喊着夜离的声音，将夜离的意识从混沌中拉了出来。

夜离一愣，视线聚焦，他呆呆望着白鸾凤。

“你怎么来了？”他下意识说道。

白鸾凤逆着光站着，一反常态，脸上的表情如万年冰山一样高冷。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夜离，冷漠的声音响起：“夜离，你真是个恶心的怪物。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更别说是爱上你。别自作多情了，我一直在利用你。你现在已经没用利用价值了。”

“什么……”

“我一直在利用你，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毫无保留地去爱你，别再白日做梦了。夜离。”

夜离呆愣在原地，他赤红着双眼望着白鸾凤，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现在，你就去死吧。”

“现在，你就去死吧。”

幻影和现实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当弦刃打破幻境直接攻向夜离时，他脑海中却还在庆幸眼前的白鸾凤只是幻境、那些话也不是真的。

恍惚中没有痛感传来，夜离定睛一看，空影提着刀挡在了他的面前。

“殿下、殿下你，你没事吧？”

这次他没有救错殿下。空影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