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顶山山顶,日头西坠,天边烧红的云霞艳艳滚滚,晚鸦鼓噪,红叶乱舞。
松寮隐僻。
窗前一片空地,红枫铺就满地赤色,露天设着六张小条案,六只蒲团,蒲团上斜头歪脑坐着一个小豆丁。
这小豆丁就是荧悔,短发齐耳,粉雕玉琢。
右手执一只笔,摇摇晃晃,艰难写完九张大字,一阵小旋风似的卷起就往屋内跑。
竹榻上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在条案前涂涂画画,赫然一张美人春睡图。
小荧悔啪地将九张大字拍在画轴上,气势凛凛请师傅过目。
云徽上人默不作声将那黑乎乎一团歪扭从美人面上移开,两条下垂的花白长眉呼呼乱翘。
拎起一张,头疼。
再拎起一张他示范书写的那个端正墨字,两相对比,更头疼。
他一生风雅,晚节竟要毁在这个小豆丁上。
荧悔打眼一瞧,师傅这副形容一看就是要从鸡蛋里挑骨头,从大字里找毛病,立刻先用一个问题止住这不妙的势头:“师傅,我为什么叫九?”
果然,云徽上人眼睛从字上移开,捋捋白须,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须知你前头有五个师兄。”
小荧悔等了一会,暗暗思忖,师傅果然老了,按序齿她也该叫小六才是。
不过此时她并不欲戳穿这点,万一师傅缓过神来真给她改了小名,描大字时又该多费两分心神。
九字就两笔,划拉一比,弯弯曲曲画条弯蛇,就成了,六字无端多了两笔,且讲究个上下格局,她何必在这些末小节上劳烦师傅他老人家。
孝顺师傅是平顶山的优良传统,她打算贯彻到底。
正准备悄悄溜出门,师傅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虽说你前头有五个师兄,然院里的鹅、缸里的龟、塘里的那尾鱼皆是师傅尘缘心起,收入门下,故而你行九。”
“哐啷”一声,荧悔被门槛绊了一跤,磕掉了两颗门牙,倍受打击。
不过很快就抖擞精神,平顶山有规矩,换牙就是大孩子,可以开始习武了,高高兴兴地捧着两颗门牙去找大师兄。
用两颗牙,换了一柄小木剑。
这年,荧悔五岁。
*
在她九岁时,五个师兄只剩下两个,遗憾的是,三四五师兄是三胞胎,她还没能分得清三个师兄究竟谁是谁,他们在一日下了山之后,就没有回来。
后来,山上多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小土包,竖着三块一模一样的碑,碑上什么也没有刻,遗憾的是,她还是没能分清三块碑究竟是哪个师兄。
大师兄说他们死了,原来死了就会变成冰冷的碑,变成遗憾。
荧悔不想下山,荧悔想长长久久在山上。
九岁时,她已经能将这柄小木剑挽出最漂亮的剑花,将师傅院子里那颗婀娜迎风的石榴树打得颤晃,掉下来的石榴砸在她的头上。
荧悔扒拉两颗,一颗藏袖子里,一颗孝敬给师傅,师傅笑眯眯地接了,一条游龙影倏尔朝她卷来,荧悔后翻掠走,差点为一颗石榴祭了这条游龙鞭。
下山时还在感叹,难为师傅他老人家发须花白,还能将一条鞭子舞得虎虎生威。
听说人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荧悔倒不知道喝水塞牙缝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但她很快就知道了人倒霉时该是什么样的。
平顶山极高,天边烟霞滚着金边,抬手可触。
脚下云海滚滚,一条石阶蜿蜒向下,两旁老松偻背而立,时有巨石,她从山顶走下,半山腰的石阶上多了一块石头子。
荧悔心里有些伤怀,没注意到,脚下被石头子绊了一跤,袖里石榴砸地,露出半截鲜美齐整的石榴籽,却还咧着嘴骨碌碌地往下滚,荧悔一个猛子扑过去,和石榴一道骨碌碌地滚下了山道。
撞翻了一双暗赤色靴子。
荧悔想,这不是山里人,山里人都和她一样,穿的是灰底布鞋。
这是她和殷翊的第一次见面,她带着满身尘土,撞倒一个小少年,两人一起骨碌碌地滚到了山门口。
荧悔记得,初遇那日,他的眼神尤其亮,尤其黑,翻白眼时尤其有神彩。
那时他压在她身上:“哪里来的小丫头?”
荧悔一脚把他踹开:“我不是小丫头,我是山上的小神女。”
多年以后荧悔想起他们的初遇,还是会感叹,第一次见面他们就纠纠缠缠,滚下崎岖不平的山道,还没死,这多像他们后来的人生啊,纠纠缠缠,滚过一个又一个波云诡谲的异闻怪事,还活得滋润。
九岁之后,山里常常有人来访,听说是那个小少年。
荧悔和二师兄青何是最高兴的,因为有人来访带来的最直接改变就是他们的饮食结构大大调整,从几乎全素,到烧鸭烤鹅、炖肉蹄膀顿顿不缺。
李婆婆为让他们多吃两口菜愁白了头,但她和青何都十分希望来访的人多一点。
这个期望演变成他们有一日结伴下山,找到迷雾薄弱处,行出十里,扎在一条泥道上,见了过往的人便要问一句。
“我看你印堂发黑,可要解祸改名?”
“我看你红光满面,不日就将有第二十一房小妾了。”
如此吓走了几个云游的书生,被香料商的大房妻子摔了一脸泥。
师傅知道了,罚荧悔和青何补房顶的瓦片。
青何老实,荧悔偷偷跑了,躲到厨房里吃李婆婆给她留的鸡腿。
那夜荧悔蹲在灶台后头,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看到了一双熟悉的赤色靴子,那道声音说:“云徽上人可考虑好了?”
云徽上人?荧悔愣了一下,师傅也在,立马加快速度把手里的鸡腿啃了个干净。
就听到师傅说:“山人折了三个弟子,如今只剩三个,不敢再有此心。”
“哦,”那道声音懒洋洋的,“还有七年,云徽上人可以慢慢考虑。”
那日他们谈了许久,后来说了什么荧悔已经不大记得,她吃完了鸡腿,缩在一堆枯草里睡着了。
第二日躺在大师兄的房中,荧悔揉了眼睛问他:“师兄你为何要打地铺?”
“九儿占了我的床。”
荧悔打个哈欠:“师兄为何不送我回我的房里?”
“你将青何丢在屋顶,他在屋顶吹了半夜冷风,生气了,将你屋顶的瓦都填了他屋顶的洞。”
荧悔气冲冲地提着小木剑出了门,浇了半身雨,又恹恹回到大师兄的房间。
大师兄笑眯眯地给了她一杯热茶,说:“九儿你要乖一些。”
常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师傅对她说,小九你要乖一些,那是她不服一只呆鹅也配排在她前头,将那呆鹅烤了吃了,她被关了十日禁闭后,得了一个结论,想是她思虑不周,怕师傅他老人家伤怀,便没有把鹅肉给他送去一些,只分给了大师兄二师兄,权作封口费,结果差点被师傅灭口。
老先生对她说,小神女你要乖一些,那是她趁先生睡着,将先生的胡子一把剃了,想看看先生究竟长个什么模样,一举揭开平顶山第十大未解之谜。
李婆婆对她说,小神女你要乖一些,那是她每隔几日便要李婆婆帮她缝一缝身上的衣裳,枝杈杂草总是刮破她的衣裳。
如今大师兄也要她乖一些,荧悔十分不解:“九儿已经很乖了。”
大师兄却没再说什么,只是在她头顶乱蓬蓬的发上摸了摸,给她梳了两个圆髻,送她去了师傅的院子。
自这日后,荧悔开始知道了什么叫做小神女,他们为何叫她小神女。
神,是怪力乱神的神,是装神弄鬼的神,是神神叨叨的神。
师傅教她如何做神女。
荧悔环顾四周,问他:“师兄们为何不用学?”
师傅捋着一把胡子作高人模样,说:“此法传女不传男。”
荧悔大为感动,但她看到师傅的脸色,同她宰大鹅那日很像,有些不舍,有些纠结,但还是开开心心把它宰了。
荧悔学了七年如何做一名小神棍……神女。
她学得很好,用得纯熟,且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这点就比她的师傅云徽上人强。
自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人忍心对着她的脸下手,就算她抓着过路少年说,“兄台你近日恐有血光之灾,本神女这有一张黄符,可保你无虞。”
那少年一头利落短发,野而锐,手里转着一支墨黑短匕,也没有祭出短匕来将她打一顿,而是掏了两颗金珠同她买了那张黄符。
荧悔自觉青出于蓝。
以及领悟到容貌果然是柄利器。同样的事换做青何,定会被那少年踹下山沟。
所以后来,那少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在满山落英中望进那双乌黑的眼里,说:“九。”
她转身就走,身后有声音传来:“你没有问我。”
荧悔没有回头,青何说,好汉做完善事,从来不回头,潇洒公子辜负了美人,从来不回头,她荧悔用一张破纸换了两颗金珠,自然更不能回头。
她嗖地消失在了石阶中。
没有听到那个少年泛起波澜的声音,“我叫殷翊。”
时隔七年,他再一次光明正大出现在她跟前。
她长大了,长高了,长开了,长了一张莫可忽视的极清、极冷、极美的脸。
她的清冷来自本性,来自十多年青山薄云的浸染,她的容色是极淡漠的,透白的肤色,脸就巴掌大,浅眸淡唇,眼眸扫过你的时候,你会想,这种人,天生什么都不在意,心里就只有“自己人”。
殷翊想做她心里的“自己人”。
这年,荧悔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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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艳钓系异族公主x高冷禁欲太子殿下】
他撷取她的花瓣,摧折她的茎骨,迫她臣服;
她揉乱他的心脉,搅碎他的清风,逼他就范。
都别逃,都逃不掉。
司绒,是一种花的名字。
花梗柔韧,上连饱满冶艳的花瓣,重重叠叠,火红瑰丽,拥金晕紫。
下接广袤土地,根茎细软绵密,牢牢抓附泥土,生命力极其顽强。
无所畏惧,自由自在。
阿悍尔草原上来的司绒公主,美艳张扬,性子比鹰还难驯,踩着太子殿下的脸面进了京。
昙花台上初见,众人:苍天无眼,这个漂亮又大胆的异族公主,不知能不能在京城活过三个月。
更别提一进京就得罪了太子殿下,眼看两人的仇有越结越深的架势,旁人劝她不要一条道走到黑。
而司绒却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和太子殿下悄悄玩起了暗渡陈仓的把戏。
太子:“你既要和孤交好,怎么又作出与孤不睦的模样?”
司绒:“殿下不觉得,暗渡陈仓更刺激吗?”
太子:“原来你是这么一个阿悍尔公主。”
司绒:“你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
一个肆无忌惮地撩拨,一个漠然从容地应对。
她背后是辽阔的草原,他背后是巍峨的皇宫,两个人在深水之下一次心照不宣的交碰见不了光。
见不了光,也止不住势,他们还会在阴云诡谲里彼此忌惮,彼此靠近,偷一刻的欢愉,在人前每一道擦着火线的对视里都有不为人道的回味。
阅前说明:
架空,私设超多。
没有国破家亡,女主的阿悍尔草原超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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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所谓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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