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天前将她扔在了一个偏僻幽寂的院子里自生自灭，顾清一次也没来看过她。用庞大的珊瑚丛布下结界，身死魂消之前，她注定逃不脱这深海。

而洛鸢则可怜巴巴的缩在她的识海内，得不到身体的控制权，只能感知她的心情，与她一起静候生命的消亡。

“你怎么来了？”

突兀的一句话，被她用断断续续的气息诉来。洛鸢实力低下，不足以察觉屋外轻浅的脚步，而圣者不同，纵使到了油灯枯竭之际，仍然不容小觑。

这熟稔的态度，洛鸢虽未看见来人，却仍觉是顾清。

“知道你要死了，送你一程。”他冷冷的答，佝偻的背影却有些落寞。用法力震开层叠的珊瑚，他那脚步适时的响起，果不其然的出现在她面前。高大消瘦的影子随着声音一同罩住她的头顶。

不必看，少年大抵还是冰冻三尺的森寒表情，幽幽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两日不足以顾清解决外头所有的事，她不知其来意为何。好在看着即将逼近终点的进度条，她也没有了丝毫伪装的**。

披着原主的身份谋划多年，她实在演的太累。

为什么非要她做这个救世主，二十多年的现世生活，她明明只学会了如何做一个普通人。

冷哼一声，听着他尖锐的言语，她第一次犯了脾气，撇过头去不看顾清。

松垮的衣物垂落壳缘，袖边，是干涸的血迹。或许是翻来覆去了太多次，先前平整的领口一点点扯散，随着她的动作，敞开，露出一截藕白的玉颈。

不肖抬眼，那抹白皙便尽收眼底。可比起旖旎的氛围，顾清最先注意的，是她那明晰的瘦影。椎骨如诗中隐字，浅露几分清寒，恰似霜华染就。

深埋的记忆在此时复苏，顾清隐约想起，他与她，还有几个月的同窗之谊。

那时，她尚且天真烂漫，远不如此刻的枯槁之态。

几年的宿敌，几乎让他忘却了从前的事情。他对她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不过赴死前，实在不知该去往何处。不知不觉间，人已经站在院落之外。

被发现了，那他也没什么好避的。

“我不明白，顾清。”被顾清的言语刺痛，屋中陷入了好一阵的寂静，可他也不恼，自顾的寻了个地方，便坦然坐定。但即便无言，那人的存在感却也不容忽视。掩下几欲垂泪的眸子，她嘟囔着开了口。“你为什么要堕神。”她直白的话，在临死前，全无禁忌。

她费劲心力的防备寒影，不曾想在终章来临之际，会出现个顾清。一个她从没注意的神族少年，最后夺走了胜利的权杖。

翻过身子，她撑扶着坐起，看向顾清的视线，分明有着不解的阴翳。“这个世界的所有神明都追随于我，而你，为什么要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她不明白。

洛鸢在识海里，静静屏住了呼吸，不管幻境与否，她都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闻言，他眸中微光一闪，旋即偏过头去，唇畔自在淡了几分，只将那话头轻轻搁下，仿若未闻，抬手间，把玩息石的动作微微凝滞，却似在借这片刻，躲开追问的锋芒。

得不到回应，她有些气恼，“噌噌噌”的将头埋入贝肉之中，那愤怒的粗喘很快就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这不是她来异世第一次哭，可却是第一次当着旁人的面崩溃。

无力感慢慢漫过四肢百骸，她知道，快到时限了。或许因此，她方才失了态。

顾清惊异的视线来回追逐她颤动的侧影，自从摊牌决裂的那一刻，他只在她脸上看到过针对的锋芒，而从未有过如此溃败的脆弱。

“你……”他有些不知所措，将息石收至胸口，顾清迟疑的脚步缓缓向前。

良久，他轻叹两声，明知她没有以此要挟，但他还是心软了。或许是想到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清凌凌的嗓音传入她的耳边，因为身体衰败的速度，她有些难以分辨，只听“因为神明，一再被辜负。”

话音刚落，源源不断的鲜血便从她的七窍中流出，剧痛难忍，她感觉自己的魂魄一点点被撕碎。而无心聆听神明最后的倾诉。

可在识海中游荡的洛鸢，却听分明。

神明的仁慈，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半分。纵然剧情走向了一个洛鸢完全没想象到的地方，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在顾清身上看到类似于反派的屠戮，疯狂。

甚至于，他只不过是与所有人背道而驰，才走到了这一步。

“这样的腐烂的异世，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默默拂过她死不瞑目的双眼，顾清悄然离开了这间小院。

霎时，洛鸢的意识也跟着抽离。

……

再度醒来之际，她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还来不及观察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洛鸢的思绪，已全被那远方传来的仙音炸了个头痛欲裂。

“好了！关于北方狼族与精灵族的祸乱，让曲书去。”一锤定音，神帝不愿再听这争执，速速做了决断。

“下一项，关于战神遗孤的收养问题。”

待耳边陷入平静，洛鸢睁开眸子，总算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琉璃玉瓦，华光仙雾。得嘞，这还是九天上。短短几秒，洛鸢就判断出了现在的环境。刚刚的场景恍在眼前，她对这些陈设都不陌生。

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不再以魂魄的形式游离。而是拥有了实体了，若有所思的撑了撑下巴，洛鸢感觉幻境的考验，真正开始了。

至于此刻传入她耳边的声音，刚经历圣者的遭遇，她知道这是神族独有的仙音。但深究其嘈杂的理由，洛鸢以为，应该是传音范围的缘故，1v1的是密话，而多人参与的，更类似于会议。

这功能对于来自现世的洛鸢，并不新奇。

既然能参加神族的会议，那么洛鸢觉得自己的身份，或许也有了改变。果不其然，抬了抬眸子，身侧正对一铜镜。匆匆瞥了几眼，却发现这个身体，真的不是她自己。

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是神族。而观其面貌，素若初雪，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淡淡愁绪，眼眸恰似被雨雾氤氲的幽潭，水光潋滟，却满含倦意 ，眉梢微微蹙起，宛如春日里初绽便遭霜打的花蕊，很有些无力。

总得来说，她看起来像个身体不太好的忧郁神族。

“战神陨落，属神族不幸，需得养护好其子，以慰神灵。仙鹤族先前已经派人来祈求抚养顾清，我已应允。但诸事纷扰，需先准备。所以这一项事宜，就是问诸位，谁愿先代为照顾那孩子两月。”

话毕，洛鸢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几乎是不假思索的瞬间，本能比大脑还要快的发出声音。

“我来！”

许是她那中气十足全无平日半分病态的嗓音恐吓住了众人，一时之间，除了洛鸢，竟无一人出声。

“好，由洛水照顾。”神帝再次做了决断。

……

在前去战神仙府的路上，系统反常的与洛鸢交谈了起来。

“宿主，一重幻境是一个重要的节点，必要时，会给予宿主一些提示，请宿主慎重做决定。”系统忧心忡忡的提醒，几次欲言又止。

洛鸢不解。

难道是她头脑一热准备抚养一个同样名叫顾清的人决定错了吗？否则一路上，怎么系统一直在提醒她“慎做决定”。

“现在有提示吗？”她迟疑的问。

“自然，不过还未来得及宣读，宿主已经完成了。”系统无奈，没想到洛鸢的直觉如此敏锐。

“你是说抚养顾清？”洛鸢反问。

“对的，宿主。”

果不其然，洛鸢心中的迷雾隐隐有了驱散的征兆。这个幻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与顾清有关。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她追问。

“那得等宿主推动进度条，才能解锁。”了然，这所谓提示，就与洛鸢在外的系统任务差不多。

借用神族的身体，洛鸢畅用神力瞬移，没花多长的时间，她就顺利抵达了仙府大门。

说起来是九天上，也更像一块异族的大陆，所以即便这战神的仙府有些偏僻，甚至花不了从人族到学府的时间。

甫一落地，洛鸢还是踉跄了一瞬，不外乎这尊身体，如她刚入学府时一般，格外的病弱。

拿出仙丸，生嚼了两颗，洛鸢稳了稳身形便向府中走去。

“叨扰了。”

……

说起来是仙府，进了内里，不过是个略大些的院子。院子空寂，并没有仆从，神族仁爱，自然不会骄奢享受，先前神女寿辰，服侍茶水的，都是些神族天然的灵物，自愿为神女贺寿而幻化人型。

而顾清这两日，一直由战神的邻居照拂。只不过他们都是普通的神族，并不直接任命于神帝，为了顾清总体的健康与安危考虑，还是拨了洛鸢来带走顾清。

来前，她便仔细询问了系统关于顾清和战神究竟是怎么回事。系统支支吾吾，洛鸢只了解了个大概。

战神死于大战残留的魔物之手，尸骨无存，唯留顾清一份血脉，来不及托付。而此时的顾清换算一下年龄，不过人类的六、七岁左右。还是个孩子呢。

联系上一场幻境，不管真假与否。洛鸢能猜到顾清必然遭遇了什么，才会与反派一般黑化。既然又将她的意识送到了顾清幼时，想必是让她做些什么，来扶正这位神明。

不提幻境的考验，只论两人的交情，洛鸢也不忍顾清遭遇不幸。纵然是假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