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喧嚣争斗不休，但魔界这里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和平，原因很多，其一是因为柏玄琴在当上魔尊前，几乎血洗了一遍整个魔界，将所有势力都整顿了遍，所以魔界暂时没有足以跟柏玄琴抗衡的势力，其二是人界已经大乱，许多门派都难以自保，自然也没办法找魔界麻烦。

罗黎尹离开的第二个月，罗黎伊平静很多，他跟柏玄琴的关系稳定且进展迅速，而且因为罗黎伊不再擅自离开前去三界其他地方，使的柏玄琴没有安全感的状况稳定很多，瞳孔终于可以长期维持在黑色，这让他手下的魔将几乎要痛哭流涕。

平时柏玄琴忙的时候，罗黎伊就会自己看看书，或是去锻造室打造一些小玩意，在不然就是借一把琴，在天气好的时候练琴静心。魔界血色天际落下的阳光如红纱曼妙多情，吹过的风总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罗黎伊感知著三界动荡跟悲伤，弹奏起曲目就是一天，琴音轻透如高山流水抚慰人心，又如寒风萧瑟动人心弦，当他在庭院练琴时，众魔就知道白乐仙君还挂念着天下，但却因为了柏玄琴在此处，愿意留在这里。

只是他们这种平静的生活没有过太久，有天罗黎伊从锻造室出来时，一位侍女过来向他禀报梦霄门仙君来访，说这位仙君是来找白乐仙君，而魔 尊已经在大殿接待，只等他过去。

罗黎伊听了完后，向侍女点头致谢，侍女有些脸红，但是没有抬起头看罗黎伊任何一眼，而是遵从礼节在前方领路，将他带去大殿。

大殿之中黑纱帷幔拢起在黑玉梁柱旁，整座大殿都维持着一惯的墨黑风格，但或许是之前他刚来时嫌弃过一次，本来只有黑玉梁柱、墨色石壁还有玄石烛台的大殿如今多了些其他颜色，青染泼墨地毯从门口铺开到王座之上，角落也放了些靛色花瓶，里面插放着些魔界特有的花卉等等。

虽然黑色主调没有变动，但至少多了些其他色调，让整个空间的压抑减少，多了些鲜明的空间感。

柏玄琴多日处理政务没有休息，他身上那套玄黑滚金边袍服让他看起来整个人更有居高临下的压迫，而大殿中另外一人确实是梦霄门的仙君。来访的是萧亦雪，他一身青衫竹墨，但不再是往日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此刻他压着眉眼，双眼沉着，散发着化神修为的压力，让他不再有那种好脾气的温润模样，反倒给人疏远难近的魄力。

他们似乎已经先谈了一段时间，罗黎伊进来时他们停下对话，萧亦雪微微侧过身看向他，他用神识探查了一瞬，然后自嘲的笑了下，「我竟探不出你的修为了。」

罗黎伊没有承认或反驳，而是向他行了个礼，「清华君所来何事？」

萧亦雪收敛起笑意，嘴角拉平，被他长年隐藏在儒雅之下的疏远和自私便在此刻展露无疑，罗黎伊看着他将自己带上多年的假面亲手拿下，反倒觉得心里那点别扭正常不少。

萧亦雪本来就不是什么宽容大度温和待人的人，但是却因为某些原因收敛起本性，隐藏起**，用这副温雅的模样与所有人相处，或许装的久了连他自己都分不出来这到底是不是他的一部份，但是从最初一面看见，罗黎伊就一直觉得这个人有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如今他不再伪装，罗黎伊反倒觉得这个人简单许多。

萧亦雪理了理宽袖，神色冷漠疏远的向罗黎伊问：「在此之前，我想询问你对梦霄门，还有望月是怎么想的？」

罗黎伊看着他不紧不慢的问着，也不怎么客气地反道：「你不如问的再直白些。」

萧亦雪听闻，抬眼撇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毫无温度的弧度，「那我就再问的直白些。你打算怎么处理梦霄门？罗黎尹曾告诉我，梦霄门命数将绝，大约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你呢？你打算怎么做？」

罗黎伊站在大殿之中，神情清冷淡漠，柏玄琴在高位之上看着他们两人，神色高深莫测，而跨越千里而来萧亦雪则眼神不移的等着他回答。

在对方紧迫盯人的注视下，罗黎伊勾了勾嘴角，这随意一笑竟将那悠远清高的氛围全数打碎，他此刻像是一头野性难抑的银狼注视着猎物，魄力更甚压迫难抗，萧亦雪几乎是盯着他，不自觉得收敛起精神注意。

「命数将绝，是命中注定，而我为打破命数不惜做到这个地步，竟还要被天下质疑。」罗黎伊只崭露了一瞬近乎野性的侵略性，这是他当杀手时怎么也改不掉的坏习惯，但如今他可以控制得很好，只在必要时显露一些震慑对方。

「原先的世界命数没有罗黎伊，没有白乐仙君，我逆天而行，以至于我在来到此处后劫数不断，甚至修成无情道后，天道也未曾放过我。若我要对你们不利 ，大可一开始就将你们杀尽。」罗黎伊向萧亦雪走近，他因为被逼近而忍不住后退，但随即又停下后退的脚步。

罗黎伊看着他的双眼时仿佛要看进灵魂深处。 「你要问的不是梦霄门，是望月仙君。你于他有愧，所以逗留在他身边，妄想做些什么事情弥补他，对吗？」

他走到萧亦雪身前，看了眼他的双眸后又经过他的身侧，来到柏玄琴身旁的柱子，他环胸靠在柱子上，轻挑的看着萧亦雪，「望月仙 君道心虽不圆满，但他修为恢复，剑心大成多年，早已无坚不摧，能伤他者天下寥寥无几，故而不会是他出事。而你会不顾身分暴露来到这里兴师问罪，想必是有什么问题出现，而这个问题将导致他对你的信任再次湮灭。」

萧亦雪脸色难看，他眼神凶恶的瞪着罗黎伊，仿佛多年隐藏的秘密都被毫不留情地揭穿，神色既痛又狠，伤疤被揭穿让他痛的呼吸急促，却又痛恨眼前将他苦心经营的虚幻假象毫不留情破坏的罗黎伊，但揭人伤疤的罗黎伊早已不是心理学者，职业伦理限制不住他，他便继续揭人痛处。

「直接找我，意思就是我与这个问题有关……我知道罗黎尹背着我在催生大鬼，但这件事前期他一个人做不来……」罗黎伊的语句停顿，他垂下眼 眸似乎正在思虑什么，过了会儿，平静的话语在他唇边慢慢浸染轻狂，缓缓吐出时便像是刀刃出鞘般毫不留情。

「之前我杀的那些大鬼都是你催生而出，对吗？」

隐藏的一切假象终于被打破，萧亦雪盯着罗黎伊看了良久，他神色莫测眼底深沉的见不到光，甚至隐隐有些孤注一掷的狠劲，他最不堪的隐瞒都被罗黎伊毫不留情的揭露出来，但是他有求于人，他没有任何立场可以持有任何敌意，他唯一能做的是在这两人跟前，将他的目的全都说出来。

「梦霄门的处境……非常不好。」萧亦雪沉着声音告诉他们人界的现况。

相比于遵从野性的妖界，还有放纵**的魔界，人界太多人深藏欲念，隐藏野性，他们装作佼佼君子，在太平盛世高歌和平安稳，隐匿在门派之后为所欲为。他们的恶不至于罪刑滔天，但若细说出来也是罪不容诛，如果没有两个月前灭世之灾，或许人界都不至于混乱至此。

早在清文冬清醒后他就不再催生大鬼，他试图跟离庚兰划清界限，而这个性格揣测的魔君也确实没有在理会过他，而且之前白乐仙君美名盛传，连带梦霄门也从猜忌中脱离出来，至此也算是安稳了段时间。

但直到罗黎伊是夺舍之人一事被罗家揭穿后，由罗家带头的五大家族有意无意的排斥梦霄门，但因还有跟其他门派有往来，所以影响倒不是很大。但这种艰难的情况一直到罗黎伊是双生子的身分被揭穿，再紧接着罗黎尹吸纳天的怨气修练，终于难以收拾。

因为人界深受大鬼危害，已经有不少门派因为大鬼的缘故受到重创，积怨已深，他们急需一个替死鬼承受他们的怨气，于是从六年前开始就在风口浪尖的梦霄门终于逃不过世人恐惧。

萧亦雪此次前来，是想请罗黎伊回去压阵，并且向他们解释清楚，罗黎尹吸纳天地怨气的目的，以及他跟梦霄门之间并无关系。

等到萧亦雪说完，端坐高位之上的柏玄琴只手撑着头，看着自己过往的师尊，神色平静毫无波澜，眼神却紧锁在萧亦雪身上，这一对明面上的师徒在互相撕破自己的身分跟目的后，有没有情份难以推断，但是两人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怕是有情份也不会收手

「所以，你们要本尊的道侣，代替你们站到风口浪尖。」

柏玄琴低沉的话语在宽广的大殿中沉沉响起，仿佛地狱深处的恶鬼低吼令人胆寒，但他的声音却如昆玉始碎般动听，他指尖敲点着王坐扶手，看着萧亦雪，话语在他唇边犹停，再吐出时更是傲慢冷酷。

「凭什么？」

无论柏玄琴过往身分为何，如何修道修心，也终究隐藏不住他狰狞残酷的私欲。他可以为了融入梦霄门收起自己的尖牙利爪，也可以为了留在罗黎伊身侧将仁义儒雅刻进自己的灵魂，但是当他不再需要梦霄门做他的归宿，又有人触及他珍视的底线，就算挑战他底线的人是收他为徒，让他有容身之处的师尊，柏玄琴也懒得顾及任何情面。

他的所有底线一直都很清晰，他做的无数退让跟仁义，本质是都不是因为他是个良善的人，他有贪欲，有**，而为了满足他的欲念，要他当一个刚正不阿的仙 长或是残忍肃杀的魔尊都无所谓。

萧亦雪怕是仅次于罗黎伊了解柏玄琴的人，他也知道此行怕是要铩羽而归，但梦霄门危在旦夕，青文冬又是个绝不会背弃信义的人，若他不设法挽救梦霄门的颓势，哪怕山门攻破，千军万马踏平七峰，青文冬都会战至机甲破碎，自己力竭为止。

罗黎伊在萧亦雪叙述时离开了靠着的柱子，等他说完梦霄门的现况后，他垂下眼眸，细想了下梦霄门原本的结局。

──在柏玄琴用十年时间从虚噬界出来后，他用一年的时间收服魔界，紧接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梦霄门复仇。这个门派曾给予他容身之所，又有教养之恩，但是在他半魔的身分被揭穿时，他被自己的师尊亲手推入虚噬界里，不生不死的过了十年，才终于接受完魔神传承得以离开。

他先是在门派之外斩杀萧亦雪，使梦霄门的两大战神折戟一位，而后直接带兵杀进梦霄门，此时的他早已是陆地神仙境，能与他一战的只剩下修练剑道的青文冬，但十年前与离庚兰一战使他身受重伤，因为魔族入侵他不得不出关应战，却因重伤未愈，被斩于大殿之中。

江政慈在柏玄琴踏入山门时与他一战，被腰斩于山门口，邱雪卿因夫君惨死魔尊刀下，悲愤难忍，与之一战，与江琴枫一起被万剑穿心而亡 ，死在过云桥之前。

其他长老亦是不敌，皆死于柏玄琴的魔剑之下，唯一可能与之一战的只剩同修剑道的慕竹雁。他不久前刚突破到化神境界，但因师长惨死他心神大乱，于青文冬尸首前悲痛哭嚎，而后又与柏玄琴一战，败之，将死之前看见门派覆灭，悲愤滔天 ，于断气前在无人山门之中，哭嚎最后一次。

虽然因为他跟罗黎尹的干涉，使的历史波动太大，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但就像柏玄琴必然会在魔族入侵梦霄门时命悬一线后突破境界、青文冬必然会在与离庚兰一战中身受重伤修为跌落一样，不管历史轨迹如何扭曲，本就要发生的事也必定会发生。

如今柏玄琴提早四年取得魔神传承，成为魔界魔尊，也意味着三界该乱，而梦霄门气数已尽。

说来这些事情归根结柢，也算的上是罗黎伊跟罗黎尹的因果。

「梦霄门现况如何？」罗黎伊打断两人的对峙跟敌视，并在他们俩人都看向他时问。

罗黎伊看到柏玄琴皱起眉，知道他肯定是不愿意他代替梦霄门站到风口浪间之上，但罗黎伊也不是那种会逃避自己铸下的错误的人，所以没让他开口阻止，并对着萧亦雪道：「梦霄门气数未尽，会有如此困境，是我干涉过多天命所致，此事是我的因果，是我该做的。」

因果循环，但却并非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不过是傲慢的人类持有的**凝聚而成的妄想，天地之间本就不存在法网，自然也没有疏而不漏的说法，但因果一词也确实无比玄妙，常人用尽一生都无法窥尽的便是这二字，因而无数爱恨嗔痴也因此而生。

这世间本没有报应，报应是人类强求而来的欲念，故而罗黎伊不是为了回应他的报应亦或是回报恩情，所以才去替代梦霄门在风口浪尖的位置，而是世界因果自有规律 跟其运作的逻辑，所以当他干涉了原本的命数，他也便是这天理的其中之一。

不论他做或不做，天理之中他该付出的都自有他的份，若他今日不替梦霄门挡劫，日后也是要用别的形式归还，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迎接，这 才是罗黎伊的行事风格。

萧亦雪见他答应，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向他行礼：「那便劳烦白乐仙君多加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