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巫师公子

临安城,锦北街,如意坊门前。

苏彦清背手而立,一侍卫从旁边铺子走出来贴身附耳道:“大人,隔壁说如意坊的掌柜早在半月前就回家探亲了。”

苏彦清检查了一下门锁,冷脸道:“他老家何处?”

“岭南道漳州。”

苏彦清的眼底渐渐升起了一层火焰,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道:“一昼夜足够他出城,去查!”

“是!”侍卫匆忙下。

胡琴琴师弱弱道:“大人,您看,我可以回了么?”

苏彦清摆摆手,琴师躬身两下就疾步离开了。

“找两人盯紧他。”苏彦清正吩咐着,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只见一支穿着巫师神袍的队伍向苏彦清走来,他们头戴鹿形神帽,坎肩上镶嵌着上百个白色的贝壳,身上是用兽皮制作的长袖对襟长袍,袍子上绣着花草纹饰,腰上系着彩色飘带,犹如孔雀斑斓的翎羽。每每迈出一个步子,从头到脚的铃铛便会叮铃作响。

不待他们走近,苏彦清一旁的侍卫便手握剑柄蓄势待发。为首的巫师在苏彦清面前停下脚步,轻轻取下山神假面微微鞠躬道:“聚仙楼有位姓武的公子,托我转交与您”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苏彦清接过纸条,一行秀润圆劲的笔迹映入眼帘:“通神辟邪佑生者,招魂开路慰亡灵。”苏彦卿莞尔一笑,众人不思其解,连一旁的侍卫都忍不住伸着脖子探看,却只见他迅速地将纸条塞进前襟,朗声道:“回聚仙楼。”

今夜无月,不到戌时便已夜色深沉。信奉鬼神的方夫人经不住巫师的三言两语便将他们请进了府,吴昭音和余晖乔装打扮混入其中。

为了避免露馅,巫师依计哄着方府众人在两丈开外的地方俯身祭拜,并奉劝他们期间不许抬头。等到大家围着棺木跳舞时,余晖便趁机验起尸来。

隐隐约约的铃声从方府传了出来,不远处的鸿福客栈二楼客房里,苏彦清望着方府忽明忽暗的光亮沉默不语,珠儿也一言不发,场面有些局促。

一个侍卫进来道:“大人,暂无异常。”

苏彦清点点头,缓缓地倒了一杯茶推给珠儿道:“你们表兄弟感情甚好,可是从小住在一处?”

珠儿谨记吴昭音叫她尽量少说话的嘱托,抿了抿嘴道:“是的,大人。”

苏彦清吹了吹茶沫,又漫不经心地开腔:“朱公子好像不是本地人。”

“是的大人。”

苏彦清顿了一顿,继续问道:“那你们和余晖可是老乡?”

“是的大人。”

“嗯?”苏彦清抬眸瞟了一眼。

“哦,不是。也算是吧。”珠儿有些语无伦次了,心想着小姐还不如带自己进方府,在外面可比在里面麻烦多了。

苏彦清又欲发问,忽闻铃铛声越来越近,正抬头间便看到两位巫师和侍卫走了进来。

余晖奋力地取下面具喘气道:“本来天色就暗,这玩意儿让我差点看不清。”

“你该庆幸这假面,挡住了你的神色。”吴昭音边说边取下了面罩,毛茸茸的帽檐下素净的小脸如粉瓷一般,五彩斑斓的神服衬得她唇红齿白,一时间真让人难辨雌雄。

余晖兴奋道:“大人,你猜我们验出了啥?大人?”

苏彦清掩下失神,转过头望向余晖道:“说来听听。”

一旁的吴昭音正欲坐下,哪知一不小心踩到了垂坠的飘带,身子一倾,鹿角头盔也跟着甩了出去,直挺挺地倒在了苏彦清的怀里,脑袋里一片空白。

苏彦清只觉腿上一沉,颔首一看,只见吴昭音海藻般乌黑的头发缠满了自己的长袍,一股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除了一双澄亮如镜又惊恐万分的黑眸,苏彦清什么也看不清。

珠儿和余晖本来也伸手想扶的,但眼见步子着实赶不上,便默契地假装攀谈。

等苏彦清回过神来,吴昭音已经一骨碌爬起来,慌乱地丢下一句话便跑开了,珠儿也赶紧跟了上去。

苏彦清疑惑地望着吴昭音逃离的方向问道:“她说什么?”

“去换衣服。”余晖忍俊不禁道。

“哦——你是几时来的临安?”

“两日前。”

“哦。”

余晖也嫌衣服累赘,于是边脱衣服边说道:“这方大人确实死于大火。”。

苏彦清眼角抽了抽,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可置信道:“他鼻腔内有烟灰?”

“嗯。不过他右侧胸口心脏处被利器刺入,伤口开阔,伤口皮肉收缩不一,有血凝块,确是生前伤无疑。”

苏彦清神色微敛,眼底一沉道:“可是致命伤?”

“是。”余晖认真道,“虽来不及剖验,但我用银钗探了探,应该伤及脏腑了。”

苏彦清若有所思,良久才问道:““所以,若没那火,他还是会死?”

“嗯。而且那伤口整体平整,既无深浅变化,也没有因挣扎而导致的细小豁口。所以肯定不是自杀,我感觉是——熟人所伤。”

吴昭音抱着神服地走了进来,身后的珠儿一脸天真地问道:“熟人?”

话音刚落,余晖就轻轻地在珠儿肩上落下一拳。珠儿诧异道:“你——”

“你刚刚可有看到我扬起手来?”

“看到啦。”

“你为何不躲?”

“我以为你要伸懒腰呢?”

吴昭音面色有些许暗淡,随即低语道:“所以凶手是方大人认识并信任的人。”

“不仅信任,他甚至想为凶手脱罪。”苏彦清握紧了拳头。

吴昭音叹了口气道:“如果他想反抗至少可以喊叫,可以挣扎,那样大家就不会等到起火才听到叫声,甚至可以看到更多的血迹。对,血迹,为何我们没有发现血迹?”

“他的衣服已经换了,而且天黑看不太清,但案发之地应该留有血迹。”余晖摊开包裹,拿起手中的小木槌盯着又道:“要是能再正式验一次就好了。”

珠儿看着余晖包里的头骨,往吴昭音旁边靠了靠道:“可我们白日里确实没看到血呀。”

苏彦清双手撑在窗沿,望着方府的方向道:“看不到血迹,书卷完好,干净利落。这样难得的好官,不该就这样死了。”

余晖略将包袱用力地系紧,又将两套神服抱给了一旁的侍卫道“劳烦兄弟将衣服还给他们。”继而转身道:“这连死者都想包庇的凶手,我们谈何容易?”

众人陷入了沉重的气氛中,一片死寂。忽然,珠儿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响起。

苏彦清忽然抬眼望向吴昭音:“武公子今日帮了本官大忙,苏某正好请你们吃饭,走。”说着就起了身。

“不用,天色不早了。”吴昭音起身拉珠儿准备先走一步。

苏彦卿大步拦道:“诶,待会可让侍卫送你们。”

珠儿忙摆手:“吃饭可以,送就不用了。”

苏彦清开心一笑道:“好。”说着就推着吴昭音的肩膀出了客栈。

穿过西街便是临安城最大的夜市街,四处都是小商贩沿街的吆喝叫卖声、谈笑声。放眼望去,街道两旁摊位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几个江湖艺人正在表演弄碗、踏索、走高跷等技艺,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大人,不如,我明日去找一下方夫人。”吴昭音望着脚下的路说道。

苏彦清抬头望了一下天,道:“我的人说从起火当天到现在,方府的人一个不少。”又看了吴昭音一眼:“你怀疑凶手还在府内?”

“嗯。”

“可是——如果方夫人不肯呢?”

“总比现在这样猜强吧。他们顶多把我赶出来。”

“武公子为本官几番涉险,苏某不知如何感谢。”

“谁说为你了,我是为了方大人。”

“为了方大人正是为了本官,我看你有胆有识,为何不参加科考,若是中了举,本官可保你来大理寺。”

吴昭音有礼地一笑:“那倒不用。以后有求大人的地方,我定不会轻饶。”

“哦?”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诶,珠儿,你看前面。”余晖笑嘻嘻地望向前方,而珠儿却被眼前的芙蓉饼和蟹肉包馋得走不动道。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叫猪儿了。”余晖一边掏钱一边揶揄道。

珠儿吃着糕点循着余晖的目光望去,只见苏彦清与吴昭音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着,两人不时相视轻笑,不时衣角相叠,夜市的灯光投射在两人身上,裹上了一层柔色。

余晖双手抱胸道:“你说以现在的交情,吴小姐为何不跟大人实说了呢?”

珠儿思索道:“可能还不是时候吧。”

“酒蟹、羊角腰子、野狐肉、 金丝肚羹……诶,客官里面请。”随着一声吆喝,苏彦清将一行人引进了望月楼。

热情好客的跑堂早一路便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招呼道:“少卿大人,您的雅间还空着在,里边请。”

望月楼三楼尽头的包间僻静雅致,但推开窗却能将整个夜市街尽收眼底,视野十分开阔。

满脸堆笑的跑堂正要倒茶,苏彦清阻拦道:“先上菜。”

跑堂看了看众人,又向苏彦清拱手道:“少卿大人,今日可还照旧?”

不待苏彦清张口,吴昭音便抢话道:“照旧。”

“好嘞。”

苏彦清正要喊话,见跑堂已经没影儿了,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给每个人倒了杯水。

“我们自己来。”吴昭音伸了伸手。

“方才怎么不客气?你怎知我平日里爱吃些什么,万一是油炸蝗虫金蝉之类呢?”

“这时候哪还有这东西?”珠儿轻啜了一口。

“那你可别小看了临安。”余晖一脸内行的样子,仿佛在这过了十几年一样。

很快,跑堂端上了一桌好菜。可定睛一看,大家都傻眼了。红烧乳鸽、梅菜扣肉、芋头糕、四果汤……清一色的岭南菜。

“大人,您平常也吃这些?”吴昭音好奇道。

“嗯。有何不妥吗?”苏彦清给吴昭音夹了几只虾,吴昭音无处闪躲便只能接了去。

“大人居然爱吃岭南菜。”余晖说着便给自己夹了一大块肉。

“岭南?”苏彦清一脸迷惑,看了看碗里的菜又道:“我好像一直惯吃这些。这都是岭南菜?”

吴昭音“嗯”了一声,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碗道:“这叫四果汤,是岭南漳州菜。”

听到漳州,苏彦清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旋即放下筷子道:“说起来,今日我去如意坊抓人,竟让那老板给跑了,他也是漳州人。”

“可知他逃往何处?”

“不知,但我已派人往漳州方向追了。你可记得那晚我突然造访聚仙楼,为的原是另一桩案子,嫌犯正是楚芸儿,却不想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什么案子呢?”珠儿一脸好奇。

“等我把人抓到了,诸位定然都会知晓,当下光方府就够麻烦诸位了。方才武公子说明日去找方夫人,不知我需作何准备?”

吴昭音看了看门口,珠儿起身把门关了起来……

本章巫师的装扮参考了萨满巫师衣着

验尸常识参考了《洗冤集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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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巫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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