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石磨,有说是200多年前一个叫公输班的鲁国人发明的,也有说这种工具早在周朝建立之前就这已存在了。
从被发明至今,石磨一直被用于给各类谷物脱壳,或许在操作的过程中,有人不经意间发现了坚硬的麦粒可以被磨成粉后再加工食用,但碍于这个年代信息传递的速度,即便面粉真的已经出现,想要由民众自发推广传播开来,怕不是还得等上好几百年。
乳白色的粉末从转盘间扑簌簌落尽下方的竹箕中,转眼间便已堆成冒尖的小山。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道工序,只是许多人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或者说,天然低下的生产力让人们舍不得浪费粮食做这种此前从未有过成功先例的实验。
扶苏弯腰在指尖捻了一小撮,好奇问道:“先生,这就是面粉吗?该如何食用?”
钟离略一沉吟,道:“不如由我将制作各类面食的法子写下来,公子可派人去城中四处张贴布告,如此有益于民生之事,能多叫几个黔首知晓也是好事。”
扶苏性情仁善宽和,听钟离这么说,当下只觉得两人的某些理念一拍即合,便带他去了书房,又搬出一大片串联在一起的薄薄竹片,铺平在桌上,交由他来书写。
这还是钟离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承载文字的载体。
在他近乎无限年岁中的某个记忆片段中,早期的璃月人民,也曾用这种薄薄的竹片来书写,没过多久,人们发明了纸张,竹简被淘汰,钟离往后再见到这种老古董般的竹简,不是在拍卖会,就是在保管着珍贵史料的考古学会里。
见他执笔迟迟不落,扶苏便想着是不是来自外乡,不熟悉秦国的文字,体贴地说道:“先生若有任何不便之处,由扶苏来代笔即可。”
如今文字还没一统,知识分子们不会写他国文字再正常不过,没什么不好说的。
钟离从善如流地将笔递给扶苏,来的时间太短,他的确还没机会学习异国的文字。
半盏茶的功夫后,扶苏写好了数百字的面食制作大全。随后,他叫来近侍,令他安排人多誊抄几分,去城中人多的地方宣扬。
虽只是最简单基础的那几样,已足以大大改进秦国百姓那乏味单调的饮食结构。
…
凭着面粉的贡献,钟离成为了公子扶苏府上的一员门客。
贵族阶层豢养门客成风,主人出钱供养,门客就得为主人排忧解难、效劳报恩。
一个称职的门客,就该急主人之所急,思主人之所想,要把所有事做在前面,哪怕主人近期没有烦心事,也该三不五时地献上两招妙计留待不时之需。
然而钟离是没有这种觉悟的。
每日清晨用过朝食,接下来的大半天,都不会有人在府上看到他的人影,直到下午太阳还未落山时,他才迈着悠闲的步子回府,接着去厨房领了自己那一份晡食回屋子享用。
对他这种光领工资不干活的糟糕表现,扶苏不仅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还送来许多名贵的器具饰物,俨然一副随他干什么都行的纵容态度。
莫名的,他就是对这个只认识了短短几天的年轻人有着莫名的倚重的信赖。
…
“先生,依您之间,分封制和郡县制,二者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最近朝堂上为了到底是分封还是郡县争吵不休,在始皇帝旗帜鲜明地表现出和李斯站在一边后,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没什么可争议的,结局已经注定,扶苏却突然想听听府上这位来历神秘的门客怎么说,故此才有一问。
钟离垂眸注视着杯中只喝了一口的蜜水,心中思忖着不知在何方的茶叶,口中缓缓说道:“分封与郡县各有优缺点,关键不在于选择哪种制度,而是掌权者如何做的问题,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扶苏没有料到会听到这种前所未闻的回答,脸上的神情滞了一滞,露出一抹罕见的为难:“扶苏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钟离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身份尊贵的年轻人,眼尾带出一抹温和的浅淡笑意:“公子应当明白,如陛下那般强势精干的君主,选择哪种制度其实并不重要,反正不管起了什么岔子,他都有足够的能力迅速荡平一切不稳定的因素。这是陛下的优点,却也是陛下致命的缺点。我很欣赏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但无法认同他的手段,在处理六国一事上,陛下始终还是欠缺了一样东西。”
扶苏下意识追问:“缺了什么?”
钟离淡淡回道:“智慧。”
扶苏霎时倒吸一口气,他想破头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在知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当着自己的面,说阿父没有智慧!
他就不怕自己转头将这话告诉阿父吗??
扶苏忍着剧烈动荡的心神,沉声问道:“还请先生仔细说说,我阿父究竟是怎么个没有智慧。”
即便他再尊敬先生,也不能容忍对方无缘无故羞辱父亲,若是被他听出来半句有失偏颇的话,那……他也只能忍痛让对方离去了。
其实钟离并无意向搅乱这个国家的走向,若不是扶苏来问,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当个闲散的门客,偶尔做些能改善民生的小发明便足矣。
但依旧还是那句话,苍生苦楚,众生何辜。
难道自己当真忍心看着这片土地在十年后又一次掀起战乱吗?
他问道:“听闻陛下前些日子一连做了许多大动作,他发文称要统一车轨、度、量、衡,又命官员重新改造文字,用于统一全国文字,我想听听公子对于此事的看法。”
扶苏不假思索回道:“这自然是好事,文字不统一,政令便无法通行;车轨不统一,全国的车马与资源便无法随意调动;度量衡不统一,各国税收成本不同,官员的考核便也无从落实。这三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仁政善政,无可辩驳。”
钟离弯了弯唇角:“公子说得全都对,然而公子和陛下却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土地是有记忆的,在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也有着他们各自的记忆与习惯。”
“陛下命人统一文字,便是得罪了六国所有文人,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从前所学一切都白费。陛下命人统一车轨,便意味着六国所有家中有车的士大夫与贵族们皆要重新打造车辙,重新修路。陛下命人统一度量衡,便意味着六国黔首们的生活中突然横加许多不便,用了上百年的习惯突然之间全都要改。文人,贵族,黔首,陛下几乎得罪光了六国中的所有人,这些人爆发的怨气若不及时消弭,迟早会酿成能倾覆帝国的滔天巨浪。”
扶苏越听脸越白。
他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想了一下,若是有天自己的国家被敌国所灭,自己从小学到大的文字再也不能用,文化在顷刻间粉碎,使用习惯了的度量衡也要重新换一套,自己是万万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地平静接受这一切的!
“所以……”扶苏艰难地问出声,“先生的意思是,阿父不该下那样的政令?”
钟离微微摇头:“不,正好相反,陛下在这件事上做得很对,一个连文字都无法统一的国家,跟分裂有什么区别。”
扶苏已经快被绕糊涂了:“可是先生刚刚还说……”
“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这是利在千秋的大功,能提出这几点,陛下在政治上的远见令我十分钦佩。”钟离继续道,“但陛下同样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去消化和融合,更需要过人的智慧去抚平六国百姓对他的怨,可惜的是,如今的陛下,缺乏的正是能够收拢人心的智慧。”
见到扶苏似乎听呆了,静静坐在原地似乎思考着什么,钟离好心又提醒了一句:“后两者倒还罢了,文人的恨,却是能延绵千古,永世不灭的。”
扶苏猛地从席子上起身,郑重其事对他深深行了一礼:“听先生一言,扶苏茅塞顿开,请先生受扶苏一拜!”
钟离安安稳稳坐着受了大秦皇长子的一礼,半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他笑着伸手在空中虚扶一下:“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公子随意听听就好。”
扶苏又弯腰拜了一拜,随后脚步匆匆地出了门,钟离猜测应该是要往咸阳宫去。
钟离叹着气从席子上起身,一手随意捏了两下因跪坐而略有些麻意的腿部肌肉。
椅子是个好文明,要不还是先把椅子做出来吧?
…
第二天,钟离就被扶苏带进了咸阳宫,被告知是始皇帝要见一见他。
扶苏看着他的眼神歉疚中带了些安抚:“昨日与阿父谈过后,阿父知道了我的那些主见皆是来源于您,便说要见一见您,先生不必紧张,阿父不会为难您的。”
自己这个事主一无所感,嘴里劝他别紧张的人反倒看着挺不安的。
钟离轻轻笑了声:“我听闻秦国的法律最是公正严明,难道公子还担心陛下违反法律,胡乱给我定个罪名杀了我吗?”
他故意说得严重了些,扶苏反倒松了口气:“阿父绝不会那样做,他可能只是会、会骂先生两句,其他倒没什么。”
…
进了大殿,一眼便看到书案后那个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帝王。
他就那样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子上,头戴小冠,玄色上衣与红色裳纁上没有绣任何图案。
越是简单的穿着,越衬托出他睥睨天下的尊贵气势。
他微微抬着下巴,双眼微眯,唇畔便自然牵出一抹嘲讽的笑:“便是你说朕空有手段却没有智慧?你给朕好好说说,朕缺的那一份智慧缺在哪了,该如何弥补?若是说不上个一二三来,朕便要拿你问罪。”
别人都长草了,我才开始玩星铁,连着狂肝一礼拜,好上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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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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