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郢春郊外。
依山而建的庄园古朴而自然,另外还透着几分神秘。这座园子是当今郯王赐予隐月门门主韩师谌的宅邸,因隐月门出自灵阜山,韩师谌便将园子命名为阜园。
园子占地颇广,进入大门便是一大片荷花池,此时已近荷花盛开的末花期,池塘内的荷花正绽放着最后的绚烂。由一条小桥通过荷花池便是重重院落,宛如星罗棋布,让人分不清南北东西。一些院落都由轩廊连接,穿行其中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是神秘。
园子北侧有一座独立的大宅院与山体相连,这里是整个阜园的禁区,所有下人都不准靠近此处,一应事物都由园内的管家传递。
光天化日之下,偌大的宅院内见不到一人。
昏黄的主宅大堂内不见一丝光亮,一身黑袍的韩师谌如黑暗的使者端坐于正中,他脸色严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男子。
此人年约三十,脸庞瘦削,面相阴沉狠辣,中等身材。
韩师谌淡淡道:“这么说来,你们一开始便被人识破了?”
男子低声回道:“正是。”
韩师谌难以置信道:“真的一点破绽都没有?”
男子迟疑了片刻,道:“出发前曾仔细检查过,自认为毫无破绽。”
韩师谌又问道:“四娘可有露出马脚?”
男子谨慎回答道:“师妹虽然经验尚浅,却也独立完成过几桩任务,而且此次行动她全程并未开口说话,只是与那人看了一眼,应没有露出马脚。”
韩师谌不置可否。
大堂内顿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过了不知多久,韩师谌终于发话了:“你确定他们是朝东南方向去了?”
男子答道:“正是。”
韩师谌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男子如蒙大赦,立即磕头告退。
大堂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又不知过了多久,韩师谌忽然道:“確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话音刚落,从一旁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翩翩公子,他有着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庞,似经刻意打磨过的,予人坚毅潇洒的感觉。浓眉剑目,顾盼间双目有若神光电闪,其肤色偏又晶莹如雪,如此刚中带柔、刚柔并济的男子确实少见。此人正是韩师谌的大弟子,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第一刺客毛確。他自前年往黎国冒充将军肖璿,企图破坏黎国国政,被虞瀚东识破后,便觅地潜心修行,这次郯国出兵攻打邳、申两国,他再次出山,多次成功刺杀对方重要将领,令郯军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也为郯国接连攻灭邳、申两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毛確躬身施礼道:“师父!依徒儿之见,这匪寇头子很不简单,仓促间竟能识破师弟师妹的伪装,并迅速制定策略,击伤师弟、擒住师妹,这份机变天下少有。”
韩师谌不悦道:“我不是让你来夸他的,而是让你想办法,接下来该如何?”
毛確好整以暇地坐到一旁的地席上,油然道:“要对付一个人,需先了解他,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师父教给徒儿的。如果我们低估这个匪首,那接下来我们将会吃更多的亏。”
韩师谌不想会被徒弟教育一番,但他却没有丝毫生气,反而平静道:“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
毛確沉吟一阵后道:“师父有没有想过,这群匪寇为何要朝东南方向去?他们之前出现于郢春后,趁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北上过洛河投奔黎国,这是完全可行的。而他们并没有北上,反而往东南方向去了······”
韩师谌眉头紧锁,顿时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
“···之前据情报所悉,这股匪寇应有二至三万人,而郢春城下所经过的匪寇却只有三千人左右,那剩下的人去哪里了?”停顿片刻,“徒儿判断,这股匪寇此行或有两个目的。匪寇中定然大部分是行动不便、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这三千人马到处乱窜其实是为了吸引我们的兵力,以掩护百姓逃往别处。此其一也。其二,此去东南是我大郯的祖宗之地——苍檀,他们是想袭击苍檀,迫使大王下令抽调攻打邳、申两国的军队回援本土。”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他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那些百姓,此人胆量谋略都是我生平仅见,或许只有一人能与之相比······”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曾让他折戟黎国的虞瀚东。
韩师谌霍然起身,断然道:“当务之急你速速带人想方设法阻止他们,我立即进宫面见大王。”
毛確跟着起身,应道:“徒儿遵命!”
韩师谌率先走出大堂,毛確跟随其后。
待韩师谌离开阜园后,毛確唤来数名同门师弟,其中就有那男子,他对那名男子道:“班翼师弟,由你带路,我们立即出发。”
男子俯首领命道:“班翼遵命。”
少顷,阜园内驶出数百骑,毛確带领着众师弟及三百余名随从,他们一人两马往东南方向去了。
---------------------------------------
“孙猴子真这么厉害?”宓四娘的脸上浮现出沉醉其中的神色。
樊黠点头道:“那当然啦,不然他怎么会自称齐天大圣。”
数日以来,樊黠将从虞瀚东那听来的《西游记》绘声绘色地讲给宓四娘听,引得宓四娘对这故事愈发感兴趣,已至到了完全痴迷的地步。在此期间,樊黠也曾旁敲侧击向她打听关于隐月门的事,然而这看似单纯的小姑娘却始终没有透露一丝一毫的消息。
越往东南天气逐渐阴冷,夏末的天气已能感觉到一丝寒意。
幸而现在的郯国人久居郢春一带的富庶温暖之地,对于荒凉的祖宗之地已无太多留恋,所以一路过来还未遇到像样的阻扰,可为了吸引郯军的注意,他们还是有意无意暴漏行踪,相信郯国很快就会发现这伙深入境内的小股“匪寇”是奔着王族发源地去的。
在离苍檀还有两日路程的原野上,突遇狂风肆虐,一时竟找不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虞瀚东无奈之下让众人将马匹安置在外围,众人聚在里面,勉强过了一晚。
次日凌晨,发现最外围有数十匹马已然活活冻死,虞瀚东命人分割马肉带走。
队伍再次出发。
他们在行进了大半天后,终于找到了一片荒山地带,他们迫不及待拾柴生火,烤着马肉、就着干粮裹腹。
樊黠将烤好的马肉专门递给宓四娘。
宓四娘早已与樊黠混熟,毫不客气地接过马肉啃食了起来。
不远处的虞瀚东微皱眉头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环境,心情无比沉重。从邳申之地深入郯国境内已有半月有余,他们仰仗于人数少、机动性强的优势始终没有让郯军发现,然而最近这几天他突然心生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如今他已是有牵挂之人,心中唯有默默祈祷,只要柳樱他们没事就好。
待大伙填饱肚子,虞瀚东再次带领队伍出发,此时此刻他已暗下决心,要以最快的速度袭击苍檀后立即回军西撤。
至天黑前,前面出现一道峡谷,周围荒林丛生,鸟兽绝迹,甚是诡异。
虞瀚东提高警惕,对肥龙道:“你先带人前去探探,需注意警戒。”
肥龙正要领命,瘦虎忽道:“还是由我去吧。”
虞瀚东朝他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瘦虎检查了下身上的佩刀,领着十数人朝前去了。
众人眼望着瘦虎一行人进入峡谷,约莫小半炷香后,一人出现在峡谷口,朝众人招了招手。
樊黠、肥龙等人见状,吆喝一声,带人进入峡谷。
虞瀚东心中狐疑,却也跟着往峡谷去了,至谷口,他脑中突然电光一闪,大喝道:“隐蔽······”
话音未落,无数利箭从谷中射出,前面十多人纷纷中箭坠马,樊黠、肥龙反应及时,俯身躲过一劫。
队伍往两边散开,隐蔽于荒林之中。
虞瀚东暗忖侥幸,原来刚才至谷口时,他忽然想到为何朝他们招手的人只站在暗处,而且瘦虎生性跳脱,如果谷内无事,他早就大喊大叫了。如今谷内有埋伏,他只能寄希望于瘦虎等人吉人天相,能够化险为夷。
坠于队伍最后面的酆奇来到虞瀚东旁边,他冷眼盯着谷内瞅了一阵,突然执起宝弓,弯弓搭箭,“嗖嗖——”数声,谷内传来一阵惨叫声。
虞瀚东趁此时机与樊黠、肥龙带人杀进谷内。
原本静寂的峡谷顿时乱作一团,兵刃交击声夹杂着嘶叫声,响彻谷内。
虞瀚东入谷后发现地上伏尸处处,皆是之前入谷探路的兄弟,他一边打斗,一边搜索瘦虎的身影,终于发现瘦虎已然倒在血泊之中,他怒从心起,手下长剑再不留情,电光火石间一连解决数人。
“虞瀚东!”
虞瀚□□闻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而且感觉声音耳熟。他正要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剑气破空之音随之而来,他收摄心神,俯首的同时手中利剑下刺。
来人从他头顶跃过,跟着两人互击一剑,各退一步。
虞瀚东凝神望去,认出此人正是于黎国博饶与自己结怨的隐月门翘楚毛確。他淡然拱手道:“毛兄别来无恙?”
毛確脸上的怒意一闪即逝,跟着还礼道:“博饶郊外一别,至今难忘,今日有幸,再向虞兄讨教。”
虞瀚东也不想跟他废话,直接挺剑刺去。
毛確于两年前跟虞瀚东比斗过,原以为若一对一单打独斗自己有很大的胜算,没成想如今的虞瀚东在武学上早有突破,更兼这两年来历经磨练,早已今非昔比。数招过后,两人堪堪斗了个平手,耳边又闻带来的人不断折损,长此下去自知寡不敌众,心中不禁萌生了退却之意。
人一旦有了退意,斗志必然松懈,虞瀚东很快察觉到毛確所使的剑招逐渐变得不再犀利,多以虚招应对,显然正在思量退路。他随即改变策略,使起“缠”字诀,一昧将其缠住,使其难以脱身。
毛確自然明白虞瀚东的用意,却也无可奈何,唯有硬着头皮应付。
另一边,樊黠在解决了两名隐月门的人后,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随即迎了上去,“刷刷——”数剑,皆是狠辣的招式。
班翼在抵挡了樊黠一波进攻后,稍稍缓过神来,这才认出眼前之人正是之前自己假扮樵夫时遇见的脸上带疤之人。此刻刺杀已演变成正面冲突,他们人少式微,如不赶快脱身,必将长眠于此。他抖擞起精神,双膝微屈,摆出崩剑式,准备勉力应战。
樊黠一改狠辣的打法,突然朝班翼发起猛攻,只见剑影如雪花飞舞,疯狂地砸向班翼。班翼守了数合,见樊黠的攻势丝毫不减,不禁心生惧意。以剑为刀,连续劈砍,至班翼连退数步,樊黠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因他刚才几乎已经算是全力进攻了,效果却不明显,自然有些失望。
身在局中的班翼有苦自知,刚才他硬抵樊黠的几轮进攻,手臂早已酸麻的抬不起来了。他瞅了瞅四周,寻找脱身之处,不想正好看到傻站在一旁的宓四娘,顿时有了主意。他挥剑主动出击,一剑刺向樊黠面门。樊黠正打算提剑格挡,却没想到来剑中途转向,刺向宓四娘去了。
樊黠心惊,全然不顾地挡在宓四娘身前。
班翼一剑刺穿樊黠右肩,一招得手,他向宓四娘打了个眼色,正要带她离开,却没想到宓四娘竟抱着樊黠倒下的身躯,帮其查看伤势。他短暂的迟疑后,扔下宓四娘及同伙,独自逃生去了。
此刻谷内隐月门大部分人俱被剿灭,剩下的人连同毛確还在负隅顽抗。
即使于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虞瀚东仍心无旁骛地跟毛確缠斗,如此冷静的心态,令毛確心生寒意。
在将毛確逼至崖边后,虞瀚东注意到酆奇已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他与酆奇虽相识不久,却甚是默契。就在此刻,他一改剑风,朝毛確连攻数剑,就在毛確疲于应对时,虞瀚东头一歪,一支冷箭突然射向毛確。
毛確大惊失色,于千钧一发间侧头躲开,却还是差了毫厘,他的一只左耳被箭射去。紧接着他一个闪身,跃下山崖,留下愤恨的声音,“一箭之仇永世不忘,后会有期。”
虞瀚东至崖边,回道:“毛兄慢走不送。”
将谷内埋伏之人全都清除后,虞瀚东与肥龙一同去查看瘦虎的伤势。伏于血泊之中的瘦虎身上有多达五、六处伤痕,皆是短时间被人前后夹击造成的,此刻因失血过多已然神志不清。两人迅速给他处理了下伤口,包扎妥当。
这时樊黠在宓四娘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虞瀚东瞧其身上的伤口已经由宓四娘包扎好了,他关切地问道:“还行吗?”
樊黠咧嘴一笑,道:“这点小伤算不上什么。”
虞瀚东稍稍放心,他接着肃容道:“看来敌人已经知道我们要去苍檀,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截击我们,我料想后面定然还有大股敌军正在赶来的路上。现在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苍檀,只要能够狠狠地打击敌人,他们方寸大乱,于我们才会有可乘之机。”
樊黠点头赞同道:“我认为可行。事不宜迟,需立即出发。”
虞瀚东望了望他,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宓四娘,迟疑了片刻,道:“樊兄!你身上有伤,而且瘦虎也伤势不轻,不如这样,你和瘦虎、还有宓姑娘,以及受伤的兄弟留在此地躲起来,待我们袭击苍檀后回来接你们。”说完他留意着宓四娘的神情。
宓四娘并未有特别的反应,只是满心满眼都是樊黠,看其关切的神情不像是伪装的。
樊黠却急道:“这伤不碍事,袭击苍檀怎么能少了我。”
虞瀚东别有深意地问宓四娘道:“不知宓姑娘意下如何?”
宓四娘毫不犹豫道:“他去哪我就去哪。”
樊黠听了顿时满心欢喜。
虞瀚东暗忖,她若不是真的天真,那便是极善伪装。现在时间紧迫,只能将她带在身边走一步看一步。他随即决定由肥龙带领一些人留下来照看瘦虎及受伤的兄弟,在与肥龙约定好汇合的地点后,他带领余下的人马不停蹄往苍檀出发。
---------------------------------------
点击弹出菜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