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纵风，直到傍晚方畅快地从草场出来。

晚霞从天际铺展，落日变成了灿金色，虞雪坠从小黑上跃下来，依依不舍地摸着它。

“大人，我后悔了，把小黑还给我吧。”

“送出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没有意外的，谢无晏拒绝了，他意味深长道，“陛下若是想它，约微臣相见就是了。”

虞雪坠的妙目横他一眼，他憋得什么坏心思她一清二楚。她温柔地抚摸着小黑的马鬃：“小黑你说，你愿意跟他还是跟我？”

小黑是匹通人性的马，它眨了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歪头，亲昵地蹭向一旁的谢无晏。

谢无晏唇梢勾起：“没白养。”

虞雪坠恨恨歇了抢夺小黑的心思。

草场外有供贵人歇息的楼阁，从马场出来，两人去楼阁小憩。

虞雪坠走在前头，不想理他，谢无晏牵着小黑追上她，忽然道：“小黑跟我，我跟陛下。”

她顿住脚步，仰头看着他。

落日将他额前的碎发映成了金色，光晕刺目，虞雪坠微微眯起眼睛，道：“今日大人的情话怎么一句接一句？”

“陛下爱听么。”谢无晏笑问。

虞雪坠没吭声，但唇角忍不住地漾起了点点笑意。

谢无晏顺势牵上她的手。

虞雪坠犹豫了一下，没有甩开。

两人牵着手，继续往楼阁走去。

夕阳之下，他们的身影竟是意外的般配，照风跟在他们身后，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怪甜的。

可笑着笑着，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大人情根深种，他以后可怎么办啊。

……

小黑跑了一天也累了，到楼阁下时，谢无晏要去喂它。小黑难伺候，只吃他喂的食物。

钟离陪同谢无晏去了，照风陪着虞雪坠先上楼阁等着。

高高的楼阁能眺望远处的墨山，虞雪坠托着下巴赏了一会儿风景，渐渐的，目光下移，往楼阁下望去。

这个位置，她能看到谢无晏喂马的身影。

他对小黑很上心，每一把草料都精挑细选，虞雪坠遥望着他挺拔劲瘦的身躯，唇角莫名的又溢出了一丝笑意。

“陛下，我心悦你。”冷不丁的，她想起了他那句朗朗的情话。

虞雪坠的指尖勾了勾肩头的发梢，眉眼含笑，脸颊被迤逦的晚霞映出了朦胧的红晕。

“陛下，这不是大人的玉吗？”照风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过来送茶的时候，看到了她腰间的白玉，惊讶问道。

虞雪坠笑着回头，指尖抚摸着白玉，应声道：“对呀，你家大人赠给我了。”

照风没吭声，半晌长长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这玉有何蹊跷。”虞雪坠笑问。

“也没什么蹊跷的。”照风挠挠头，“只是这玉的寓意好……陛下，我家大人真的对您一往情深。”

“什么寓意？”

“大人没告诉您吗。”照风嘿然一笑，“也对，我家大人那脾气，估计不好意思告诉您。”

“那你来告诉我。”虞雪坠含笑看着他。

照风并不认为玉的寓意是一个秘密，大人都把它赠给陛下了，他告诉陛下也没什么。所以照风就对虞雪坠讲起了这块玉的渊源。

“大概是七年前，大人在昆仑山下巡防时，偶然捡到了这块玉。当时这玉还覆着黄皮，但皮间透出的玉体却是洁白无暇，晶莹细腻。彼时大人有个下属做过雕玉匠，他连连称赞大人运气好，道他捡到了顶顶好的羊脂白玉。”

“那雕玉匠说，这玉成色好，内里还有一点鲜红，十分适合雕成大雁，但是……雕玉匠看着大人说，大人威武，若雕成大雁未免有些儿女情长了，雕成狮虎也是可以的。”

“当时大人问，为何雕成大雁就儿女情长了？”

“雕玉匠说，大雁是忠贞的鸟儿，它们成双成对，一生只认一个伴侣。”

“大人回道，就雕成大雁。”

“当时听完大人的回答，军中的士兵们一齐起哄欢呼。”照风忆起过去，脸上露出笑意，“后来这玉雕出来，大人就一直贴身携带，从不离身。大人说过，这枚玉，他只送给心上人。”

“这枚玉就是大人的爱慕之心，他送给陛下，对陛下的真心昭昭在目……”照风感慨着，抬起眼看向虞雪坠，“……陛下？”

同他料想的不同，听完这枚玉的寓意，虞雪坠竟没有露出一丝欣喜。

甚至，她原本的笑意也骤然消失了。

“只送给心上人么。”她喃喃低语。

照风吓住了，不知道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他无措地站在那儿，小声问道：“陛下，属下说错话了吗。”

“没有。”虞雪坠扯了下唇角，“你退下吧。”

“是。”照风迟疑着退了下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说话了。

待照风的身影消失，虞雪坠脸上的笑意再次荡然无存。

她用力摘下腰间的玉，拿在掌心垂眼看着。

得到谢无晏的爱慕，成为他的心上人，这本该是一件浪漫的、值得欣喜的事情。但此刻的她并没有欢喜，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钝钝地沉了下去。

照风并不知道，当他说出那句“只送给心上人”时，她就陡然想起了前世。

那个朦胧的春夜里，她曾问黑衣人：“到底为什么救我？”

黑衣人什么都没说，只送给了她这枚玉。

彼时她以为黑衣人没有告诉她答案，可这一刻，她方才明白，原来那时他已经用玉回答了她——因为你是我的心上人，所以我才救你。

原来上一世的谢无晏，也喜欢过她。

原来这一世的谢无晏，能够回答她上一世的疑惑。

得知了一切，虞雪坠失神在原地。

能被一个人两辈子喜欢，是一件感动的事情，可这一刻的虞雪坠，并无暇顾忌这些风花雪月。

她只想到了一件事——上一世的谢无晏也喜欢她，可他最后还是篡权夺位了。

那这一世的谢无晏呢？

她方才还因为他的喜欢，幻想他会因此放弃夺位，可她竟被如此快的打了脸。

谢无晏的喜欢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世的他，大概率会同他上一世一样，一边喜欢着她，一边来抢夺她。

是她糊涂了。

虞雪坠的眼眸渐渐清明。

那些悸动的涟漪从她的心头遽然散去，此刻的她，心里冷凉如冰。

……

谢无晏喂完马，往楼阁上走去。

方才照风心惊胆颤地告诉他，他把玉的寓意和陛下说了，陛下的反应有些奇怪。谢无晏细问之下，并没觉出不妥。

那玉的寓意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即便照风不说，他以后也会告诉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无晏蹙眉上楼，一入高阁，却看到了虞雪坠笑意盈盈的脸。

她坐在竹席上，正在炉前煮茶，那双葱白的手轻轻搅弄着茶水，唇角漾着浅浅的笑意。

“大人回来啦。”她朝他招了招手。

谢无晏打量着她的脸色，决定径直问她：“陛下，方才照风说错话了么。”

“没有呀。”虞雪坠笑笑，眉眼略有些羞涩，“我只是太意外了。”

少女的眉眼蕴着明丽的风情，与方才没有任何不同，谢无晏不由相信了她的回答。

“我的心意陛下早已知晓，陛下不必觉得意外。”他坐在她的身边，接过她手里的茶壶，亲手为她倒茶，“小心烫。”

虞雪坠用棉布托着滚烫的茶杯，轻声道：“大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无晏挑眉，“怎么问起这个了？”

“我想知道。”虞雪坠仰头，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在她盈盈的目光下，谢无晏弯唇一笑。

他从不是扭捏害羞之人，她想知道，他便告诉她。谢无晏的长指轻敲着茶杯，垂眸想了会儿，向她看去：“第一眼。”

“嗯？”虞雪坠愣了下。

慢慢的，她忽又笑起来：“大人对我，竟是一见钟情吗。”

谢无晏也弯起了唇，他不疾不徐道：“你若不问，我也不知道，我对陛下竟是一见钟情。”

初见那日，少女穿过重重灯影，睁着一双漾漾的眼睛，俏生生立在他的眼前。

她的周身像是镶上了一层朦胧惑人的雾色，满室的光都向她涌去。

从那一刻，他便深深地记住了她。

谢无晏也是在此时才意识到，原来他对她的喜欢，从第一眼便开始了。

虞雪坠低低笑起来。

这一世与谢无晏的初见，她还历历在目，她仍记得那一天，他的眼神陡然生出的警惕，他锐利地盯着她，对她露出了一种宛如兽类的、攻击性极强的视线。

原来，这就是谢无晏第一次对她动心的模样。

这个眼神，同他上辈子见她的第一眼，一模一样。

上一世，他对她也是一见钟情吧……

虞雪坠忽然无法抑制地笑起来，她笑得肩膀发抖，眼眶微微发红。

“陛下就这么开心么。”谢无晏握上她的手。

虞雪坠任他握着，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大人喜欢了我这样久，还好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

还好，她什么都知道了。

上一世，他对她的喜欢和这一世一样，而他在她和权力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一世，他也会这样选择的。

虞雪坠觉得无比庆幸。

还好，她什么都知道了，此刻的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谢无晏看着她的笑容，轻捏着她的指尖，他问她：“那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虞雪坠笑晏晏地倾身，双手温柔地捧起了他的脸。

她仰头，指尖轻抚着他的眉眼，低语道：“我对大人亦是一见钟情，大人，我也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