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衔英敲了敲方潮的房门。

门开了，方潮问：“什么事？”

并没有事。

……也不能这么说。

白衔英观察着他。眼角没有红肿，脸色没有苍白，面部肌肉没有紧绷，没有拉扯。声音很清晰，没有尖锐或发颤。总之，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是他知道自己对人的情绪感知是弱项。

所以，也可能是他没看出来。

白衔英：“你……饿吗？”

方潮：“？”

白衔英想到那天晚上一起吃火锅，方潮仿佛对吃东西很有兴趣。

还有在蓬山古寨的时候，也是这样。

于是，他望向方潮，迟疑地问：“要吃东西吗？”

没有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他在很笨拙地哄他。

方潮想了想。到了晚上，不提倒好，一提，还真有点想吃。

他点头：“行啊，一起吃吗？”

“我不……”白衔英顿了顿，把“饿”收回去，“哦。”

方潮：“家里没什么东西了。我们出去吃吧。你等我换件衣服。”

虽然白衔英的衣服并没有拿过来，但是方潮自己的衣帽间跟进商场也没差了。他按下遥控，移动柜依次打开。方潮在里面扒拉半天，选中了一件荧光蓝色亮面，像一床棉被一样的羽绒袄。

白衔英：“不可以。”

方潮回过头，转过眼，看向他。

……

十分钟后，方潮裹着那件荧光蓝的羽绒袄，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白衔英跟在他身后，感觉方潮——感觉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行走的荧光棒。

他的眼睛有点疼。

他说：“只有这一次。”

“我觉得挺好看的。”方潮出门前在头上压了个棒球帽，又往手指上套了个宽面螺旋指环。虽然这衣服很宽大，但是有白衔英那两条长腿一撑，看上去完全不显得臃肿，反而别有一种气质。

不同于之前那样……看上去冷得拒人千里的，另外一种气质。

方潮对着电梯门打量了一番这个造型，十分满意。

他歪过头，朝白衔英轻声一啧：“你啊，还是不懂时尚。”

白衔英沉默。

如果这就是时尚，他希望自己不要懂。

永远。

吃完东西回来，已经有些晚了。

白衔英在洗漱之后没有困意。

他走到窗边，半晌，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过了片刻，对面接通了。

柔美的女声响起：“您好？”

“……”白衔英说，“孟诺，是我。”

那边足足沉默了五秒钟，随即，声音一下拔高：“——白？！”

白衔英：“把变声器关掉。”

一声微弱的咔哒一响，电话那头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是一个青年男性的声音。

孟诺：“你知道吗，如果你打的不是我研究所的紧急联络专线，我就要拒接了。你怎么会用这个号码联系我？”

他幽幽道：“我刚才看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从通讯屏上弹出来，心跳都要骤停了——我还以为是组织的人找过来了！”

白衔英：……

孟诺警觉道：“你是不是在腹诽我胆子太小？”

他自说自话地为自己辩解：“我可不能跟你比。你之前在组织里，就被称作D计划最强的一把刀，就算现在叛出了，跟他们派来的人也能硬碰硬——哪里懂得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心中的担忧。”

这句话显然是在卖惨。

而且有歪曲事实的嫌疑。

孟诺的确和他一样，是从组织叛出的，他之前在组织里的身份也的确是研究员，而不是像白衔英这样的实验体。但是，即使是研究员，在组织中也有专业的格斗教练。

“手无缚鸡之力”这种词，跟他挨不上边。

白衔英一出神，忽然想起方潮。

虽然方潮现在用着他的身体，但他觉得，还是方潮更需要人担心。

……虽然某个人，自己并没有这个意识。

孟诺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了这种“扮猪”的快乐里，继续叭叭：“哎，想当初，要是没有你，我早就在叛逃的路上被咔擦了——不，我怀疑自己应该根本走不出基地的大门。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建了我自己的实验室，安安心心搞研究。”

白衔英：。

虽然他很长时间才会和孟诺联系一次，但是他还是觉得，孟诺的话太多了。

他说：“说重点。”

“重点！”孟诺说，“重点是，你之前不是计划好了吗，三年约定到了，等你结束了编外队的任务，就会换个身份。新的身份我都给你准备好了，结果你一直没有按约定联系我，今天突然联系我，用的也不是之前定好的号码。怎么回事啊？”

如果没有和方潮交换身体，那么，这确实是白衔英一开始的计划。

离开这里。舍弃他在这三年的生活里获得的一切，包括住所，人际关系，以及所有生活的细节。

——彻底消失。

孟诺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一点意外。”

白衔英把事情简单跟他叙述了一遍。

孟诺：“……”

他艰难地出声：“这可真是，亿点点，意外啊。”

白衔英：“具体经过我已经告诉你了。我需要尽快找到跟方潮换回来的办法。你有什么想法吗？”

孟诺吞咽了一口：“说实话，我还在消化。”

他说：“……这样吧，我明天就去一趟你说的那个断桥崖。”

“嗯。”

孟诺正经不过三秒，又开始贱嗖嗖了：“你干嘛这么着急想要换回来啊？当个大明星还不好？你先过过瘾呗。方潮我知道，长得可帅了，我研究所里不少他粉丝呢。没准哪天眼睛一闭一睁，你们就换回来了。”

白衔英：“组织的人找到方潮了。”

他用几句话说了刀疤男人的事。

孟诺先是被那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听到后面，又平静下来，笑道：“哦，这不就是个意外嘛。组织在国内又没有据点，真想做什么也难办。你别太操心了。”

白衔英：“以前没有据点，现在不一定。”

孟诺：“嗯，为什么？”

“刀疤男人说他的收到的指令，来自他的上级。”

孟诺细品这句话，反复品，还是没品出来不对：“这有什么问题吗？你叛出这事儿，在组织属于绝密级别的情报，他一个普通行动员肯定接触不到这方面的信息。无非就是他把断桥崖的事情汇报给他的上级，他的上级有权限，查出来你的身份，所以就指示他对你实施剿灭行动。”

白衔英：“他驾车飞跃断桥崖之后，就从专案组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如果没有人接应，以他的能力，做不到这一点。”

孟诺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也是，一个普通行动员……”

他问：“会不会是……他有同伴？”

“不会。”白衔英说，“直到那天晚上他去找方潮，都一直是独身一人。”

孟诺感到一阵寒气从背后冒出来。

在一块土地上有据点，和没有据点，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没有据点，就意味着组织不可能在这里开展什么真正厉害的行动。因此，虽然刚才他会在电话里跟白衔英开玩笑，说以为是组织找来了，但是并不会真的为这个事愁掉一根头发。

因为在这个环境里，如果组织想对他动手，冒的风险会很大。

成功的几率也会很有限。

这种行动，上面负责决策的人不会批准。

然而，有了据点就不一样。

这意味着组织开始伸出触角，编织网络……

它将一点点熟悉、打通这里的每一处关节，变得不再陌生，不再孤立无援。

白衔英说：“这个据点，或许就在我的附近。”

孟诺：“为什么？”

“一个据点，如果隔得太远，影响力到不了这里，无法为刀疤男人的潜逃提供这么好的援助。”

孟诺嗓子一紧：“那他的那个上级，也……”

“也在附近。”

孟诺摁了摁眉心，忽然说：“你这么好的分析能力，当时怎么没有去往管理决策的方向走，而是做了行动员？”

行动员，最苦最累，危险性最高，是组织里最不受青睐的选择方向。

但凡在其他方面也有天赋的，都不会选择这条路。

白衔英淡淡道：“我如果做了管理决策，再想要叛出组织，基本不会有可能。”

孟诺一愣：“你……选择方向的时候应该是在刚激发能力后不久吧，那时候你就想到这个了？”

他简直语无伦次：“你当时才多大，十岁，十一岁？——我的老天……”

小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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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