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7章

無情道斷絕情慾,首先從五音五色五味斷絕,但他沒有斷的很徹底,只是如今他對周遭環境跟人事物都沒什麼興趣,也入不了他的心,要不是他會思考有理智,與羅璃夏漢江萱蘭有些交情,或許他並不會理睬當初那封飛書。

羅黎伊自顧自地慢慢走著,那些護衛在他身後恭敬的跟著,道路不長,路旁沒有房屋,只有栽種茂密的梔子花林,淺淡溫柔的花香飄散在空氣之中,因為用靈氣溫養,所以四季都能開花,純白柔軟的花瓣隨風飛散,零落飄下,樹影搖晃,地面斑駁光影泛著淺淺的光輝。

他慢慢走在這一片花雨中,突然間有個孩子從一旁的樹林跌跌撞撞跑出。竄出樹林時就直接撞上羅黎伊的小腿。小小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孩子很年幼,卻骨瘦如柴皮膚無光,眼睛很大卻無比憔悴,摔傷的手上立刻有大片擦傷溢血,手中捧的花瓣也都散落在地上,沾染泥塵,變的髒污。

羅黎伊只是微微踉蹌,才剛站穩,後面其中一個護衛確厲聲喝斥那個孩子,聲音凶狠:「哪來骯髒的乞兒?偷盜羅家的靈梔子也就罷,竟然還衝撞我們的客人?!還不滾?等著我一刀劈了你嗎?!」

孩子太小,被人高馬大的成人威脅,瑟縮在地上,眼淚都不敢掉,卻伸出枯瘦的小手,想去攏那些髒了的花瓣。

羅黎伊最見不得有人欺負孩子,冷冷撇了那個護衛一眼,化神威壓兇悍,直接讓那些護衛閉嘴後退,而後他收了威壓,在那個趴在地上卑微蜷縮著的孩子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將那個孩子抱起來,小心扶著他,寬袖因此拖曳在地,白色布料也染了泥灰。

但他只是看著孩子,雙眼帶著溫和笑意,哄道:「怎麼在這裡撿花啊?阿爹阿娘呢?」

那些剛剛被他逼退的護衛,雖然面部表情繃得很緊,但是眼神跟情感全都在表達一件事,就是見鬼了。

白樂仙君笑了,竟然笑了?!傳言說千金廉價,不配仙君回眸,密銀太俗,不配仙君開口,而若想讓他笑,烽火戲諸侯都不一定有用!

曾經有人試圖投其所好,為白樂仙君演奏一曲,樂曲美妙如仙樂,但也只換來他的一個回眸,也曾有人想讓他一笑,於是為他鋪開滿天星斗,但這些都沒有讓這冷冷清清的仙君有任何反應。

結果一個乞兒撞了他,白樂仙君就笑了?

撞上羅黎伊的孩子很小,看著才五歲多一點,說話沒有什麼系統跟邏輯性,但他張開髒兮兮的掌心,將那些花瓣呈給他看。

「給阿娘的。」

羅黎伊最是心疼孩子,扶著他時碰觸到皮肉,身軀又太輕,育幼院的孩子都比他健康太多了,這孩子渾身都沒有肉,看就知道是個貧苦的孩子,更甚至是在街頭流浪的,孩子流浪,想來娘親也是如此。

「給阿娘摘的花啊,但是這個花離太遠就枯萎了。」羅黎伊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孩子掌心的花,「你要走多遠才能到阿娘那裡?我送送你,好不好?」

孩子雖然不太會組織語言,但不傻,五歲就能明白很多事,聽見羅黎伊說花會不見,他很緊張,眼睛睜得很大,看著羅黎伊道:「要走很遠才能回去。阿娘病了,我想摘花給她,讓她開心。」

距離這個概念有些不好說,羅黎伊又換了一種方式問:「你真乖啊,給阿娘摘花呢。哥哥問你啊,你從太陽在哪裡的時候開始往這裡走啊?」

孩子皺著眉,很用力的回想,然後慢慢朝天空比了個位置。

「這裡。」

梔子花雨還在落,因為收了靈力,花朵就這樣從空中緩緩飄落,沾在他的髮間跟衣襬之間,也落在瘦小的孩子身上。羅黎伊又問他:「那你走到這裡的時候太陽在哪裡?」

孩子又比了個位置。羅黎伊粗略估算,大約得走一個半時辰,確實很遠。小孩子其實對很多事情都很敏銳,會在母親生病的時候跑這麼遠,就為了摘花,大抵情況不是很好。

羅黎伊問他:「你娘親能喝水吃飯嗎?」

孩子繃緊著臉,搖了搖頭,訥訥開口求他:「阿娘吐了幾日,也喝不了水。今日我叫她,她沒有醒。哥哥,我怕,你能不能幫幫我?」

孩子貧苦,又如此乖巧,羅黎伊心間發疼,如今這孩子又開口求他,羅黎伊更是心中難受,但大道空茫,這些感受入不了他的心底,但他一直都是憐愛孩子的,就算修了無情道也不想改。

羅黎伊將他抱起,讓他坐在自己臂彎,抬手一揮,攏了一些落花收起,然後對坐在他臂上的孩子道:「我帶你去找厲害的姊姊,給你阿娘看病,好不好?」

護衛一聽羅黎伊要把來路不明的孩子帶進羅家,神色大變,驚慌地要阻止他時,他已經縮地成寸,直接走去羅璃夏的落院。

羅璃夏的院子栽種大片各色牡丹,錦繡團簇煞是奢華美麗,其中又有一方池水,四周有石塊造景,院中栽了幾棵樹提供遮蔭,而大小姐本人則是在樹下面無表情的撫琴,美艷的臉不笑時,看著格外有壓迫。

不遠處的江萱蘭則是在練劍,她一身雅紅素衣,身姿端正的如同一柄利劍,手中握著木劍專注鍛鍊,恍若挺拔的松竹,又像是清麗雅致的山茶花,淺淡的陽光灑在那文雅內斂的眉目,有種美玉般溫雅柔潤,而羅黎伊一來,就讓這兩位絕色女子同時抬頭望向他。

羅璃夏一眼就看到他手中的孩子,姣好的美目微微一咪,原本要說出口的冷言冷語改了,問他:「你手中的孩子哪撿的?」

羅黎伊神色疏冷,淡淡回她:「妳以為孩子跟石頭一樣嗎,哪都能撿。」

聽到他這麼嗆她,羅璃夏勾唇一笑,「看樣子你無情道修歸修,倒也沒有真的無情。」

羅黎伊不理會她的調侃,看著江萱蘭道:「師姐,我想請妳幫一人看病。」

江萱蘭今日綁了馬尾,衣領沒有疊的密實,可以清楚看到秀麗白皙的脖頸還有一小段精緻鎖骨,衣袖束緊,纖腰柔韌,格外清爽蕭颯,她放下手中木劍,走來看了看孩子:「跟這孩子有關嗎?」

羅黎伊點頭,稍微調整姿勢,讓孩子可以舒服地靠在他身上,「是他母親。聽說多日嘔吐,滴水未進,今日已經昏迷。」

江萱蘭沉吟,纖軟眼簾輕輕垂下,很是文靜清雅,「我得看到人才行。能帶我去嗎?」

羅黎伊低頭,溫聲問孩子:「這個仙女姊姊看病很厲害,能不能帶我們去找你阿娘?」

孩子看著羅黎伊,似乎沒有明白發生什麼事,但是本能地知道眼前的人沒有騙他,有些遲疑的點頭,然後比了個方向。

「我家在那裡。」軟糯的童音有些輕,夾帶著困惑和懵懂,雖然對於這些莫名而來的善意不解,但孩子為他們指出了方向。

「我也去。」羅璃夏將那架看著就很貴重的古琴扔在樹下,翩繾走來,今日因為沒有練武而是練琴,所以她一身的紗紫衣裙,衣襬輕盈飄晃,隨著走動時輕紗羅曼蕩漾,倒是讓她整個人都柔和不少。

羅黎伊知道羅璃夏不是喜歡管閒事的性子,便看著她。倒也不是說大小姐不心善,只是這人看得太透徹,她不喜歡這種一時的善意,這叫施捨。

江萱蘭雖然也是這樣的人,但她與羅璃夏不同的是,她認為千里之行使於足下,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做的是無用的善舉,也會盡力去做。正因為兩人的行事風格相距甚遠,所以她們關係要好才讓羅黎伊驚訝。

羅璃夏懶得講廢話,所以他們直接動身。順著孩子指的方向,羅黎伊護好懷中孩子,帶著她們縮地成寸,幾步的距離就到邊城。

邊城的範圍不大,但是僅僅跨過一條路,就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不得不說,以羅家為中心發展的鎮羅城的確很繁榮,不只有繁盛的商貿活動,也有許多修士會過來,但是男孩他母親所在的地方,他們正要踏入的街道,卻殘破敗壞,房屋老舊沒有一個完好,人人都骨瘦如柴衣履蹣跚,環境骯髒邋遢,鼠患橫行,不要說年幼的孩子,連大人都活得不如家犬。

不管在哪個時代背景,甚至是不同的時空背景,只要是由人類發展的文明,發展軌跡都相似的可怕。不管是什麼民族,一旦建了城擁護了王,發展出階級的瞬間,世界的財富的分配就確定下來,因此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有人類文明,就有貴族階級,還有相應而生的貧民階級。

但這個世界有一點不同的是,有修仙的選擇,這使他們成為人類文明發展中的特殊存在,只是也逃不過這個定律。羅黎伊完全是憑著運氣才能成為化神修士,超脫世俗之外,否則他也只不過是這些破皮爛肉的其中一個。

他們三人衣著華貴,羅黎伊是個無情無欲的修士,江萱蘭是清雅的門派之子,尤其是羅璃夏,羅家尊貴的嫡女在這座鎮羅城中誰不認識?所以當他們踏上貧民區時,這些蹣跚窮苦的人在看見他們的瞬間,都選擇了避讓,在他們經過時不敢與他們對上眼,卑微低下的眼神中又帶著極為強烈的敵意。

他們害怕光鮮亮麗的貴人,同時也憎恨命運給與他們的苦難,進而也恨上他們。

夢霄門是江政慈白手起家,在還沒有修仙前也是混跡俗世,正因為他是苦過來的人,才不曾忘本,以低廉的價格收受委託。耳濡目染之下江萱蘭自然也對於窮苦之人如何窮苦並不陌生,更別說她已入世數年,和她的父兄娘親一樣,哪裡有難哪裡去。

所以對於這些人的敵視江萱蘭都看在眼裡,卻淡然處之。但羅璃夏不同,她長在富家深宅,雖然家族輕視她的女兒身,但她性子倨傲,故而不曾低頭,又有極好天賦,早年便闖出名號。

她面對過極凶的惡獸,闖過險峻的困境,她舔血舐刀鮮血濺灑,面對再艱難的處境都不曾低頭,但她不曾被生存為難。不知道除了可以奪命的凶險,還有這樣緩慢無聲的難,吃飯太難、喝水太難、睡覺太難,更甚至連呼吸都難。

太難太難,所以這些人在這樣骯髒的角落,行屍走肉的存活。

羅黎伊對此有刻骨的熟悉。

男孩掙扎著要下來,羅黎伊便把他放下。男孩太過瘦弱,雖然他焦急萬分,雙眼因為終於攥住希望而帶著光,在那張枯瘦的臉上反而有些可憐,他焦急地跑著,卻跑得不快,他們便在男孩身後慢慢跟著。

一路跟到一條小巷之中,只有幾片木板搭起,前幾日剛下過雨,地面潮濕,更上面的殘簷斷瓦還在朝下滴水,但男孩卻和世間所有回到家的孩子一樣,滿懷冀望的奔回那個由幾片爛木板搭成的小角落。

「阿娘,我帶厲害的神仙回來了!」

羅黎伊輕輕挪開木板,男孩蹲在地上小聲地說,一個形如骷髏的女子倚靠著牆躺倒在地,身下只有一些已經發霉的稻梗和幾塊破布,這些就是這個重病女人的床鋪了。

其實他們根本不用靠近,就知道這個女人已經死了。身體都已經屍僵,面色青白,死了有段時間了,但男孩輕輕勾著女子的指尖,軟糯的聲音期期艾艾的說著話:「我……我去摘梔子花,就是仙家老爺們的奇花……我、我想讓阿娘開心……阿娘妳不要睡啦,有神仙……有神仙來了。」

原來在這個孩子眼中,帶著他用幾步距離回到家的人,就是神仙。

看著和自己母親屍體說話的男孩,江萱蘭眼眶泛紅,但她平平穩穩地深呼吸,然後走到男孩身邊,跪坐下來,伸手去探屍體的脈,男孩沒有看她,低垂頭呼吸放得很輕,似乎在期待什麼。

江萱蘭認真地垂眸把脈,然後收回手,微微側頭對男孩輕聲軟語的說:「你阿娘多日沒有進食,需先慢慢調理。這幾日我給她醫治,等她醒了,就能喝水吃東西了。」

男孩睜著眼睛,聽江萱蘭這麼說,無比認真的點頭,彷彿真的攥住什麼希望似的,滿臉都是光。

羅璃夏在一旁微微皺起眉,顯然是對江萱蘭隱瞞的做法感到不認同,但也不忍心戳穿。羅黎伊看著男孩重拾希望,整個人都精神不少,走到他身邊,低頭對他道。

「你阿娘已經死了。」

江萱蘭先是微微一愣,隨即不敢置信地看向他,「黎伊?」

羅璃夏更是伸手抓住他,秀眉緊鎖,「你在說什麼?」

羅黎伊看著希望慢慢沉下,整個人從剛剛虛幻的希望中清醒而憔悴的孩子,淡聲道:「他知道自己阿娘死了。不用騙他。」

羅璃夏沉下聲音,美目銳利兇他:「那也不用這麼直白,你會不會說話?」

「大小姐,妳見過死嗎?」

羅璃夏見羅黎伊淡聲問她,鬆開了抓住他的手,硬聲道:「我怎麼會沒見過。」

羅黎伊又問江萱蘭:「師姐,妳見過死嗎?」

江萱蘭明白自己欺騙孩子的事不對,也隱約感覺出為什麼羅黎伊這麼問她,但正因如此,她答不出來。孩子的母親死了,先說後說,總是要說,只是她不想也不敢去揭開這件事。

羅黎伊抬頭,看了眼周遭破敗骯髒的環境,「他在這個地方出生,見過很多死,餓死病死的小狗小貓、餓死病死的老鼠……當然也有餓死病死的大人跟小孩。死人是什麼樣子,你很清楚。」

羅黎伊垂眸看著男孩,孩子低垂著頭,髒兮兮的指尖收緊,過了很久才低低應了聲。

羅黎伊轉身離開,踏出了男孩那殘破不堪甚至不能稱之為家的角落,離開了小路,隨後男孩悽慘可憐的哭聲傳來。他順著原路走出貧民街,他站在平民繁榮街頭跟貧民骯髒街尾交接的那條路上,羅璃夏也走了出來,江萱蘭沒跟著,想必是想盡些棉薄之力,替男孩母親殮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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