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内所有的马都被放倒了,唯有一匹青鬃色的高头大马被套上了头套,绑在了角落里。这是宋矫最钟爱的名马,因其奔驰迅猛,如举帆之烈,被命名为青帆。高岿素来爱马,这次他与云文君合谋袭击相国府,自然要将这青帆占为己有。
卢鲲艰难地将宋鹊娘扶上马背,跟着取下套在青帆头上的头套,解开绳索,打开马厩后面的侧门,正要牵马出逃,身后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声音。
马厩外火光阵阵,鲁佺手持长柄大刀凶神恶煞般地冲了过来,后面更是有数不清的强徒正蜂拥而至。
卢鲲奋力跃上马背,剑尖轻刺马臀,青帆惊叫一声,前蹄高高跃起,如风般地从后门夺路冲了出去。
马厩内已经无马可用,鲁佺无奈,只得大喝一声:“追!”
众强徒随着鲁佺一窝蜂地追了出去。
卢鲲从侧门出来,经一条巷子刚窜至大街上,这时左侧传来阵阵马蹄声,他朝左边看了一眼,只见数十骑正杀奔而来,为首的是一名赤发青年。卢鲲神色骤变,急忙牵动缰绳,向西奔逃而去。
赤发青年乃是高岿的长子高膺,因其一生下来发色为赤,所以被人视为异类,然而他天生神力,勇武过人,自幼得名师指点,剑术超群,在易州城内罕有敌手。他十三、四岁便随父出征,数年来在战场上屡立战功,现已成为高岿的一大臂助。卢鲲曾见过他的剑术,自认为与自己只在伯仲之间,现在自己又受了重伤,难以力敌,唯有避让。
“看!是青帆······”
后面传来呼喝声,跟着就是一阵箭雨袭来。急驶中,卢鲲后背又中一箭。
“混账!不得射伤青帆。”
在高膺的严令下,后面的追兵不再射箭。
身上冒起一阵寒意,卢鲲感觉越来越虚弱了,他身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流,然而还未脱离险境,他决不能倒下,镇定了下心神,他抓紧缰绳,拼命向西门驶去。
幸而青帆奔跑速度极快,与身后的追兵渐渐拉开了距离。
易州城西大门在望,卢鲲忽然清醒过来,现如今高岿与云文君合谋灭宋氏满门,必定会派人守卫四门出口,现在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想到此处,卢鲲侧转马头,往一旁的深巷中驶去。
高膺见卢鲲突然转入巷子里,赶忙带领手下一起追了进去。在深巷内追了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三条岔路,高膺随即命人分头追击,他自领六骑朝前面的一条暗巷追去。
行了没多久,前面忽然传来“啾啾”的响鼻声,高膺勒住缰绳,朝前望去,只见青帆驮着一人站在原地,而伏在马背上的人身着女装,显然已昏迷不醒。他细细查看四周,随即看到地上一条血迹翻屋而去,顿时明白另一人已经受伤逃离了。他放下心来,朝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
两名手下翻身下马,来到青帆跟前,随即朝高膺大喜道:“公子!是相国府的大小姐。”
高膺喜笑颜开,正要过去,突然右侧屋檐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他想到不想,立即拔剑出鞘,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一人从屋檐上一跃而下,跳到高膺所骑的马背上,剑刃横在了他的咽喉处。此时高膺手中的剑反手刺去,只擦伤了来人腰间的肌肤。
“想死吗?”
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高膺蠕动了下喉咙,平静道:“阁下好生厉害,我竟没有察觉到,算我栽了。说吧,接下来你想做甚?”
卢鲲探出苍白的脸颊,缓缓道:“劳烦高公子带我们出城。”
高膺正要开口说话,一粒东西被塞进了口中,他连忙想吐出来,却被卢鲲捂住了嘴,同时口中的东西渐渐融化,一阵清凉,顺着咽喉流入肠胃。卢鲲松开手,高膺大骇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
卢鲲不慌不忙地从马上下来,慢悠悠地道:“只是一颗强身健体的大补丸。”他走到青帆前,看了看宋鹊娘,见她还是未醒,叹了口气,重新跨上青帆,牵马来到高膺跟前。
身周的一众强徒已然猜到卢鲲对高膺做了手脚,都不敢动手,任由他来去。
高膺发觉药丸已经在体内化开,再难取出,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惨然道:“你们要出城,我送你们出城便是,何必使如此下作的手段。”
卢鲲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道:“最近遇到很多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为防止再次上当受骗,只能委屈高公子了。”
高膺顿时哑然。
卢鲲轻拍高膺的坐骑,马匹随即调转头来,一行人缓缓离开巷子,回到大街上。
高膺的手下陆续汇合,远远地跟在后面。这时东边又传来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卢鲲翘首望去,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骑马追赶而来的正是鲁佺和其一众袭击相国府的强徒。
鲁佺追至卢鲲、高膺身前,见两人神色有异,便猜到了其中缘故,他拱手先向高膺施礼道:“公子可有受伤?”
高膺面无表情地轻摇了下头。
鲁佺向卢鲲问道:“阁下可是叫卢鲲?”
卢鲲点了点头。
鲁佺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随即又道:“可否让我代替公子?”
卢鲲抽出伏魔刃,剑指高膺颈部,道:“你说呢?”
鲁佺无奈退后数步。
在卢鲲的要挟下,高膺骑马向城西大门走去。鲁佺带人在后面远远跟着,不敢妄动。
城西守将见一大帮子人深夜突然出现,立即召集兵卒防御。待众人走近,他一眼便认出了一头赤发的高膺,连忙上前恭敬施礼道:“末将钱平见过高公子!”
高膺淡淡道:“打开城门。”
钱平愣了下,似是没有听清他所说的话,待反应过来,立即道:“末···末将接到的指令是今晚不得打开城门,否则······”
高膺怒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吗?”
钱平吓得匍匐在地,颤声道:“末将···末将立刻给公子开门。”说完,立即爬起,指挥兵卒将城门打开。
“隆隆”声缓缓响起,巨大的城门被两侧的兵卒奋力开启,卢鲲终于看到了些许希望,他轻拍高膺坐骑的马臀,出城去了。
放马向西奔驰了近一个时辰,夜色中身后的易州城已消失不见。
前面是一片山林,高膺放缓马速,朝一旁的卢鲲道:“我已送你出城了。”
卢鲲收紧缰绳,回头后望,见已经将鲁佺所领的追兵甩远了,他稍稍放松了下紧绷的神经,对高膺道:“下马。”
高膺很是配合地翻身下马,眼瞅着卢鲲。
卢鲲又道:“将兵器留下。”
高膺微微一笑,解下腰间宝剑,挂在自己的坐骑上。
卢鲲牵着黑色的马儿正要离去,高膺在身后大声道:“阁下为何出尔反尔,不将解药留下。”
卢鲲恍然醒悟似得,坐在马鞍上转身道:“全身泡在井水中,运功逼毒,每日早晚两次,半个月后可将毒素清除。切记,这段时间不可与人交手,否则后果自负。”
高膺垂首细想卢鲲的话。
卢鲲牵着马已渐渐走远。
残月如钩,冷风嗖嗖地刮着,一青一黑两匹良驹行走在山道上,钻进了幽暗茂密的山林里。
卢鲲将一颗药丸吞服进口中,清凉感顺着喉咙进入肠胃,这颗药丸跟之前给高膺所服的药丸一般无二,是清微山的疗伤圣药——天清丸,并非什么毒药。当时卢鲲挟持高膺后,情急生智,将天清丸塞进高膺口中,使其以为是毒药。至于刚才跟高膺说的解毒方法,也是他随口胡诌的。
林间鸦雀无声,卢鲲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警觉,现在他身负重伤,需得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处理,于是他催动马力,沿着蜿蜒而上的山道奋力向山林深处急驰而去。
行进没多久,前面出现一侧是树林一侧是陡坡的狭窄山道,这时竭力奔跑的青帆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前蹄跪地,整个庞大的身躯摔倒在地,卢鲲与宋鹊娘纷纷从马上跌落下来。后面的黑马见前方有异样,立刻止步不前。
纷杂的声音由一侧的树林间响起,山道上很快出现了十余名头裹黑巾的强徒,带头之人正是鲁佺。
倒在地上的青帆被几名强徒强行拉到了一旁。
一名矮个汉子对鲁佺谄媚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青帆与宋家大小姐全被您俘获,如此大功,上将军必定会有重赏。”
鲁佺将长柄大刀扛在肩上,哈哈大笑,他得意道:“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剧烈的抛摔使昏迷中的宋鹊娘醒了过来,她全身疼痛,由卢鲲将她扶了起来。卢鲲拔出伏魔刃,遥指站在对面的鲁佺,他神色肃然,随时准备最后一搏。
一名躲在侧旁的强徒想趁机偷袭,执剑向卢鲲身后的宋鹊娘袭去。卢鲲看都不看,随手一剑,轻飘飘地砍向那名强徒。只听“当”的一声,强徒连臂带剑俱被砍断,他一手捂着断肢伤口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鲁佺看着卢鲲手中带血的剑刃,冷笑道:“谁能将他手中的宝剑夺下来,可升为军候。”
此言一出,便有三、五人发一声喊,一拥而上,那矮个汉子也跟着冲了上去。
卢鲲对身后的宋鹊娘低声道:“快上马,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他深吸一口气,抖动长剑,一剑将首当其冲的强徒刺死,跟着挥剑迎上第二名强徒。
“叮叮当当”兵器交鸣,每一下都让宋鹊娘的心跟着颤动一下,她望着正为自己拼命的情郎,回想着不久前与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不禁悲痛万分,她无力地靠在黑色的马儿身旁,呆愣着,一动不动。
“啊——”
一名强徒被卢鲲一脚踹下了陡坡,惨叫声不一会就戛然而止。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这黑深的陡坡下面很有可能就是半山的悬崖。
鲁佺见己方一连折损三人都没有拿下带着伤的卢鲲,顿时暴跳如雷,他大喝道:“都给我闪开!”话音刚落便拖着长柄大刀向卢鲲砍去。
卢鲲在解决了三名强徒后,早已疲惫不堪,见鲁佺来势汹汹,只得暂避锋芒,采取游走的战术,尽量不与他硬碰硬。
两人斗了十数招,鲁佺竟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心情开始有些急躁,他舞动刀花翻身跃起朝卢鲲头顶砍去。卢鲲之前已经被他逼退数步,再往后退就要波及到身后的宋鹊娘了,无奈之下,双手紧握伏魔刃,横架于头顶上方。
“铮——”
卢鲲退了两步,这才稳住身子,握剑的双手仍抖动不止。
鲁佺收刀,看了看刀刃上的缺口,愣了下,他贪婪地看了一眼卢鲲手中的伏魔刃,不怒反喜道:“嘿嘿!真是柄难得的宝剑。”
卢鲲双臂酸疼难耐,身上的伤势愈发严重了。
鲁佺冷哼一声,手握刀把呈十字旋转舞花过背,横砍过来。卢鲲如果矮身躲避的话,势必会殃及身后的宋鹊娘,他一咬牙,再次双手握剑,硬拼一记。
“铮——”
卢鲲被强大的刀劲砍翻在地。
宋鹊娘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搀扶。
卢鲲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喷了出来。宋鹊娘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丝,顿时惊慌失措,连忙用帕子擦拭他嘴角的血迹。
鲁佺没有着急进攻,反而悠闲地看着眼前这对苦命的鸳鸯。
这时后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卢鲲站起身来,望着宋鹊娘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他眼含柔情道:“鹊娘!你愿意陪我共赴黄泉吗?”
宋鹊娘愣了片刻,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卢鲲面向鲁佺,洒然笑道:“你不是要这柄宝剑吗?”不待鲁佺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接着!”奋尽全力将手中的伏魔刃摔了出去,伏魔刃化作一道厉芒,朝鲁佺射去。
鲁佺大惊失色,本能地横刀拦阻。剑光一闪,伏魔刃插进了他的左肩。
与此同时,卢鲲取下之前高膺留下的佩剑,抱着宋鹊娘合身扑下陡坡,霎时间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鲁佺拔下伏魔刃,一手捂住伤口,顾不得伤痛,飞奔至陡坡前,望着黑漆漆的下方,趑趄不前。
数十骑人马急驰至鲁旌跟前,领头的赤发青年看了看一旁的黑色马儿,翻身下马,朝鲁佺直接问道:“他们人呢?”
鲁佺面向高膺,拱手道:“禀公子!卢鲲死战不降,抱着宋家的小姐跳下去了。”
“哼!”高膺来到陡坡前,只见三丈开外一片漆黑,不见任何物事,他断然道:“速叫人下去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鲁佺应诺,立即安排人手下去寻找。
一时之间,山道上燃起了无数的火把,点点火光缓缓向陡坡附近散开。
天上飘落下来一片雪花,跟着又有无数片雪花纷纷飘落,众人抬头望向夜空,看到漫天的鹅毛大雪正迎面而下。
北方很少下雪,这一年忽然下起了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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