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

“什么……女子?”

朱鹮慢慢睁开眼睛,人醒了,但是神志还在昏迷,说话比平常更慢更轻。

江逸也知道病重之人最怕惊吓,可是他是真的快被吓疯了。

急急道:“就是那个谢氏送来的妖孽,是个女子!我就说谢氏图谋不轨,根本不是来投诚的,而是来揭露陛下操纵傀儡行走人前的!”

“那女子现在已经乘坐步辇代替陛下去宠幸宫妃,她去的不是妃嫔宫内,她去皇后钱氏那里了!”

“一旦皇后发现了她是个女子,那太后必然会借机发作!”

“到时候……”

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朱鹮缠绵病榻,难以起身,那些虎豹豺狼,都会一股脑地咬上来的!

江逸急得眼睛都红了:“麟德殿那边的司设女官,派人来通报有异的时候,奴婢派人去追,追到了长乐宫的门口,发现那女子乘坐的腰舆已经落在了长乐宫殿前,她已然是进去了。”

“料想就算谢氏和太后的人需要密谋合作,也该说上一会儿,因此奴婢已经派内侍守在长乐宫外,不会容人向太后通风报信的!”

江逸道:“陛下,此时集结千牛卫和金吾卫都太显眼了,不如去集结立门仗和交番仗,他们大多为普通军士,靠军籍入职。世族旁支也看不上这种小人物,无人拉拢。且他们负责的乃是皇宫内外诸门的巡视,大多是无人行走的偏僻之门,走僻静的宫道,绕过十六卫的其他值宿卫兵也不难。”

“他们夜间值宿,除刀和槊之外,会配备弓箭胡禄,正巧今夜押队的中郎将乃是寒门武举出身的邹明,他向来孤傲,并非世族之人。”

江逸神情严肃,仆肖其主,面容沟壑都显得极其狠戾,孤注一掷道:“稍后奴婢便带人闯宫,以捉拿刺客护驾为名,将皇后钱氏以及长乐宫的宫人尽数乱箭射死,带回那谢氏女子。”

“到时候令影卫头领殷开护佑陛下身侧,奉陛下的命令拿下奴婢,将奴婢押入宫内的内宫狱,由陛下亲审,一切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江逸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这已经是他的脑子能想到的最缜密的策略了。

影卫头领殷开也已经被江逸召来,此时正站在朱鹮床边的廊柱之下,沉默伟岸,融于梁柱阴影之中。

这一下朱鹮是彻底精神了,好似兜头被人泼了一桶混杂着冰碴的冰水,整个人从头皮冷到了骨血。

他被值宿的宫女七手八脚地扶起来,坐好之后,没有马上开口。

他的后宫除皇后钱氏之外,妃位有四,嫔位有九、婕妤九人、美人九人、才人九人 。

还有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

这些嫔妃之位,无一空缺,皆是六大世族送入皇宫之中的女子。

后宫由太后娘家所出的钱氏皇后统领,前朝后宫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也只有后妃能名正言顺接触朝堂官员命妇,这些女子们入这皇宫来,为的并不是争夺什么帝王宠爱,而是占据后宫权势,为自己的家族争光做事。

而是否接纳她们,也从不由朱鹮说了算,整个后宫,都把持在太后钱蝉手中。

她作为朱鹮的母后皇太后,名正言顺地朝着朱鹮的后宫之中塞满了世族的女子。

朱鹮也尝试过在后宫安插自己人,无一例外惨死。

若是那谢氏送来的女子,替朱鹮宠幸的是除了皇后之外的其他妃嫔,因此暴露了身份,朱鹮就算是不能操纵后宫,也至少能寻个理由,将知悉真相的世族妃嫔,悄无声息地弄死。

结果那女子竟是去了皇后钱湘君的宫里,那就说明谢氏是要与太后联手,对付他。

朱鹮面沉如水,眉目森森。

那人怎么会是个女子呢?

他竟也眼拙至此,未能看出端倪……

不过朱鹮并没有赞同江逸的提议,侍卫闯后宫缉拿刺客这种说法实在牵强附会,势必会引起皇宫内外的轩然大波。

要知道整个后宫的妃嫔,可并非钱氏一家,六大世族的人皆在。

杀了钱氏皇后,惊了其他世族的女儿,到最后必定难以收场。

江逸这把老骨头,在内宫狱滚一圈,不死也彻底废了。

再说那钱氏皇后钱湘君,乃是太后钱蝉的亲侄女,宠爱非常,更为钱氏家主钱安和的嫡亲孙女。

如此大张旗鼓地乱箭射死,便等同于彻底同钱氏宣战。

钱氏族人脉络遍布桑州,擅钻营,掌桑田丝绸,丝绸可做货币流通,民间有句话,“丝出钱家巷,钱通天下商”。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氏富可敌国,又与其他的世族广结姻亲,一旦彻底激怒钱氏,朱鹮必将陷入众矢之的的境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地吐出。

片刻后,对着江逸缓声吩咐道:“叫立门仗和交番丈的人散了。江逸,命内侍们去抱石脂水,在长乐宫附近待命。”

“殷开,带人去探。”

“若那女子暴露,无论是蓄意还是无意,长乐宫……”朱鹮闭了闭眼睛,倦怠地靠在床头,轻轻道:“杀。”

他说的是长乐宫杀,而不是指杀某一个人。

也就是说,长乐宫里面所有的活口,都不留。

石脂水助燃极好,皇宫之内许多长明的宫灯,也燃此物,皇后的长乐宫恢宏庞大,更是所用不少。

灭口之后以其烧之,虽然依旧声势浩大,或许太后和钱氏都不会被“意外”蒙骗,却至少各世族不会马上勾连在一起,讨伐朱鹮。

殷开领命,推开窗子对着外面吹了一声轻哨。

这太极宫内外很快落地无数个身着玄色便衣,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武士。

殷开清点人数。

江逸却道:“陛下,万万不可!”

“那谢氏既送来一个女子,图谋不轨,那么自然是有后招的,说不定为的便是调虎离山,殷开是陛下的最后一道保命防线,绝不能动!”

殷开已经清点好人数,站到殿中沉默地垂手听命。

他们影卫,是自幼按照死士训练出来的高阶武士,只听朱鹮这个主人一人的命令,却不是如江逸一样,会权衡利弊的奴才。

他们的生死由主人一声令下而定,只要主人下令,刀山火海,亦悍不畏死地行进。

自然,虽然他们平素的职责是护卫主子的安全,但若主子要他们离开办事,他们也只会从命,不会质疑。

朱鹮没理会江逸,对着殷开轻轻挥了一下手:“去。”

黑影掠出门窗,于暴雪不歇的长夜,飞掠向长乐宫的方向。

而此时此刻的长乐宫中,温暖如春,宫灯辉煌。

圆桌旁边,一位身姿曼妙,容貌冶丽的女子,身着藕荷色纱罗窄袖襦裙,因为殿内温暖,即便是寒冬,也只在衣裙之外,披了大红色的轻软披帛。

她只以单只金簪固定发髻,小颗花钿点缀在发鬓之上,纤白纤细,凝脂如玉的手臂之上,戴着玉钏,整个人柔软娇美,温柔可亲。

这乃是皇后侍寝之前的装扮,只不过如此娇柔美人,此刻坐在桌子旁边的神情略显僵硬。

钱湘君皇后做了六七年,却从未侍寝。

姑母和族内的亲人告诉她,虽然进宫会空耗美好年华,却能手握权柄,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身为钱氏嫡系,自幼所受的教养,无不在告诫她,万事皆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

能为家族做事,她很开心。

祖父常说,她从官员命妇口中撬出来的那些消息,对家族助益颇多,她是比族中男子更有用的人。

但身为女子,钱湘君也对自己的丈夫,有过期待。

姑母说过,她若能生下皇子,他们钱氏就等同一步登天。

大婚前后,封后大典之上,她也曾在帝王的面前展露过温柔,却总是对上一双阴鸷如渊的眼睛,那眼中没有半点柔情,只有深不见底的审视和忌惮。

她这个皇后从未在君王面前得过半分体面,就连新婚夜亦是独守空殿。

这六七年中,钱湘君冷眼看着后宫之中妃嫔们日益增多,皇帝临幸后宫的时日不多,但不是没有。

四妃,九嫔,就连采女和御女,都有幸承受雨露。

唯独她这个中宫皇后,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始终完璧无人问津。

承宠的妃嫔也会言语暗中挑衅,相互之间更是因为那一点点稀薄的雨露斗个你死我活。

但是宫中的女人来来去去,所有妃嫔的位置从未缺过。

若不是姑母护着,她这皇后,想要统御后宫,却无帝王之爱重,实在难以立足。

今夜听到君架冒雪而来,钱湘君还以为自己是做了梦。

直到此时此刻,那从不与她亲近半分的君王,神色平和地坐在她的长乐宫中,与她同桌共膳,她还是觉得不真实。

钱湘君凝视君王,神思恍惚。

谢水杉则是专心吃东西。

没有人发现,这殿内角落的窗纸,被利器轻轻地割破了一点……

钱湘君痴看着君王,看着她的丈夫,心想后宫太过寂寞,若是今夜她能得一个孩子,不仅祖父会高兴,姑母会更喜欢她,她日后在这深宫之中,也会更有趣吧?

她听闻君王每每临幸了哪位妃嫔,都会赐下保胎药,可是这么多年的宫中未曾留下过任何一个皇嗣。

她曾经问过姑母,姑母当时笑得意味深长,钱湘君也算是在后宫之中待久了,见过那些妃嫔之间的倾轧与陷害。

猜想那保胎药,定然不是好东西。

她贵为皇后,长乐宫内都是她们族内送入宫中的自己人,她到时候偷偷地把药倒掉,应该没事。

打定主意,钱湘君纵使羞涩,纵使心中对君王冷落了她数年多有怨言,却也温柔小意地扬起笑脸,亲自起身,为一直慢条斯理吃东西的皇帝布菜倒酒。

“陛下,这蒸鹿肉,乃是妾的十哥哥亲自猎来送入宫中的,肉质细嫩,温补气血。”

钱湘君一张俏面带着羞涩的薄红,将鹿肉细细沾了盐醋调味后,轻柔放进谢水杉面前的碗碟之中。

而后她对谢水杉嫣然一笑,内心对自己的一系列举动很满意。

她这些年对镜自观,知道自己何种样貌动人心魄,更是巧妙地提起了她因为年岁小,还未曾入仕的十哥哥,让皇帝先有个好印象。

谢水杉吃得差不多了。

但也没有拂了这貌美皇后的好意,夹起那块鹿肉吃下,细嚼慢咽,确实鲜嫩非常。

一点也不怕这朱鹮最强大的政敌钱氏皇后,把她给毒死。

谢水杉对自己今夜选的过夜地方还算满意。

既然没死成,谢水杉是绝不会让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的。

傀儡居住的地方挺大,但实在是简陋得可怜,吃的东西也完全不入眼,分配给她的床硬的能用作火箭的外材。被褥还是潮湿的,好似扔了雪里又捡回来的。

谢水杉懒得去猜测谁要整她。

本来打算在屋子里站一宿的。

恰好今夜到了宠幸后宫的时候,而除了被杖毙的那个傀儡,其他的傀儡长得都和朱鹮不太像。

他们都需要通过一个名叫丹青的姑姑的手细细描画,才能勉强有个七八分像。

但画皮画虎难画骨。

画得再怎么像,若是宠幸妃嫔的时候出了汗,露了形迹,那就是个死。

这群人个个贪生怕死,相互推诿。这个闹肚子那个头痛欲裂,还有人干脆说自己不举。

这个差事最后就落到了谢水杉这个“新人”的头上。

谢水杉被那个丹青姑姑扳着脸看了许久,丹青姑姑手中的各种改换容貌的器具,最终也只在谢水杉的长眉上扫了几下加粗,便命人为谢水杉换衣服,又按照流程让她勾册子,定宠幸人选。

反正这后宫的妃子,没一个是陛下封的,都是各世族的奸细。

就连丹青姑姑也没有料到,谢水杉笔尖一勾,勾了皇后钱湘君。

这长乐宫殿内奢华无度,比起朱鹮的太极殿简直一个金窝,一个陋室。

慢条斯理将食物咀嚼咽下,谢水杉放下金箸,而后有眼色的宫女们便有序上前,伺候着谢水杉净手漱口。

她姿态十分怡然,她从生下来就被伺候,早就被伺候惯了。

说实话,谢水杉还有些嫌弃这些皇宫里面的吃食不够精细,虽然大多保留了个原汁原味,入口新鲜鲜美,但是总觉得寡淡。

谢水杉在自己的世界中,每天吃的东西是由家族里面专门培养出来的厨师准备的,从营养到色香味无一不俱全。

她方才坐的腰舆,虽然四面都挂着厚重的重帘,却也不像汽车一样可以完全隔绝寒风。

倒是宫女们,无论哪个宫中的都格外喜人,轻手轻脚,人靠过来,先闻到的是清淡的香气。

待到桌子上的吃食撤下去,身边环绕的宫女也都退下去待命了。

皇后钱湘君瞧着暖黄明亮的灯下,凤仪鸾姿,眉目如玉的君王,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熟悉的冰冷与审视,心中忐忑稍稍消散。

钱湘君起身,走到了谢水杉身边,轻声细语地道:“陛下……时辰不早了,妾伺候陛下歇下吧。”

谢水杉看向朱鹮的皇后,灯下看美人,更添三分媚色。

她一见便是被娇养得很好的女子,唇红齿白,气血充足,眼角眉梢,没有半点忧愁晦暗之色。

谢水杉凝望着如斯美人,想到朱鹮那一副行将就木的灰败模样,两相对比,心头一哂。

她抬起手,握住了皇后落在她胸膛,却又不敢落实的手掌。

入手的肌肤细腻如瓷,柔弱无骨,谢水杉抓实,而后猛地一拉。

“啊!”

钱湘君毫无准备地跌向了谢水杉,谢水杉双腿自然敞开,身体微侧,搂着钱湘君温软的腰肢,将人搂到了自己的一条腿上坐着。

钱湘君这辈子规行矩步,血肉之中都刻着教条,何时遇到过这种手段?

她先是一僵,而后轰,面颊红透。

“陛下……”她本能叫了一声。

美人在腿上坐着,谢水杉微微扬起下巴,侧颈与颌骨勾勒出一条峰峦起伏的弧度。

她的视线顺着钱湘君紧张吞咽口水的颈项,一寸寸,一点点顺着她精巧的下巴,丰润的被她自己的贝齿咬住一点的红唇,还有秀致小巧的鼻子一路看上去,最终摄住钱湘君慌乱躲闪的羞涩双眼,而后扶在她后腰的手掌,力度不轻不重地抚过她的脊背。

像是点燃了传递的烽火,让钱湘君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谢水杉的掌心最后按住了她的脖颈,压着已经浑身绵软无力的她,低下头。

循着那点着淡淡口脂的红唇,漫不经心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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