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离开的很突然。
俞熙安她们是在得知苏寒辞职之后,才知道她要离开炎城。
“为什么一定要走?周家那面我让二哥在处理了。”原晤没少跟着忙前忙后,黎渊走之前交待过她,要照顾好苏寒。但如果苏寒要开始新的人生,她还是会帮忙。
“我知道,周家已经不敢再上门了。”苏寒目光一一掠过众人,像是要将她们的样子都印在心里。
“这段日子,真的很感谢你们。”不管是因为她还是黎渊的事,这些朋友都尽心在帮忙。
俞熙安眼见苏寒日益憔悴,心中不忍,可现在她太忙了,有些事情难免疏忽,还是俞和安回来同她讲起,周家在外面一直造谣苏寒,说什么难听的都有,流言蜚语中不知是谁传出黎渊和他们有感情纠葛,谣言越来越离谱。渐渐的人们已经不关心到底谁是受害者,他们只看到周恒恪废了,黎渊毁了,而苏寒还好好的,像个没事人一样。
于是,无辜者变成口孽中的有罪人。
“如果是因为外面的风言风语,我可以帮你转到县矿去,你在那里待一段日子,时间长了他们也就忘了,到时候你再回来。”
苏寒摇头,“我大哥一家回来了,如今全家团聚,我们都想着去外地看看,现在全国发展经济,机会也多。”
“要去哪里决定了吗?”
“准备去省会,气候习惯和咱们这差不多,父母年纪大了,还能适应一些。”
省会离炎城不算太远,真遇到什么事,她们帮衬一把也够得着。
“那就去吧,如果能开始新的生活,你就,就好好过日子吧。”原晤犹豫着说完,所有人去看她。那天王红星的话原晤没听见,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黎渊交待了她什么。
原晤垂着脑袋,心中五味杂陈。出事之后她才知道黎渊和苏寒的关系,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很大。但她并不意外,而是冲击于她们竟然已经如此。
“是要开始新的生活,我还要等她出来呢。”原晤猛地抬起头,对上苏寒坦然的眼神,她张了张口,想着黎渊同她讲的话,那话有道理但她又不觉得该赞同。感情的事太复杂,原晤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
秦迎瑞怕原晤说出别等黎渊这样的话,赶紧接过话头,“日子总要向前过,天无绝人之路,也许哪一天就峰回路转了。”
苏寒笑笑,她深吸一口气,将眼泪咽回去,走上前同众人一一拥抱。
她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苏寒离开炎城那一日,黎渊已经在西北的劳改农场吹了半年寒风。
劳改劳改,顾名思义,每天挖土豆,搬石头,开荒种树忙得她连悲伤的情绪都来不及发酵,就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忙碌不仅会填补空虚,身体上的苦累还会代偿心灵上的隐痛。
黎渊从痛苦的想念苏寒,到暂时忘记一切,再到如同阴雨天的青苔一样,滋生出潮湿的阴霾。思念似乎成为她活下去的一种动力。
好在,这里没人欺负她。也不是一直没有,一开始因为她是新来的,要服从里面不成文的规定,伺候老监人。黎渊不反抗,对方说什么做什么,直到她开始让她倒尿壶。
黎渊不想打架,她不想再冲任何人挥拳头。于是当别人的拳头朝她落下时,她只是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挨打。
吵闹声引来管教,制止了这场群殴。
黎渊长时间都是沉默的,管教问情况,她也不为自己辩解。还是同牢房一个大姐看不过去,说明黎渊没有动手也没有主动找事。
管教知道里面都是个什么情形,并没有处罚黎渊,对于闹事的人揪出领头的关了禁闭,剩下的则是口头警告。
那天在临走前,管教来到黎渊面前,“看来思想教育课听的很好,知道不能再动手打人了。”她拍拍黎渊的肩膀,“你做的对,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好好改造吧。”
管教走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她们还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是怎么进来的。
有人凑上前,问她犯了什么事。
黎渊不想说话,但她知道,刚才是管教在帮自己。监狱里最为人不耻的是强/奸犯,但她们这是女号,没这样的犯人。不过无论男号还是女号,统一都会忌惮一种人。
“在厂子里执行保卫任务的时候,遇到流氓欺负女同志,我把流氓打成植物人了。”
“啥是植物人?”
“活死人。”
没人会在监狱里惹杀人犯,把人打成植物,活人成了活死人,在她们眼里凶残程度直逼杀人犯。
自此,黎渊的沉默不再是窝囊的表现,她们开始觉得她那寸头可能也是她心里变态的一种体现。人们自行忽略了“执行任务见义勇为”的前缀,开始深信不会叫的狗咬人最狠。
黎渊的劳改生活,终于迎来清净。
也不是完全没人理她,当时帮她说话的大姐偶尔还是会同她聊几句。大姐叫洪春花,说是大姐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进来的原因是因为手误反杀了家暴自己的丈夫。真的是手误,那男人喝醉酒打她,她抓起一切能挡的东西挡住,被子杯子针线簸箕……好巧不巧,男人要使泰山压顶砸死她的时候,砸中了簸箕里的剪刀,一下直穿胸膛。
大姐就这样坐了牢,二十年刑期,十年要在西北劳改。据说这还是因为村里人看她不容易联名求情,才免除了她的死刑。
监狱里,大姐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她们成为了这里没人“惹”的存在。
黎渊就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的劳作,重复的时间规划安排,甚至重复的饭食。窝窝头白菜土豆汤,供给着她活下去的养分。
在劳改的第二年,生活迎来了一丝转机。黎渊是监狱里学历最高的,甚至管教也多是中学毕业,最多念的中专,她是劳改农场监狱里唯一的大学生。
这天,黎渊正在外面种树,她负责挖土,和她搭伙的洪大姐往里栽种树苗,她再给土埋上。
“黎渊。”
“到。”
“过来。”
管教找过来将她带走,一直到教导员办公室,黎渊才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进去就知道了。”
原来,劳改农场监狱的后身有一个化工厂,厂子近年多排放废水,将周边的土地河流污染的不成样子。废水渐渐聚拢成一条小河,不仅臭气熏天,经常接触的人还会身上起各种红点甚至溃烂。劳改农场离化工厂最近,深受其害。
厂子里的专家只管造不管环境污染,监狱和化工厂几番交涉都没有什么进展。监狱在押的都是犯人,他们为什么要为囚犯的健康考虑,更何况发展经济才是硬道理,保护环境又没人倡导。
最后,监狱找了上级领导单位出面协调,化工厂才答应配合治理。只不过专家并没有这方面经验,现在恢复高考没几年,很多技术人员大学都没上过,因着常年制造加上师傅带徒弟,所以有研制经验,但并不懂如何治理污水和后续恢复生态。
黎渊的管教是个姓田的年轻姑娘,从公安中专毕业不久,黎渊这一茬是她第一批管教的对象,如今小姑娘正是对事业最上心的时候。她想到黎渊被押送来时,她看过对方的档案,是科技大学化工专业毕业的,于是她同上级汇报了情况,将黎渊带了过来。
黎渊听完他们转述,申请化验废水成分。这点不难,化工厂早有准备,材料带的齐全。在看过化验报告之后,黎渊想了想,提出采用吸附剂治理废水,降低排放污染的假设。至于吸附剂的种类以及成分,她需要根据废水构成再研究。
黎渊提出方案,监狱领导内部开了个小会,最后同意黎渊加入废水治理小组,不过不能出劳改农场。这之后,劳改农场批了间管教办公室,作为黎渊和化工厂技术人员讨论研究的地方。
技术员是个姓乐的小伙子,见黎渊对化学研究很有经验,不由好奇她是怎么进来的,之前又是做什么的。
黎渊不愿多提过去,只是笑笑,继续做她的实验。
“她以前是钢铁厂的保卫主任,和流氓犯搏斗的时候给人打伤了。”
“这不是见义勇为吗?这怎么让好人来劳改了。”年轻技术员颇有些不忿。
“人伤的太重了。”
黎渊没有说话,只专心研究她的吸附剂。两人便不再讨论她的过往问题,一个专心辅助,另一个……
“吃完再回去吧。”
到了下班时间,技术员先行离开回厂,田管教去食堂打饭,饭一共装了两盒,另一份放到黎渊面前的桌子上。
黎渊打开饭盒,里面是过水的臊子面,她的这份没放辣子,油肉还不少。
“别看了,快吃吧。”
“谢谢。”
黎渊道谢之后,拿过筷子开始吃面。从她进来那天起,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慢点吃。”
田管教给她倒了杯水,坐在她旁边,像是聊天般漫不经心道:“看你干活的时候力气也不算特别大,过去很少锻炼?”
黎渊虽然锻炼,但和长年干农活的人比还是不一样,而且她干活的时候虽然认真但并没有积极表现的念头,就显得和平常女犯没什么区别。
“还好,坐办公室一久,有点懈怠了。”
田管教点点头,“那你是怎么把人打成那样的?像是早有结怨啊。”
档案里写明了周恒恪的伤势,身上多处伤口还有一处骨折,致命伤在头部,形状惨烈。
黎渊咀嚼的动作一顿,她愣了一会儿,随即继续吃起来。“他一直在反击,我也是自保,黑灯瞎火的,没想到那么严重。”
听到这个答案田管教没有再继续追问,两个人安静的吃完面条之后,黎渊要去给她刷饭盒。
“放下吧,忘了你不能随意出入监室外的地方吗?”
黎渊将饭盒放好,立正站直。田管教不在意她寡言少语,将她带回监室后,当着众人面夸奖她,“做的不错,继续努力,解决了废水污染问题,记你一功。”
她当面这一句,解了黎渊连日来被追问每日干什么的烦恼。众人不懂什么废水污染,只知道这是个大学生,不仅能帮社会做贡献,还能帮她们解决一直以来被臭水熏着的难题。这时候的大学生凤毛麟角,看见都觉得稀罕,更别说在监狱里遇到。加上国家开始强调人才的重要性,大家对知识分子又重新尊重起来。
最开始欺负黎渊的监室大姐头凑过来,上手摸了她脑袋一把,“啧啧,大学生的脑瓜子,是挺圆啊。”她搓了搓手,朝黎渊嘿嘿一笑。
黎渊的头发已经长出来,田管教不让她再剃,现在是和所有女犯人一样的齐耳碎发。
“我也能摸摸你的脑袋吗?”跟着大姐头的小妹跃跃欲试,大学生的头,她还没摸过。
黎渊忽然笑了,她从入狱以来,鲜少有过笑容。
“要不等我研究出吸附剂你再摸?”
大姐头听闻此言,朝着小妹一瞪眼,“啧!你那笨手,再给大学生传染傻咯。”她不懂吸附剂,但听着就很科学,这是个搞科学的读书人,她是向来敬重读书人的。
监室众人笑起来,黎渊也笑,这一笑,像是一直郁结于心的闷气消散了些,她觉得胸口一直堵着喘不上气的感觉好多了。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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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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