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断首舞姬

苏彦清循着洞口微弱的光亮,躬身迈出了暗门。正当他抬头之际,忽觉身侧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他缓缓地扭过头,果然发现床头上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可再当他站直身子定睛一看,七魂瞬间吓掉了六魄。

只见那人面色煞白,眉心落红,双眼犹如黑洞。在苏彦清注视她的瞬间,她也转动着眼珠子望着苏彦清,继而启唇粲然一笑,鲜血从嘴角和牙缝间不断地溢出,汩汩地淌在了霁色的缦衫上。而这样一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竟不是长在那人的脖子上,而是端端地擒托在,她的手里。

苏彦清自认不是什么信佛怕鬼之人,任职以来断的也都是些骇人的命案,可像这样乍现的血腥场景也是头一次见,不由地惊叫出声。他寻思着这到底是阎甫申给他找的美人?还是——真的见鬼了?

不待他回过神,那女人将一侧的散发撩到了耳后,又把脑袋往上托了托,似是含羞道:“苏公子别来无恙,不知公子可还——记得妾身。”

苏彦清靠在墙上,拼命地回想着,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眼前的女子。他猜想着难道是落马前的事?

见他一脸错愕,那女子忽地就笑起来,笑声心酸而凄厉,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着,嘴上幽幽道:“一月的西湖,你全忘了吗?”

一月的西湖?一月的西湖……苏彦清仍旧是想不起来。

那女子叹了口气,缓缓地转动着头颅,发出“咯咯咯”的细声,听起来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又或者是骨骼断裂的破碎声,牵动着苏彦清的神经。他仔细地听着,那女子又开口道:“也对,公子心高志远,又怎会记得区区一个阎府的姬妾呢?”

阎甫申的妾室?苏彦清又何时招惹过他阎甫申的姬妾呢?苏彦清心里更加困惑了,不禁出声喃喃道:“姬妾?”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女人说着便朝苏彦清挪动起来。

“你这是?”苏彦清嘴上问着,可心下已经开始琢磨着如何逃出这个古怪的地方,可惜屋子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烛芯又短,瞅了半天也没看清什么。

女子笑得凄然,忽地歪下头问道:“**帐暖,苏郎可让我好等”。

苏彦清退了几步,侧过脸肃声道:“姑娘请自重。”

“姑娘?”女子又怪笑起来,良久才幽幽道:“我可不是什么姑娘。你莫不是嫌我丑?你看着我。”

女子哀怨地着苏彦清,苏彦清也只好瞥了一眼女子,这才发现女子的头又回到了脖子上,除去这渗血嘴角和惨白的面色,倒也算是标致。

那女子见他半天不吱声,又一步步挪过来,正当她离苏彦清只有一步之遥时,苏彦清猛地反扣住对方的手腕,将其用力地摁在了地上,朗声正色道:“别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即便你真的是鬼,我也会做那打鬼驱邪的钟馗。”

那女子也不挣扎,蓦地低吟起来:“那日游湖隔水见,公子大义斥权奸。心生慕意出口赞,招来——招来祸端把头断。”

听着这凄绝哀婉的歌声,苏彦清心下一惊,脑袋里闪过那日游湖时苏应中的揶揄,不禁问道:“你是阎府的——?”

“姬妾,已经说过了。”女子冷声应道。

“那日游湖你穿的可就是这身?”

“你还记得我?”女子略喜。

“算是吧。你的意思是——你因那日夸道了我就被——?”

“就被阎甫申那奸人斩首了。我的头就埋在门外的梅花树下。”女子抬头望向了窗外。

“那你刚刚手上捧的是什么?”

女子偏头冷笑道:“妾身不过一介女流,在阎老儿那里已然丢了性命,你不去捉他,反而来压制我?”

苏彦清闻言松了几分力道,叹了口气:“若真如你所言,苏某确实罪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倏地他又抬起头来,“但你若要算账,最先找的应是那贼人。”

“好,那你先松开我。”

苏彦清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只见那女子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轻轻地勾上了苏彦清的脖子:“我不找苏郎算账,找你做夫妻可好?”苏彦清偏过头,不由分说地又将女子反手扣住。女子忽然朗笑出声,自言自语道:“姐姐果然没看错人。”

“姐姐?”

“松开手,让我去点灯。”女子冷声道。

苏彦清闻言便又松开了手,女子站起身来点燃了条桌两端的六盏蜡烛,只见蜡烛中间立着一个牌位,牌位上赫然写着“长姐佟默娘”。

望着女子肃然的神情和眼前这小小的牌位,苏彦清卓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间的颤抖,他不曾料想还真的有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因他而逝,不禁哑声问道:“你是她妹妹?”

女子用手帕擦掉了眉心的红点、眼角的泪水和唇周的血色,低低地“嗯”了一声,复又哽咽道:“我叫佟慧娘,默娘的胞妹。”她坐了下来,抬头望着苏彦清道“你为何一点也不怕我?我不信这世上有身正如此之人,你何时识破我的?”

“你若没靠近我,我倒真的快信了。不过,你这般手艺不去耍杂倒是可惜。”

“我与姐姐本就是街头卖艺的,是阎甫申将我们买了回来。”佟慧娘一脸凄然。

良久,苏彦清柔声问道:“你想替你姐姐伸冤?”

佟慧娘哑然失笑:“苏大人以为这里是大理寺呢?在阎府,那贼人就是王法。”

“这是哪里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苏彦清正色道。

佟慧娘一脸不屑,“他阎甫申手上血债累累,请问苏大人王法何在?”

苏彦清愕然,他无话可说。虽说每次与那作恶多端的奸相相峙时,胸中愤懑难掩,但他苏彦清也不是第一天进官场了,他心里也清楚,那贼人曾建军功,往下有朋党相护,在上有贵妃姐姐撑腰,圣上又怎会介意这区区几条性命呢?

半晌,苏彦清小声地问:“可以讲讲你姐姐吗?”

“嗯。”佟慧娘扬了扬头,吸了一口气,怅然道:“我与姐姐九岁入府,入府后就跟着乐师舞姬们习歌练舞,一晃就是六七年。我们姐妹长相相似,但姐姐性子温顺,早早的便被那贼人纳入妾室。那贼人的姬妾之多堪比圣上,但他从不怜香惜玉,动不动就辱之杀之。其实我和姐姐一样善舞,但她从不让我现于人前,因为她怕那贼人迫害于我,倒是她自己事事挡在前面,极尽讨好那贼人,她甚至设法让我在阎母房里做丫鬟,阎甫申这才不敢对我动心思。可如今,长姐已故,阎母又逝,我的时日恐怕也不多了。”

她突然看向苏彦清,又淡淡道:“所以,听那贼人说要引你入局,我便主动请缨。你虽无罪,但你却不知我姐姐因你而死,我不甘心,我想着若你非是君子,我便与你同归于尽,再去阴间找我的姐姐。”

说话间,苏彦清已默默地向佟默娘的牌位上了三炷香,垂眸愧色道:“你姐姐是哪天——离世的?”

“游湖的那天晚上。那天姐姐情不自禁地夸了你一句,仅仅是一句,却被那贼人听了去。他先是假意要为姐姐做媒,嘴上说姐姐二八年华不应委身于他,但无论姐姐如何百般解释,万般示诚,都无法浇灭他的心中的怒火。他要我姐姐发誓,然后趁她不备拔刀挥剑,姐姐的脑袋就这么一骨碌地滚到了红梅树下。”

苏彦清耳不忍闻,转身看了佟慧娘一眼,却见她早已泪流满面。

佟慧娘擦了擦眼泪,继续道:“他做了这些,似乎还是觉得不够解气,他又将姐姐的尸首放在精致的盒子里,称其为帮我姐姐准备的嫁礼,引得其他姬妾观看。当天真的女人们看到我姐姐的尸首时,一个个胆战心惊,怛然失色。而这一切被躲在这间屋子里的我看得清清楚楚,那贼人以为我卧病在床呢,其实是姐姐自知性命堪忧,特意为我编了个幌子。算账?你以为我不想杀了那贼人吗?他身旁的侍卫都是精锐,他的每口吃食都有人试毒,他从不在姬妾房里留宿,我们也进不了他的卧寝,想除掉他谈何容易。对了,据说他在很多大臣府中安插了细作,苏大人可是知道?”

“略有耳闻,也早有猜测。不过多谢佟姑娘相告,苏某定当谨记,也定不会忘却今夜之事。”苏彦清压着胸中的郁气,手指甲快要嵌进了肉里,他只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尖锐的石头,压得他又痛又喘不过气来。京中人夸他心明如镜,安良除暴,但这世间若有阎甫申这样草菅人命的高位者,任是再怎么夙夜不懈地查案,又有何意义呢?

苏彦清正恍着神,隔壁门外忽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咱们就守着,说不定相爷就来了。”

“那倒未必,这隔壁还有出好戏呢。诶,你说他们怎么没动静了,刚才还那么大声。”

“你小点声音,万一吵醒了呢。”

……

“糟了!”苏彦清这才想起,隔壁还有一个人,他猫着身子正准备钻过墙去,却与对面之人撞到了一起。

佟慧娘连忙掌灯,只见一个蒙面的佳人从暗门里探身出来,盈盈一拜道:“失礼了。”

吴昭音也打量起眼前之人,这女子即便将脸上覆着厚厚的脂粉,也难掩清秀。

佟慧娘满脸疑惑:“你是?你怎么也在姐姐的房里?”

“姐姐的房?”苏彦清和吴昭音异口同声道。

“对。”佟慧娘摩挲着暗门道,“我们姐妹俩偷偷掘了多年才有这门,我故意引侍卫将你送到隔壁,想等你清醒了再吓你一场,谁知你竟自己过来了。”

苏彦清喃喃道:“原来如此。”

吴昭音径自走到烛台前,看了看佟默娘的牌位,也默默地敬了三炷香,转头开腔道:“我是被阎甫申强掳来的,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眼下那人就快来了,咱们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是。”

佟慧娘忙道:“我知道哪里可以走,你们可会功夫?”

两人正摇着头,忽然,一个黑影从屋顶跃下。三人警惕地后退。那人轻轻地拉下了面罩,映出一张硬朗的面容。

“刘凌风?”吴昭音惊讶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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