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渊最近夜梦越发频繁,她其实会些解梦之法,但不知为何,最近做的梦清醒时会记不住,这在过去是从不会发生的。于是离渊开始有意识的控梦,她倒不会强行进入自己的梦境改变什么,只不过会让自己加深梦境记忆,偶尔梦中惊醒时,她也会赶紧起身将梦境记录下来。
时间一长离渊有些心慌,加深梦境记忆就要心理暗示自己此时是梦境,这导致她的梦越来越紊乱,可分解的内容也越来越不准确。
占卜之人少为自己算命,离渊也是一样,她并不为自己看命,但偶尔也会占卜一二近况。连着两次卜卦,第一次她并未有所求,只诚心求示,得卦:水火“未济”。未济卦是六十四卦中的最后一卦,以“物不可穷”为卦理,其义为旧往结束,新生而始。
第二次则是来东虞之前行占,得泽火“革”卦。革卦有顺天应人变革之意,如今东虞西翼革旧布新准备施行新政,倒也对的上卦义。离渊想到此前的“未济”卦,只以为是和此次出使东虞对上,便稍稍安心。如此一来,晚上梦境虽仍旧继续,但鲜少不稳或做些她自己无法解释其意的怪梦。
这一夜在东虞皇宫,离渊难得一夜好眠。醒来时,她发现苏寒就在自己身侧静卧。她一动苏寒就醒了,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很少能睡得踏实。
离渊:“吵醒你了。”
苏寒似乎有点晨气,皱皱眉,看了一眼离渊轻哼一声又闭上眼。
离渊头还晕着,可能昨天不是没做梦而是喝多晕过去了,不过睡得倒是很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苏寒睡在一起,离渊闭上眼睛转动几下眼珠,再睁开后眼睛清亮了许多,她再去看苏寒,苏寒依旧睡着,日光落在绒长的睫毛上,显得她有些毛茸茸的可爱。离渊抬起手遮住晨光,苏寒阖着的眼睛不再快动,睡得更加安稳。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两人才再次醒来。苏寒睁开眼,天怎么还是黑的?她清醒了会儿脑子,才将离渊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挪开,这个离渊睡觉也是够不老实的,昨晚上又是踢被子又是乱动,她都醒了好几次给人盖被。
“离师,离师,太子殿下有请。”
离渊撑起身子,应声:“知道了。”随即又躺倒在床上,“他怎么起这么早。”
苏寒看了一眼外面天光大亮,想来都已过了辰时,赶紧起身穿衣。“快些起来吧,今日还要游盛都。”
“我头晕。”
“昨日喝了那么多酒,能不晕吗。”
“你扶我。”
苏寒嘴上说她,还是走过去把人扶了起来,“喝多了舒服吗?”
“不舒服,不过,是好喝。”
离渊借着昨晚的醉意,又往苏寒怀里靠,“苏寒,我头晕。”
苏寒无奈,离渊就会这样,软硬兼施,她是一点办法没有。“你再躺一下,我去打水你先洗洗,一会儿喝点粥?”
“不喝,想吐。”
“好,先躺会儿吧。”
苏寒安抚好离渊,打了水给她洗脸,离渊这次没再耍赖,聂芸娘又来催了,她也不好让太子殿下久等,二人收拾一番前往正殿。
太子本也没什么大事,离渊坐下时才知道是太子邀她俩共同用膳。离渊腹诽他没眼力价,不过人家好心好意的还做了醒酒热汤,她便也诚心诚意的道了谢。三人共用早膳,太子在桌也不避讳,直言问离渊,“四皇子可亲近否?”
离渊瞥了眼苏寒,“自然可近。不过殿下你可曾想过,不若娶一位东虞公主回去?”
一直垂首喝汤的苏寒终于有了反应,抬起脑袋看向离渊。
太子:“苏将军觉得如何?”
苏寒很想说好主意,完全赞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要看殿下如何定夺。”
“孤已和迎瑞订了亲,不该辜负她的。”太子嘴上说着,但眼中还是显出犹豫之色。
苏寒同离渊对视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过饭,四皇子和三公主五公主一道前来,他们今日负责带西翼使团游逛盛都。
太子和四皇子一起走在前,苏寒离渊同二位公主走在后,行至人多的街肆,离渊在苏寒耳边低语:“你觉得太子会和东虞联姻吗?”
苏寒摇摇头,离渊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可惜了。”
苏寒没问她可惜什么,五公主转身冲落在后面的二人招手,“快来,万花园到了。”
万花园是盛都有名的赏花胜地,园子占地千亩,园中花卉众多各花齐放,故而起名万花园。
两人都穿着常服,离渊换了一身苍青色的长衫仍旧是修行人打扮,苏寒则是一袭深红骑马装,腰后别着短剑,看起来威风飒爽。
“母后喜爱牡丹,故而这万花园中以牡丹种类最多开的最盛。”三公主走在苏寒一侧,迎着花香气深深呼吸,她也颇爱牡丹。
“可惜如今是春日,若是冬月来便可赏红梅映雪。”五公主望向远处梅园似在惋惜。
“春日牡丹盛放,可尽赏璨丽群芳,盛都冬日薄雪轻压梅枝,另有一番别致景色。”离渊轻抚过迎面的牡丹,“盛都四季分明,各时各令都有花开美景,着实让人羡慕欢喜啊。”
苏寒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从昨日起她就察觉到这两位公主之间若有似无的暗流涌动,离渊不愧是修道的,太极功力一流,一句话两位公主的面子都照顾到了,不用二人再你来我往。二皇子和四皇子争太子之位,三公主和五公主如今虽还和睦,但因着各自母亲兄弟的缘故,早就被默认各划阵营势分两派。如今这一路行来,都感觉到了她俩之间飘忽不定的别扭感觉。三公主还算正常,五公主却总有种若有似无的,既不像敌意,又不算敬爱的磁场流动,当然这感觉不是对着她们,而是只对三公主。对四皇子也有稍许,和三公主还有些不同,五公主似乎不太瞧的上四皇子。
三公主:“离国师若是喜爱赏游四季节景,可冬日再来盛都,本宫定当做个伴客居人。”
离渊拱拱手,“贫道先谢过公主了,届时定然向国主告假,好来盛都瞧瞧冬景。”
三公主笑容恬淡举止温和,有种淡然无争的气质。五公主在离渊一侧稍慢一步,她深深看了一眼三公主,“若离国师真的来了,姐姐到时候可要带上我?”
三公主视线飘过她,并未停留,“你若愿意,就一道跟来。”
今日的赏游之行,本没有五公主的,是她自己求了父皇一同前来。四皇子陪着太子,两位女官不好三公主一人作陪,她便告请伴客。
离渊觉得气氛里弥漫着熟悉的感觉,她不是个喜欢调和气氛的人,可苏寒更不是,且苏寒不怕冷场。
是自己入世太久俗事缠身太多,灵感混乱了吗?离渊对此时的氛围感觉奇怪却一时说不出原因。
“四殿下如此才学,孤实为佩服啊。”
关键时刻,太子的笑声自前方传来,他和四皇子于花间赏游谈诗,四皇子即兴赋诗一首,“醒时花间醉红绡,梦中泪烛凭何忆?”
太子大加夸赞,四皇子欣喜不已。他父皇只会说他作诗女儿姿态,不够刚伐果毅,他已经很久没在人前赋诗了,今日倒是碰上了知己。“可惜本殿只有一姊已然成婚,不然定要同你做个连襟兄弟。”
离渊注意到,五公主在听到这句话时蹙了下眉,看向四皇子的目光里有一闪而过的嫌恶。三公主倒仍旧淡淡的,她站在苏寒身边,再多也看不到。
太子思虑一转,“孤倒是有一妹尚未婚配,不知四皇子可有正妃?”
四皇子刚听闻还挺高兴,可听到太子说正妃又显尴尬。
“四殿下已娶了左相的千金为妻。”五公主出声打断,“本宫记得,四哥四嫂感情甚笃。”
“倒是孤唐突了。”他的妹妹是不可能嫁到东虞来当个侧室的,方才他那么说就是想看看这四皇子会不会为了同他们联姻退一步让出正室之位。
他在宴会上认真观察过东虞诸皇子,最满意的就是四皇子。除了他正宫嫡出的身份外,四皇子心性单纯,没那么多算计更不阴损,说白些智气不足但仁义有余。这对于东虞是否为坏事尚不可知,但对于西翼来说绝对是好事。他将这一想法同离国师说过,离渊也相过四皇子之面,说他有龙骨之相。太子当时还想追问离渊自己是否也有此相,但离渊话锋立时一转,“前提是他要能顺利登基。人之相貌随境遇而变,四皇子如今是有龙骨,但他是皇子龙孙,有龙骨相倒也正常。”这话同当初和自己说的话意思大差不差,简直和稀泥的好手,太子不禁在心里给离渊打上了个老狐狸的标签。
这次出使,他同离渊的关系倒是更近了一些。离渊也愿意为他多提些建议,比如结交何人,如何结交。
只一点,离渊曾旁敲侧击的提醒他,不若和东虞联姻,娶一个生母有权势的公主回去。他也仔细考量过,自己看中四皇子,可三公主已然成婚,其她公主要不是同皇后一脉利益冲突,比如这位五公主,要不就是身份权势不足以超越秦迎瑞带给他的助力,不划算的买卖做来无益。
四皇子见他确有憾色,瞟了一眼这个五妹,还是没把“我这五妹倒是云英未嫁”的话说出口。算了,老二的妹妹,还是让她离翼太子远点吧。
一行几人赏花游船,穿坊过肆直至戌时方才回宫。待人走后,五公主绕了一圈又转回来,她没去找太子和苏寒,而是去往侧殿来寻离渊。
五公主早就差人打探过她们的前尘过往,如果有所图谋,眼前这位国师就是最好的突破。
“公主再次折返,是有话说吧。”
“国师开门见山,我也不藏着掖着。”
离渊对这个长相甜美却野心勃勃的公主颇有好感,野心也是生机的另一种体现,她从不认为女人只有贤良淑德无私退让才是好的。
“我虽为一国公主,但除了锦衣玉食外,自己一生之事件件由不得自己做主,婚事是家中兄弟的权势筹码,嫁后还要为兄弟为夫家谋算一生。”说到这,刚还昂扬的人有了一丝颓色,“我三姐如此,我亦将不例外。”
“公主不会是想让我为你谋划亲事吧?”
“如果不能自己做主,那嫁于何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以,公主想要什么?”
“我想要自己做主,不拘婚事,而是我的人生我的一切,都要自己掌握。”
“公主缘何认为,我就会帮得到你?”
“离国师从前能助翼国国主登基,想必定有超然的本事,今次相见,我观国师不是贪慕虚荣之人,且有修行之人的风骨,想必当初如此这般行为,定有自己的理由。”
“你想知道这个理由?”
五公主不置可否。
离渊笑了,遥想过去,她之所以拜在晋王门下,根本不是什么他是天命所归,晋王的命格虽贵,但天家皇子哪个命格不贵。离渊就是想看看,既定好的命运是否就真的不可更改,年少轻狂啊,她也不例外。
“我在山中待着无聊。”
五公主没有对这个答案多感意外,反而笑容渐深,离渊看到她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帮助皇子夺得皇位是有趣,那帮助公主呢?”
离渊猜测过她的野心,不过当她如此直白的说出口时,还是不免对这位公主高看几分。这事放在过去,可能她真的会答应。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离国来此助您大业?”
“父皇是真心求才,若你愿意,他定然欢迎。”
“我们两国正是联盟之际,我出使一趟即叛国来此,你觉得虞皇会真心接纳我,我朝君上又会善罢甘休吗?”
五公主一时语塞,离渊心中感叹,十几岁的小姑娘到底年轻,算得上有勇有谋,但心急了些。
“抱歉,是我唐突了,只是我见识过国师之才,心中所想第一次有希望之感,才想来此于国师诉说。我也并非让国师现在就来东虞,若国师愿意,您永远都是我公主府的座上宾。”
离渊仔细端详着五公主,一双眼睛占据面庞大部,这样的眼睛配上干净澄澈的目光,很容易让人对她卸下防备之心。而这样的一双眼睛,若算谋论策之时,却又让人不自觉相信她之所信。
“殿下有需要可传信于我,离某若能帮得上忙的,定当尽力。”
五公主眼神一亮,离渊笑道:“公主殿下所图,当为此世最难之路,动心忍性的本事要常伴一生了,我看三公主的养气功夫就不错。”
五公主迎上离渊意味深长的目光,恍惚有种被看透的错觉,待她再想仔细观瞧,却见离渊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枚机括形状的玉石印章。
“这机括是我自己所做,分为两枚,来往信件可加盖此印,机括刻印遇水方显,可用来鉴明真伪。”
“国师当真愿助我?”
“你来找我时,不已认定我会助你吗?”
两人相视一笑,离渊欣赏五公主的志向和野心,还有她的直觉和洞察力。明明三人中苏寒和太子都是更好的助力,但五公主知道,他们都不会答允她的要求,除了自己。待她将性格能力好好打磨,沉下心性布局谋划,假以时日,没准真能如她所愿。而在此过程之中,东虞女子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一些。至于自己,离渊不觉得她能为她多做什么,只不过有自己这个第一位为她折服招揽的人才在先,她应会更有信心,就当为公主殿下的来日之路,许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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