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四处跳窜，砂锅的盖子被蒸汽顶的直作响，珈玥手中的蒲扇轻轻扇着，药香味溢满整个房间。

大夫走后，珈玥回了一趟家里，对燕夙情说了杨大山的情况，又追着木大夫，抓了药，这才回了杨大山的家。

那个木松，到底是个有医德的人，即便方才因珈玥一时恼了，说了他不中听的话，却依旧等在店里，他料定珈玥马上会来抓药，而这个时辰，镇上的药铺早已关门了。

珈玥将火炉移进杨大山的房间里，这样既可以煎药，又可以照看杨大山，火炉也能把房间烘地暖一些，这个房间真是太冷了，又太黑，若不是床上躺着杨大山，珈玥会觉得这里有些阴森森的。

火炉的温度和光明很快便渲染了屋子，药汁在火上翻滚着。

杨大山依旧闭着眼睛，眼角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他右腿的裤腿已被剪去，小腿被两条木板夹着，又用绷带缠了起来。

他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些陈旧，也不大干净了，如他一般农忙时下地，农闲时打杂的人，又是独自一个人住着，想必是无暇顾及这些的吧。

小时候来的时候，杨大山的家里明明井井有条。

珈玥实在不愿意把这一切归罪到林家的身上，可这又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也许那时的他只要自己够吃便不用再多做努力，可后来……

珈玥叹了一口气，取了手帕垫在锅把上，将药倒进碗中，黑浓的汤汁冒着白烟，缓缓流入碗口，刚好一碗。

珈玥轻轻吹了吹，便端着它走到床边，用小勺喂杨大山喝下。

杨大山还是懂的吞咽的，看来他的意识还在，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无力支撑。

不知是哪一味药起了药效，他喝完便昏昏睡去，珈玥可以判断出他睡去了，是因为他的呼吸均匀了，少了方才因为疼痛带来的喘息。

能安生的睡一会儿也好，可以少一些痛苦。

珈玥为他盖上厚厚的棉被，又在火上温着米粥，若杨大山醒了，还是要进些食的，大夫说过，他没有进食，又气血不足。

珈玥将小凳移到床边，倘若杨大山醒了，觉得哪里不好，随时可以叫她。

珈玥的头半靠在手臂上，不久也渐渐睡去，困了，那是自然了，白天往来盛都，虽是有轻功，毕竟也耗体力，晚上又是等大夫，又是煎药的一直忙到凌晨，这会儿一安定下来，双眼便紧紧地合上了。

珈玥虽然累，但睡的很轻，心里毕竟放心不下杨大山。

清晨的时候，杨大山就醒了，到底是劳苦人民早起惯了，一到这个时辰，即便身上再不好，也会按时醒来。

今天的杨大山觉得自己轻快很多，不似前几日头昏沉沉的，身子上哪里都痛了，仿佛又可以下地干活了。

他准备坐起来，可刚一用力，只觉得右腿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这条腿怕是要不得了，躺了这么久都没有个好转。杨大山暗自猜度着。

就在稍稍欠起身子的那一瞬，杨大山看到床边趴着睡着的珈玥，珈玥是如何在这里的，杨大山竟然一点没有印象，只记得昨夜冥冥中仿佛有人将药喂到他的嘴里，他只念着这一定是仙女送来的救命的良药，便全都咽了下去。

哪里有什么仙女，原来是珈玥。

“珈玥。”杨大山轻轻唤了一声。若是平时，他一定将她抱回家去，让她好好休息，可现在他只能将她唤醒了，这个自己一直如妹妹般照顾的人，竟有一日，照顾了自己，杨大山觉得，让珈玥如此的睡了一晚，自己真有些失职。

杨大山一叫，珈玥马上抬起了脑袋，仿佛她并不曾睡着一般，问道：“大山哥哥，你醒了！”她摸了摸杨大山的额头，说道：“太好了，已经不烫了。”

“珈玥，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杨大山考虑问题的角度，仿佛永远是站在别人的立场上。

珈玥哪里会听，盛好米粥，再次回到杨大山的身边。

“我自己喝吧。”杨大山预备再次尝试坐起来，可终于放弃在剧痛之中。

“大夫可不让你动的，你暂时忍几天。”珈玥舀了一勺，放在杨大山的嘴边。

虽然珈玥昨夜已经喂过杨大山药，可那时的杨大山深度昏迷，无知无感。今日的杨大山却是十分清醒的，自他记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般对他好过，杨大山的父母早亡，连个兄弟姐妹都没有留给他一个为伴。他原本就是一个粗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抗一抗也就过去了，更别提让谁照顾过。

今天打一醒过来，就见到珈玥趴在床边坐在凳子上睡着，见自己醒了，又是一勺一勺的喂着米粥，这样的关怀让杨大山有些晕晕的，心里很是温暖。

有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的。

“珈玥，你姐姐好些了吗？”这是杨大山的第二句话，头一句是为了珈玥，又是让珈玥回去休息，又是要自己喝粥的，第二句便是问芊雪。

珈玥的泪忍不住的落下，他竟然没有问自己的腿究竟怎样了，还能不能好，他几次没有坐起来，一定知道自己的腿上用不上力，可他的心里挂念的，一直都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事，而如今的林家，真的已经没有什么，还可以被惦记了。

珈玥这样一哭，到让杨大山悬起了心，以为芊雪出了什么大事，便又问：“芊雪怎么了吗？快带我去看看。”

“不，不是姐姐。”珈玥擦了擦眼睛上蒙着的泪花，又说道：“是为了大山哥哥的腿。”

听了这话，杨大山反松了一口气，说道：“芊雪没事就好。”见珈玥哭的厉害，便安慰道：“我的腿我知道，没事的，过两天就好了。”杨大山这话说的很违心，他也知道八成是好不了的，可总不能任由着珈玥一直伤心吧。

珈玥明明知道大夫说的话才更可信，可内心却极度愿意选择相信杨大山。

“恩，等大山哥哥稍微好一些 ，就搬到我们家去吧，这样也方便照顾。”这是珈玥昨晚就和燕夙情商量过的事情，燕夙情没有反对，毕竟如今的杨大山连做饭都不能了，若自己生活，定是有很多不便的。

杨大山却笑了笑说道：“这样不好，我一个大男人住到你们孤儿寡母的家里，终究是不好。”

“你自己是绝对不行的。”珈玥立刻反驳道。

“我是谁呀，我是你大山哥哥，什么事情能难到我，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可以再站起来的，不用任何人照顾。”

杨大山是倔强的，他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施舍与同情，杨大山是勇敢的，他绝不会认命。

他果然如他所说的一般，他做到了。

这三个月里，珈玥每日三餐送到杨家，再陪杨大山说一会儿话，晚上便回自己家里，照顾芊雪，来回往返。

杨大山的气色已经大好，只是还没有下过床。珈玥的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杨大山果真如大夫所言，不能再下床，即便他再反对，她也要将他接回家里，像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晚上连个送水的人也没有。

珈玥将洗干净的杨大山的衣服收拾好，带上食盒便来到杨家，街上的人们仿佛已经渐渐淡忘曾经发生的事情，亦或者又有了新的话题，总之，看见珈玥已不再指指点点，不过是，各行各的路。

终于可以做些事了。珈玥心里想着，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再如以前一般，步摇当来的银子终究是有用完的一天。

珈玥想着事情，一个转弯走进杨家的院里，只觉得眼前有身影在晃，一抬头竟是杨大山在院中走路，他走路的样子，一高一低的，一见到珈玥进门，便更走得欢了。

“大山哥哥，你的腿，你能走了？”珈玥激动地说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得呢，杨大山还可以下地，还可以走路。

杨大山憨憨地一笑，说道：“我说可以好吧，一定得，再过几日，我就能出去找个活干了，这些日子没有收入，家里很难支撑吧。”

“大山哥哥。”珈玥要如何劝说他呢，为什么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有责任心的人，觉得自己好没用，让所有人都如此辛苦，先是姐姐在冰水中为人洗衣，后有大山养伤时就要出门打工。

“钱的事，大山哥哥不用操心，只管好好养伤，你和姐姐，一个养腿伤，一个养心伤，以后钱的事，由珈玥来管。”珈玥想要表达的主要是后半段的意思，可落在杨大山的耳朵里，只停到了心伤那里，心伤了，要如何来养，对未来的恐惧和逃避，谁能帮她排除。

“珈玥，大娘在家里吗？”杨大山问道。

对于杨大山突如其来地严肃，珈玥有些觉得莫名，只答道：“在呢。”

“走，咱们去你家。”

“这……我才刚来，衣服都还没有放进屋里去呢。”

迎着朝阳，杨大山迈步走向林家，身后的影子有高有低，背影却依旧伟岸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