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40,谢泠总算忙完上床前所有的事,由于叶莺的缘故,今天比平常晚了10分钟才回到床上,计划差点被打乱了。
谢泠坐在床上,摆好小桌板,打开台灯,将书一本本从包里抽出来,顺便整理一下今晚的任务。前20分钟给英语,半个小时给数学,再来半个小时给语文,剩下50分钟给历史和政治。
首先是英语。谢泠拿出五三开始刷题。本想一口气做四道阅读理解,然而母亲的话一直萦绕在心头,密密麻麻的字母更搅得她头疼,谢泠恨不得往脑子开一枪把脑子里那些没意义的话都灭掉。
最后在时限内只做完两道题,一对答案,错了一半!再认真分析详解,更想揍自己一顿,这么明摆着的坑也能往里面跳!
母亲的话语冷不丁地从脑子里冒出来。
——别跟我说什么高中更难了,更难了你自己水平没有提高吗?你考成这样好意思吗?
接着是数学。谢泠打算将之前整的错题重做一遍。费尽心思地琢磨了4道题,结果原来错哪现在依旧错哪。谢泠烦躁得想拿钻头钻一下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水。
母亲尖利的声音又猛地窜出来。
——你有没有好好努力,不要自己骗自己!
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积压的痛苦像火山爆发一样涌遍全身。谢泠感觉鼻子发酸,如鲠在喉,眼泪堵在眼眶里。谢泠使劲张着眼睛、咬紧牙关,试图将这些痛苦都压回去,然而这些无法外泄的痛苦都转变为内心的怒号。
我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可是你只在乎我的成绩!也是没有成绩,努力有什么意义啊!疲倦、痛苦、心酸,这些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吗?反正你从来都不在乎,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屑一顾吧。
毕竟再累也没有你赚钱累,再苦也没有单亲妈妈带一个孩子苦,你都能熬过去,我有什么熬不过的,我只要学习、学习就好了。
对,学习、努力学习,我之前那些努力还不够,还只不过是你口中“自己骗自己”的程度。我应该要往死里努力,真正的拿命去努力,反正高三本来就是要拼命不是吗?反正就算把身体搞出问题也正常不是吗?反正只要高考能考出好成绩就算把自己弄进医院也值不是吗?
谢泠瞪着眼,两行泪滑过双颊,湿漉漉的眼睛里闪着绝望和疯狂,嘴角扬起骇人的微笑。
可是我该怎么努力,我已经没办法再挤出其他时间了,还能怎么办?
谢泠冰冷的目光投向自己的手臂,手指稍微往上面一捏就捏出一道红印子。
要不然,用疼痛抹杀错误吧。用疼痛加深记忆,这样背诵效率说不定会提高,弱智错误说不定也会减少。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如果只要痛一痛就能提高成绩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吧!反正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应该是可以的吧!只要妈妈不知道,怎么样都没什么问题的吧!
要实在不行,不然把晚饭删了吧,这样复习时间又多出来了。虽然晚自习会很饿,不过习惯就好了,说不定饿一点效率反而更高呢!只要习惯了,就感受不到痛苦了。
谢泠依旧笑着,泪痕挂在脸上,眼里不再流出泪了,眼里只剩绝望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右手碰到了床边的日记本。她凝视着日记本,笑容逐渐消退,迷茫在脸上铺开。
写日记的时间还没到,可谢泠抑制不住自己想找谢泠零的冲动。
她的话一定能懂我!只有她能够懂我!
谢泠将桌上的书全放到一边,拿出日记本。台灯下,硬皮封面上点点绿叶和零散的黄花自在的舒展,一股无端的怒火升上来,谢泠皱着眉翻到最新页。看到那纯黑的页面,心头的怒火稍微消了消,她毫不犹豫地下笔,短小白色的字迹强横地霸占着最上端。
(谢泠零,我现在好难受,心里好难受。)
刚停笔,谢泠零迅速回应。
[被班主任骂了?]
谢泠愣了一下。是啊,今晚班主任也说了我一顿,而且我居然在嫉妒莺儿,我怎么能嫉妒她,她那么痛苦、那么难受,我怎么能去嫉妒她,我疯了吗?
(也有这部分原因。我今晚先被姐训,又被妈妈骂,回来陪舍友诉苦,嗯,就是感觉更难受了。
说到底她们各有各的道理,我没法指责她们,也没意义。一定要说还是我太敏感了吧,反正……)
谢泠还没写完,下方突然冒出红字打断她。
[你别跟我说什么都是你的问题,都是你的错这些话。我不是跟你辩对错的,而且对错这东西,就凭我们俩也辩不清楚。你现在脑子肯定一团乱麻,还是我来猜一猜吧。]
谢泠不服地撇了撇嘴。确实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了,要把那些话写出来就更烦了。但她又怎么会知道?我可没有能把十年前发生过的事记得一清二楚的记忆力。
[班主任大概是说你努力了但没什么效果。宿舍里不好猜,但应该是她们无意间谈起了她们的温馨家庭让你嫉妒了吧。至于妈妈,她啊,我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说你这没考好,那又不行,既不努力又浪费钱。]
都说对了!谢泠惊叹不已。
(我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吧!)
[当然,十年前的事早就忘差不多了。不过曾经的痛苦就跟钉子一样插在心上,就算拔了,还留着疤。那时候愁什么、苦什么、怨什么我还忘不掉。]
谢泠苦笑着,右手按住心脏的位置,感受着那微微的跳动,内心的疼痛似乎也伴随着跳动流入全身。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心里还是很难受啊!如果只是难受就算了,但是现在已经难受地复习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下方空白着,就像电脑突然死机了一样。
良久,血字显现了,一个个血字缓慢地蹦出来。
[如果只是帮你排解痛苦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但我治不了你的伤。只要是“谢泠”,都无法治愈这个伤。]
“伤”吗?谢泠轻轻抚摸这这个血字,神色黯淡。
也是啊,无论如何我都想象不出来治愈了这个“伤”的自己。
(只要能排解痛苦就够了,只要没有痛苦,有没有伤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谢泠暗自揣测,心痛、怜悯,不,应该不只是这样,似乎还有一些什么别的。
[谢泠,你会痛苦是因为你在攻击自己啊。]
(你在说什么!)
谢泠用力写着,似乎在用浑身的力气反驳,然而脸上却是一副被说中的表情。
[班主任谴责你的努力没有用,你生气却无法反驳;母亲斥责你不努力,你愤怒却不敢反驳;舍友分享自己家庭幸福,你记恨却不能反驳。
这些怒气在你长久以来的认知里都是不能、不允许存在的,你厌恶它们却没法让它们向外释放,他们自然化作攻击你自己利刃。]
(可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然我还能怎么办。)
[我说过,你只是个普通人。既不是成绩优异的天才,也不是心灵纯净的圣贤。可你把自己往天才和圣人的方向逼。
只要是天才的话,就能让崇敬的老师开心,就能让家庭氛围融洽;只要是圣人的话,就不会对老师、妈妈生气,就不会嫉妒舍友。真是美好的幻想啊!]
[既然只是一个普通人,就不要硬逼着自己去钻明显进不去的洞。不论是天才还是圣人,都不过是你保护自己的护盾罢了。]
(可这两个虚假的护盾没办法真正保护我,被老师训、被母亲骂、嫉妒舍友,我都会克制不住地难受,我必须用尽一切办法让它们变成真的!)
[你做不到。最终你只会逃避,忽视嫉妒、习惯痛苦,让自己的感觉变得麻木,最后麻痹自己相信高考一定能考好。]
(那我该怎么办!我只能这样了。)
[以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
(什么意思?)
[将你的愤怒——化作痛苦刺伤自己的利刃,刺向我。]
(你在说什么!)
谢泠飞快地写着,疑密布眉间,牙齿压着嘴唇,说不出是气愤还是不满。
[是我——这个来自未来的你,没办法让你的成绩提高,没办法让你的母亲温柔待你,没办法让你不会嫉妒舍友,拥有十年未来记忆的我什么都做不到,除了揭你伤疤外什么都做不到。]
谢泠顿时慌了,连忙提笔写下。
(不是的,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必须有关系!我作为未来的你居然没有半点用,你有理由对我感到愤怒,你必须对我愤怒。
如果外界没有让释放你的愤怒的出口,那么就把我当做这个出口吧,把一切都怪罪到我身上,把只能只想自己的利刃对准我!]
血红的字狰狞地刺入谢泠的眼球,坚决、疯狂从字里行间涌出来,化作抓住自己意识的魔爪。谢泠感到一种无端的恐惧。
(你觉得我做得到吗?这是迁怒,我的良心连嫉妒都不允许,难道会允许这种事?)
[为什么做不到?本质上我就是你啊,伤害我和你平常伤害自己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将愤怒寄存到另一个自己那而已,这有什么做不到的!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就是你吗?]
(不是的,我相信你,可是我,我害怕,我不想这么对你。)
谢泠慌张地发抖,字迹混乱而急促。
[你可以这么对我,就像你这么对自己一样。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来,写下来吧,跟着我写。
“我恨你!都是你的错。”]
我,我做不到!
谢泠的右手剧烈地颤抖着,她怎么都下不去笔。
[没事的,相信我,这样就能舒服多了,这样就能够继续复习下去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高考不是吗?
写下来吧!“我恨你,都是你的错!”]
一瞬间,谢泠就像被蛊惑了一样,颤颤巍巍的笔猛地落到黑色的纸上,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字从笔尖刺下。
(我恨你,都是你的错。)
[真乖啊,就该这样。]
[“你从未来回来有什么用,根本帮不上半点忙,你有什么脸和我说话。”]
(你从未来回来有什么用,根本帮不上半点忙,你有什么脸和我说话。)
[“你既然从未来回来却没办法提高我的成绩,你回来干嘛,你就是废物!”]
(你既然从未来回来却没办法提高我的成绩,你回来干嘛,你就是废物!)
够了!这样就好了!
谢泠止不住地扬着嘴角,疯狂的笑容刻在脸上。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畅快!对,不是心酸、不是痛苦,是畅快!可以毫无顾忌地将错误推出去,不假思索地指责对方,这是她从来都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事。她的理智硬拉着她,让她停下手中的笔,可是她止不住地想继续、继续将不敢、愤怒这些垃圾,全部、全部扔给对方。
[还要继续吗?]
还可以吗?不,不可以,你会受伤!
[不用顾忌我,我不会怎么样的。]
不,不可以,已经够了!
最终理智战胜了疯狂,将她拉了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一般平静的神色。
(不用了,我好多了,谢谢你。)
[没关系。我说过,我爱你,我能够包容你的一切。]
爱,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爱!“我”会拥有这种情感?
谢泠搜刮脑海里见过的“爱”试图寻找能与之匹配的情感。
不是亲情,妈妈不会逼着我伤害她。
不是友情,没有人会想让朋友伤害自己。
应该不是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互相伤害时也是痛苦的。
那这是什么?
[你应该又在多想什么了。不过想这些又什么用,反正也都不重要不是吗?你现在最关心的不该是高考吗?]
是啊,我在想什么!我应该要抓紧时间复习!
谢泠看一眼闹钟,比预计“写日记”时间还要长一点,但勉强还能把今晚的任务解决掉。
(我去复习了。)
写下最后一句话,谢泠将日记本合上放到枕边,把一旁的复习材料抬到桌上,再次投入复习中。
这章卡文卡好久了,怎么写都不对劲,今晚总算把这种感觉写出来了!
是的,两个人某种意义上都是疯子,正因如此,只有她们“自己”才能理解“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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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将愤怒的利剑刺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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