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黎伊跟柏玄琴都站起身迎他，青文冬脚步仍旧沉稳，他踏进房内走到茶桌旁，看着他们两人，嘴唇颤抖了会儿，才沙哑着开口：「你们二人……都是我跟阿雪的徒弟？」

罗黎伊向他行礼，「徒弟拜见师尊。」

青文冬有些恍神，罗黎伊上前扶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安神的茶，又将漂亮精致的糕点端到他面前，青文冬看着面前的茶跟点心，有些狼狈地苦笑。

「我竟也能……收徒了，真让我不敢置信。」青文冬望向罗黎伊，那想来锐利的眼神失去锋芒，多了些少年的无助，「我是个好师尊吗？有好教导你们吗？」

罗黎伊看到青文冬这脆弱的神情，喉头一哽，心里难受又心疼，却仍旧认真回道：「您是极好的师尊，我一身修为都是托您庇佑。」

青文冬没有回话，只是垂下眼帘，失神的看着眼前的糕点，过了会儿才开口：「你们还是别叫我师尊了，毕竟我这心魔一直都停留在二十岁。」

罗黎伊便轻声道：「那我们就仍旧像往常一样，你别担心。」

等罗黎伊跟柏玄琴两人都坐下，青文冬才开口：「我与阿雪的事……你弟弟知道，我也不想再多说。我本就知道这是幻境，却不知这幻境的核心就是我，我会助你们破阵，只要你们能带我出去，让我回归本体就好。」

柏玄琴：「我们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文冬兄尽管放心。」

青文冬无力地笑了下，随即笑容撑不住，嘴角又落了下来，他安静好一会儿，又问：「这些年……我与他如何了？」

柏玄琴：「你与他都是门派里的峰主，你座下只有三名徒弟，他座下只有一名，你们以相伴有三十余年了。」

「是吗。」青文冬喃喃道：「……是吗。」

柏玄琴看着他，声音也放轻了些，有些哄人的意味：「是的。你心魔不全，每过几年就要闭关，都是他为你护法，你被徒弟惹得生气，也都是他带着糕点去哄你，元宵节也都会到你山上，我们两峰的师徒会聚在一起吃元宵赏月。」

青文冬这才有些释怀地笑了下，却骂道：「这混蛋，脸皮太厚，这三十年间我肯定不曾给他好脸色。」

柏玄琴自然道：「应当的，谁让他欺负你。」

青文冬掀起眼皮子，好笑地看向柏玄琴，「你这小子，不会是我徒弟吧？」

柏玄琴坐姿端正，神情自然：「不，我是萧仙君的徒弟。」

青文冬便奇怪的看他，「那你还说自己师尊的坏话？」

罗黎伊撇了柏玄琴一眼，看他神情毫不心虚做伪的道：「但他欺负你，我一直都是支持你冷眼看他，反正他也很享受。」

罗黎伊：「……」

窝操，他并不想知道萧亦雪的性癖。

青文冬：「……」

他神色僵硬了瞬，似乎想开口反驳什么，但又突然闭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接着他又张口，好像又想到什么可以反驳的，可又不知为何又闭上嘴，如此来回几次，他才颓然的用手撑着额头。

「……算了，反正他这人向来如此。」

窝操，你怎么认了？ ！

还以为你纠结这么久是要反驳，原来不反驳吗，那他师尊岂不是从年少时就被清华君荼毒？ ？ ？

罗黎伊：「……」

他突然无比庆幸，当年他跟二师兄防贼似的盯着清华君，根本不是他们反应过度，而是恰到好处，不然他们师尊就真的要被拐了！

罗黎伊难以言喻的纠结一会儿，才放宽心不去计较，毕竟逝者已逝，一切便是过眼云烟，重要的是现在。青文冬没有更多关于大鬼虚境的讯息，似乎也不知道柏家背后还有人，但罗黎伊跟柏玄琴也早已推估后大略知道，此番见青文冬也不是想从他这里问出更多讯息，更多的是基于徒弟的立场，想安慰跟给予支持罢了。

毕竟不管如何，青文冬也教养柏玄琴到他成年，且还护着罗黎伊让他登上大道，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他们也想对青文冬尽一份徒弟的责任。

青文冬和他们聊完，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他说虽然这里的萧亦雪是幻影，但是不妨碍他使唤他出气，所以这最后一晚他仍是要回去和他待在一起的。

等到青文冬离开，罗黎伊跟柏玄琴便也上床休息，说是休息，这两日他们其实也没怎么睡，大多就是一起待在床上闲散度日。

房内烛火摇曳，给房里披上一层昏暗温暖的光，床边的小钩子挂着暖黄帐子，罗黎伊窝在柏玄琴怀里，拉着他的手揉捏着他的指头，柏玄琴虚抱着他的腰，也不说话，静静地让他玩。

过了会儿，罗黎伊开口：「师尊今晚回去定不会欺负清华君的，都是你师尊欺负我师尊。」

柏玄琴平静回答：「是。」

罗黎伊回想起之前萧亦雪试图在他们师兄弟三人面前拐走青文冬，忍不住低声道：「师尊人太好，又傻，才总是被你师尊骗。」

柏玄琴看罗黎伊难得的使起性子，觉得有趣，便陪着他：「说的对。」

罗黎伊看他如此顺从，不满地抬头看他，「你怎么都不帮你师尊说话，清华君是你师尊。」

柏玄琴看他这任性样子，像极他年少时的模样，一时之间心中怜惜涌上，便低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额角，「因为他真的欺负望月君，我怎么帮他说话。 」

罗黎伊不满他偏心，反驳道：「那清华君也是真的对师尊好，师尊凶完他，清华君仍是次次哄他的。」

柏玄琴嘴角终于藏不住笑，他唇边带着笑，叹气去吻罗黎伊侧脸，低沉的声音委屈：「你怎么为难我啊，也不是我欺负的望月君啊。」

罗黎伊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任性，他安静了会儿，乖巧的窝回柏玄琴的怀里，他自我检讨，他是个无情道大成的修士，应当不受世俗的七情六欲影响，他是太上忘情者，应当不染俗尘圣洁悲悯。

这样任性一点都无情道，不好。

他面无表情的深刻检讨自己。

柏玄琴这时牵起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下，「你可以多任性些，很可爱，我喜欢。」

罗黎伊：「……」

他耳朵慢慢红了起来。

过了会儿，罗黎伊适应了害羞，也不再为柏玄琴的污言秽语所动摇，才开口：「师尊与清华君……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并无爱恋，却胜似爱恋。」

罗黎伊毕竟是在原主十四岁时穿越过来，而这时青文冬与萧亦雪已经相处数十年，这其中的感情渊源深厚的让罗黎伊即便可以与他们共情，也难以理解，更不用说这是他们漫长人生的绝大部分，更不是简简单单的感情或潜意识就可以分析的。

他一直觉得青文冬并不是真的讨厌萧亦雪，也觉得萧亦雪对青文冬抱持的情感比起爱恋，更多的是愧疚，可是在这之上，却还有更多更复杂的感情。

大概就是这些感情，才让他们纠缠了数十年，而当萧亦雪死去时，对青文冬而言更是连皮带肉的从他心口狠狠斯走一大块，一直占据在心尖的东西突然就空了，这扒皮带骨的疼就这么痛进灵魂深处。

柏玄琴与他们相处时间长些，自然也看着他们更久，但他牵着罗黎伊的手，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他们二人的关系……怕是他们都不清楚了。」

罗黎伊听了，有些楞愕，他心神因为这句话动荡许久，才慢慢回神，青文冬之于萧亦雪，与他跟柏玄琴在某些程度上是很像的。

只是他跟柏玄琴有幸将误会解开，这才能走到一块，可青文冬跟萧亦雪两人便停滞在三十年前，青文冬的心魔被带走的那刻，至此冻结。

烛泪慢慢垂落，烛火微弱的摇曳了会儿，窗边的凉风徐徐吹来，柏玄琴抱着他躺倒在床上，两人抵足相对，柏玄琴温和的看着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拨散罗黎伊的额前发。

「真的不解开替身之法吗？我不想你替我伤。」

柏玄琴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冰块在烈酒中轻裂，温柔浓厚的醉人。

这件事在这之前先是没机会提，后来两人又因为罗黎尹离去，柏玄琴将他留在魔宫中而僵持，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谈这件事，每次都是刚提起就不了了之，直到这次，他们才真正心平气和地谈起这件事。

罗黎伊沉默许久，久到柏玄琴将他揽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正欲下次在谈时，才听到他轻声开口。

「我用望生石替转命格，为你挡伤，但你在出虚噬界后就该没的，因为我怕你会发现此事，所以替转命格的期限就是在你踏出虚噬界的时候。」

原著中，柏玄琴在虚噬界十年，五年厮杀，五年继承传承，总归都是十分凶险，但凶险的方式不一样，他当时只有化神后期，能替转的命格有限，只能替他承担伤势，所以五年过去后他身上没有再多出新的伤，他并不觉得奇怪，也未曾想过是柏玄琴提前出来。

直到柏玄琴因为心魔大乱时，成功转换功法成为仙魔双修而露出破绽，被青文冬一剑穿心，他才知道原来命格替转还没结束。

柏玄琴一愣，猛的低头看向罗黎伊，他错愕又慌乱，而后他收紧手臂，将人紧紧抱住，罗黎伊安抚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过了会儿柏玄琴才低声道：「望生石此物太过玄妙，怕是出了什么意外，等此间事了，我们去把它找来研究。」

罗黎伊应了声，柏玄琴仍旧抱着他许久，才愿意松开他。

等到隔日，他们和邱雪卿等人会合后，简单整装就陆续前往宁韬城外的万鬼渊。

在出发前，罗黎伊和邦缘光他们在扶风客栈这儿先会合。休息两日，邦缘光的状态不只没有好转还更糟，他除了意识清醒，几乎被大鬼虚境的怨气同化，他整个妖隐隐缠绕着忽隐忽现的怨气，看得出他还在用修维去抵抗同化，但似乎已经没有太多作用，韶羽韶逸状况几乎一样，只是他们俩个同化的状况并不严重。

罗黎尹眯了眯眼，对邦缘光语气恶劣，「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你把这两只狗的怨气转到你身上了？」

韶羽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韶逸更是用力地翻了个白眼给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憋了回去。

邦缘光精神颓靡，但那双鲜红的眼眸却仍旧发亮，他撇了罗黎尹一眼，「与你何干？」

这说话风格与两日前的邦缘光相差甚远，更多的是冲动跟不肯服输在里头，罗黎伊没有说话，他召出神武伊，指尖在凝透的琴弦上拨动，接着弹奏破魔曲跟回魂曲，第一首破魔曲罗黎尹并没有一起歌唱，直到第二首回魂曲他才跟着唱。

有罗黎尹一起歌唱，歌曲的威力明显上升许多，两曲下来，他们三妖才终于稳定一些，韶羽韶逸的暂时摆脱同化状况，唯独邦缘光，他同化已深，这两首曲子只能住他稳住心神，不失本心而已。

等到最后辗转悠长的尾音在空中颤动，归于平静，罗黎伊才收起伊，并走到邦缘光身前，用眼神向他询问是否愿意让他查探状况。

邦缘光见罗黎伊为他担忧，微微苦笑，已染上阴霾的笑中却偏又透出浅淡的洒脱跟豪气，「仙君不必担忧，我走我道，问心无愧。」

罗黎伊看着他，他运转无情道两日，此时在他身上以附着了圣洁神性跟清冷悲悯，他垂落眼眸，仿佛神佛垂怜万物终衰，尽管他无意，却仍旧透露出了这般气质。

等他再次抬眼，那双清透悲悯的桃花眼望进邦缘光眼眸，他语气和缓道：「妖尊的道，是侠道啊，如此一来，我等便再无立场干涉了。」

邦缘光愣了下，随即钦佩的勾了下嘴角，「仙君不愧是无情道大成之人，慧眼敏锐。我确实走的是侠道，但亦是帝王道，否则妖尊一位，早已使我道心破灭。」

罗黎尹在一旁皱眉，开了口正要说话，却被罗黎伊抬手挡回去，他对半身摇了摇头，然后才对邦缘光道：「大鬼虚境既是妖界的劫，也是妖尊的劫，度过此劫妖尊的道心便彻底圆满，但其中凶险望妖尊悉知，黎伊无法再多插手，请你小心。」

这便是邦缘光对他跟罗黎尹宽容的原因了。

从最一开始在第一层幻境中，邦缘光意外得知他们是异界之人，却不对做处置，就是遵循他的道心而行。他走侠道，本就是遇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仗义随兴，走是灵活不拘小节的路子，而后成为妖尊，被困在高位之上，在道心不破的状态下又悟透何谓尊，至此才使他的修道一途在无阻碍，直至化神。

所以他大概在见到那场随着他们清醒而破碎的演唱会时，便知道他们为了打破某个僵局，才不择手段来到此处，他又确认了他们并无危害此世界的打算，才放过他们。

邦缘光这人，本是侠盗之人，却又是帝王之身，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身分跟道路，却因为他的性格灵活变通，硬是在这两个八根子打不着的道路中走出了大道，而如今妖界子民受难，邦缘光不会坐视不管，这便是他的劫。

邦缘光知道罗黎伊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向罗黎伊还礼，接着罗黎伊又看向韶羽韶逸，「你们不要太过远离我们，万鬼渊一行总有我们。只须记得，要是你们二人在此被同化，妖尊的道便破了。」

韶羽韶逸现在才知道他们此行，不只没有帮上太多忙，反而拖累妖尊，神色有些苍白，却终于不再心浮气燥，他们两人都点头后，他们一行才正式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