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很长，但是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阻拦，当他们走完幽暗的地下道路，穿过一道铁门，他们踏进了一个全是用冷白钢铁打造的地方。

这个地方也很大，空气仿佛都泛着冷冽，空间很大，通道也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但目之所及都有一种无机质感，干净整洁到令人不舒服的地步。伊依照着直觉，和尹一直在这个地方往某个方向前进，路上的人并不多，但有的时候会到一些穿着白色外衣的人，伊跟尹就会在这时一人将他撞倒，一人则是在他倒下时直接连同声带一起把脖子割开。

鲜血喷洒在冷白的钢铁墙上，倒在地上的人有男有女，他们倒在血泊之中抽蓄，嘴里冒出鲜血，眼睛瞪大的看着天花板，一脸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 的呆滞和惊恐，接着眼睛就会黯淡下来。

他们没有时间，所以也没办法等到这些人彻底死去，几乎都是把脖子割开后伊跟尹就继续往前，但他们没能走得太远，因为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死路。

他们走进一个个闭密空间，圆形的室内也是由冷白的钢铁打造而成，充足的光线把包括他们的整个空间都照个很清楚，这个空间什么都没有，只要入目可见的冷白钢铁，甚至安静的连点声音都没有，几乎诡异的让两人都心生不安。

他们身上都溅上面积不一的的血迹，青涩精致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情，形状姣好的桃花眼仿是冰冷的刀刃，他们像是从血海深渊走来的一对人偶，仿佛杀戮才是他们可以走的路。

伊跟尹紧紧牵着对方的手，空的手紧握着满是鲜血的刀，他们谨慎地张望，想要寻找出口，但随即他们对面的墙壁动了，墙壁上升，露出一片玻璃，玻璃之后是理查德跟其他几个穿着白外衣的大人。

理查德还是一样，一副邋遢懒散的模样，凌乱的头发落在他的脸旁，但是那双眼睛却精明锐利的看着被关在白色牢笼的他们，嘴边带着抹满意地笑意 。

「真厉害啊，怎么知道那天我是骗你们的？」

那双眼睛打量着他们，像是在评价和估量着养在笼子中的宠物一样，他们似乎是表现出了超乎他意料的行为，让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收获，那双锐利的眼睛有着深沉的喜悦，还有更多填不满的**。

他们其中一人问：「艾克跟艾琳娜在哪里？」

另外一个人也道：「我们要见他们。」

理查德看着根本分不出区别的双生子，声音懒散的回答：「急什么？之后你们也会住在这里，总会见到的。」

伊跟尹都沉默了，伊甚至知道这句话不是谎言，他们现在是见不到艾克跟艾琳娜的，他们甚至被诱导进这个死路，再也出不去。

他们被困在由银白钢铁所铸造的牢笼，而诱导他们的人游刃有余的看着他们挣扎，逃跑，直到他们盲目地逃进他们准备好的牢笼，作茧自缚。

在玻璃另一边，理查德低头看了时间跟排程，然后抬起头透过玻璃看向伊尹，「好了，你们也玩够了。在这里你们还有其他工作，不要浪费时间抵抗，断只手或脚也不会影响我们实验。」

伊跟尹两人都绷紧身体，恐惧跟害怕同时占据他们的思绪，但在这之上引领他们的却是清晰的理智。其实在他们踏进这个研究机构的刹那，就注定没有可能出去，他们只是想赌，想赌赌看能不能见到艾克跟艾琳娜最后一面，除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他们最挂念的就是养育他们七年的哥哥和姊姊。

但就算依靠伊的直觉，似乎也找不到他们了。

伊垂下眼眸，觉得很不甘心，但是更不想被他们抓去做实验，所以他转身和尹面对面，他们交握的手握的死紧，尹也看着他的双眼，他们彼此的眼睛都倒映出对方的身影，都是满身血迹、狼狈又可怕的模样。

也好，让克艾跟艾琳娜看到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见得好。

于是他们同时拿起刀，毫不犹豫地割断断方的喉咙。

实验机构的人绝不会把他们视作人，所以在离开孤儿院前，尹甚至提议过先把孤儿院的孩子们都杀了，他们再自杀，不然留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孩子在孤儿院，等他们死后就没人可以保护他们了。

伊在听完这个提议后，挣扎许久，最后没有同意，他对尹说：「活着说不定……会有希望。」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到底是死亡对他们来说比较好，还是让他们活着面对残酷的未来比较好，只是伊做不出选择，所以选择渺茫的希望。

说不定会有希望可以拯救他们。

伊感觉自己脖子上灼热剧痛，鲜血从伤口跟嘴里喷溅而出，尹跟伊都尝到了同等的痛楚跟死亡，他们倒在由他们鲜血蓄积而成的血漥，直至死亡来临，都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他们无依无靠的降生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就是对方，既然如此，当死亡要将他们带走时，也不要让他们任何一个人独自留下。

在玻璃另外一面的理查德骂了句脏话，随即派人去把他们送去急救，他无比暴躁的抓乱本就凌乱的头发，又抬头看向倒在血泊中的双生子，焦躁的不断用脚尖踏着地面。

他们这个实验进行超过二十年了，就快要有成果，而伊尹这一对双生子是他们这二十年最优秀的实验体，很接近他们的假设，比艾克跟艾琳娜那一 对更有实验价值。

谁知道这一对意料之外的事情这么多。

理查德虽然因为他们的自杀而感到暴躁，但是他很快的冷静下来，自杀这件事虽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这一对本来就有很多意外，只要适当处理，这一对还是可以用。

身为实验的主责人，他看着被实验人员带走的伊尹，嘴角勾起了抹冷笑。只要实验成功，他们与其他国家的战争就不需要担心，而经过二十年的实验过程，他们也几乎要取得成果，很快的他们就能在战争上遥遥领先其他国家。

这一场进行了近二十年的实验，名为精神操作实验。他们的国家领导层想要一种可以在战场上用精神杀死敌方的武器，在战争还没开始，诸国关系紧绷的年代就已经悄悄开始，十年前战争开始，这场实验的推进被逼得更快。

想要对另外一个人类造成毁灭性的精神伤害，首先他们要找出「精神」是什么。从定义开始到确定存在，他们摸索很久，其中使用了无数实验体，最后发现最接近精神操作定义的是双生子。

双生子从出生开始就有莫名的精神联系，个体差距下，有的甚至可以不用语言就和另外一个人交流，于是他们转而使用双生子进行实验。但符合条件的双生子不是那么容易找到，所以他们决定自己培养，经过十几代的培养，第十九代的实验体都呈现出非常明显的特征。

例如艾克跟艾琳娜的无语言交流，还有伊跟尹的情感共享，莱纳跟莱萨的知觉共有。其中他们觉得最有可能性的是伊跟尹这一对。

但很遗憾的，尹在人格和大脑上具备缺陷，使他展现冷酷无情的特质，极为残忍嗜杀，而伊的问题很难辨别，初步判断他应该有天生的精神疾病，容易焦虑跟忧郁，无法与人群相处，难以建立人际关系。

在经过半年的精神操作实验，两人都出现了不同的损耗程度，一开始是尹的损耗程度比较大，但后来是伊的耗损程度更明显。尹的大脑缺陷更加明显，让他对于情感与知觉方面几乎消失，而伊则是常态性的陷入疯狂状态。

尹对于自己的知觉消失似乎有一定程度上的紊乱，他会使用自我伤害的方式进行确认，即便感觉到相当程度的疼痛，或是受到逼近死亡的伤害，他也不具备恐惧的情感。

伊则是维持着疯狂的状态，偶尔会有恢复正常的时候，但是没有意识的疯狂状态才是平时状态，他似乎会看到幻觉，但无法证实，只能看到他偶尔会对着无人的地方说话，有的时候会提及一些没有听过的人名，有的时候又会抱头痛哭，或是进行自我伤害。

由于判断两人耗损状态严重，他们决定进行修复程序。大约从十五代的实验体开始，他们发现双生子有待在同一个空间，可以一定程度上修复精神损耗的联系。但此修复有个体差异，也有出现将一对精神损耗严重的双生子放在一起，却立刻自相残杀的状况。

在第八个月，他们开始进行修复程序，将伊跟尹放置在同一个空间，保证他们的最低生命维系。第一天他们见到对方，两人意识皆不清醒，但是他们会互相靠近，甚至在角落靠在一起休息。

第七天，尹的意识率先恢复，他恢复了一定的理性跟感知，不再需要实验人员强行给他灌食，且对于他们对伊的强制灌食产生强烈攻击性，两名进行灌食的工作人员一位左眼被刺瞎，另外一位耳朵被撕咬而下，且出现保护伊的行为模式。

第十天，尹的意识完全恢复，他拒绝任何实验人员靠近，且由他负责照顾伊，他经常会对疯狂状态的伊说话，语句无法连贯，但大抵可以知道是在说他们在孤儿院的生活。

原本疯狂状态的伊会有的自残行为消失，幻觉消失，意识没有恢复。

第十四天，伊恢复些许意识，对于尹的声音跟语句有了些许反应，但是大部分时间仍呈现呆滞状态。

第二十五天，伊恢复大部分意识，他们俩人不再用语言交谈，视线交集增加，猜测他们可能放弃用语言沟通，而是用他们之间特有的交流方式进行交流。

经过开会讨论，他们想要针对他们之间的精神联系有更明确的捕捉跟检测，所以他们决定将两人分开，阻绝他们任何可能用语言交流的方式，并对伊进行绝望之井实验。

第三十一天，他们将伊尹两人分开，将尹放置在独立的空间，确保他的最低生命维系跟稳定的精神状况，将伊放在绝望之井的倒三角铁筒，确保他的最低生命维系，不进行他的精神状况稳定措施。

绝望之井实验第一天，伊的精神状况并无异状，尹同上。

绝望之井实验第七天，伊出现精神紊乱的状况，开始自残，尹表现出焦躁、不安、攻击性增强的倾向。

绝望之井实验第十二天，伊不再进食，只有喝一些水，全身都是撞击的挫伤，尹似乎感知道什么，不断对着房间咆哮，要实验人员交出伊，实验人员拒绝，并询问他为什么提出此要求，尹拒绝回答。

绝望之井实验第十七天，伊的精神重度错乱，不断用手臂和额头敲击铁壁，因为拒绝进食五天，执行强制灌食，而尹呈现平静状态，同样拒绝进食，对所有进入房间的实验人员进行攻击，执行镇定剂施打，并对其强制灌食。

绝望之井实验第二十三天，伊不再出现精神错乱的状态，也没有拒绝进食，虽然不主动进食，但不再抗拒灌食，解开束缚衣，但在解开后他依然没有动静 ，生命体征正常。尹的攻击倾向消失，开始主动进食，停止强制灌食措施。

绝望之井实验第三十天，实验结束，将伊放置在单独房间，与尹隔离开，继续观察。

离开那个狭窄的铁桶，回到四方形冰冷铁牢的伊，靠着湿冷的水泥墙，他已经精神紊乱的分不清现实，身上的疼痛感时有时无，他甚至已经快忘记自己是谁，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自我安慰，他又看到在过去这段地狱般的日子中，偶尔会看到的一个男人。

他的衣服是他说不出的奇怪，但是穿在他身上很好看，黑色衣袍用金线绣上一些图样，男人跟他一样都是黑发黑眼，但留的是长发，他将长发竖起，使他那张俊挺的容颜展露无遗，疏朗的眉目仿佛天地的清澈幽深，深邃的五官像是山水最深刻的眷恋，挺拔的鼻梁又如刀斧劈山似的烙下阴影，使那双黑色的眼眸像是蕴藏无数远古气韵，他的神态有种万人之上的统领之气，但是和他说话的时候却很温柔。

这次男人没有跟他说话，而是在他身前单脚跪下，神情温柔，双眼里的悲伤和痛苦却掩盖不住，伊早已被折磨的神智涣散，他甚至早已分不清自己是谁 ，只有一丝仅存的执念强拉他的最后一口气，执念太深以致就算心神混乱也有一丝清明，这份清明没有给他生机，只能让他清楚的感受着痛苦跟绝望，而已经濒临死亡的少年看着他，忽然痴痴地笑了。

「柏玄琴……你是真的吗？」

他一直都是时疯时醒，如今终于快疯，甚至对着幻觉问你是不是真的。

柏玄琴看着破败残缺的少年，看着那双曾乘载若水清澈又亘古不变坚毅的眼眸，在一次次的实验中终于逐渐走向颓败，他郑重点头。

伊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之间似乎透过这个幻影，有一瞬间看到了无数虚幻飘渺的道路，但是在他意识到前又消失殆尽，仅仅残留若有似无的感知。

柏玄琴看着他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伊不再看这个幻影，他慢慢爬起身，拖着残破的身躯到门口，伸出仿佛尸体般枯瘦的指尖跟手臂，将放在铁盘上的食物全都倒掉，然后去倒角落蹲着，用墙壁磨着铁盘。

他磨了一整个白天跟晚上，在隔天清晨，圆形的铁盘被磨出钝角，钝角太顿，即便用力也只能在皮肤上割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但伊就拿着这个钝角，一次次的割上脖子上曾被缝起的伤口。

他割了无数次，他早已对疼痛跟死亡麻木，直到血肉飞溅，鲜血横飞，他两手都是自己的残皮破肉，角落都是溅出来的血，但他蹲在角落的身体晃也没晃，他经常蹲在角落一动不动，所以也没有实验人员起疑。

等到他割开皮肤、血肉甚至割断自己的气管时，实验人员已经发现不对冲了进来，但是太迟了，经过一整个白天，他已经确实的割断气管。

他倒在自己的血泊中，身躯上新伤旧伤交叠，两手的指尖都溃烂，脖子上的割口残破不堪，他在肮脏的积血中逐渐停止呼吸。

视野即将消失前，他仿佛听到系在那名男人身上腰间的铃铛声，他便知道，那名叫柏玄琴的幻影一直都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