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战起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莫谦始终记得，自己刚刚受困于噩梦时，在就医无果后，曾经寻求过宗教的帮助。

不靠谱的江湖骗子姑且不说，正式修行者对他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

最后，慈恩寺的方丈叹息着说出这句话。

“这是让我将梦里的事情当作幻觉，不必去注意？”莫谦垂眸，看着寺庙里养着的一方莲池，锦鲤在莲叶下摇曳金红的尾巴，“可我在梦里的时候，怎么也不记得这是梦。”

“善知识。”

老和尚双手合十：“你在此方人世间的时候，难道知道此方是个幻境吗？”

“梦里的梦是梦，现实里的梦便不是梦吗？”

莫谦聪慧，自然知道老头是什么意思，他摇摇头，反驳道：“噩梦是假的，现实也是假的，那么，何处才是真的？真的像经书里所说，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真实不虚之境？”

老和尚想了想，点头：“按照佛菩萨的说法，自然是有那么一个境界的。”

“嗯？”

“不过，普通人分不清真实境界和虚幻境界，就像你在梦里不知身是客，如果一定要辨清，反而会让人疯癫。”

就像庄周梦蝶，如果一味揪着自己到底是蝴蝶还是庄周这个问题，那么等待他的只有崩溃。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去辨认，浑浑噩噩地苟且活着吗？”

老和尚依旧笑着摇头：“当然不是，庄周自然不是蝴蝶，但庄周也不是庄周，庄周可以是蝴蝶，庄周也可以是庄周。”

莫谦：……所以说，他最讨厌禅宗的谜语人！

“我的年纪大了，不过常看见小朋友在庙里，不想配大人拜佛，就坐在屋檐下打游戏。我也玩过几把，现在科技真发达，甚至可以给自己的角色捏脸换衣服，能跑能跳，还能做出各种人生选择。”

莫谦：……大师还挺潮流的。

老和尚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游戏角色是假的吗？”

“自然是的。”

“玩游戏的孩子们知道这是假的吗？”

“大部分是知道的。”

“既然是假的，为什么要往里面充值那么多钱？为什么要认认真真做任务？为什么要给小人买那么多衣服，为什么要对游戏里虚假的角色付出真心？”

“游戏里的角色是假的，但既然是你在操控，那么可以说，那个角色也就是你吗？”

莫谦无言以对。

他倒是很想说，纯粹是一些玩家沉迷二次元，对纸片人动了真情。但他也明白老和尚的话，就像纸片人是假的，但对纸片人的感情是真的，你操纵着游戏角色，那么，游戏角色就成了你的一部分。

“所以，庄周是庄周，庄周也不是庄周，甚至可以是蝴蝶。善知识也不需要去分辨哪边是真，哪边是假。”

老和尚给了莫谦一把鱼食，微笑道：“只需要顺应本心，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可以见性成佛。”

真假从来不重要，沉迷于辨别真假，反而会迷失。

重要的是——

你该怎么做？

莫谦平静抬头，看向有着简白面容的诡异神像，感受着身边的阴冷恐怖之气，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拿出空间里的驱鬼符和枪，对着身后寒气最终的地方连开数枪。

转身之时，一道火墙笼罩周身，显得凛然不可侵。

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

“降魔除妖。”

一轮戴胜在眉心缓缓散发光芒，让容貌艳丽而具有攻击型的青年显得柔和几分，连周身火焰都不再暴烈愤怒。

莫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仿佛幻觉，却带着讶然和恍然。

“莫谦？”

那个声音轻轻呼唤着，仿佛不敢相信似的。

莫谦的眼眸微微睁大，还来不及说什么，堕腐女王营造的幻境就片片碎裂，眼前仍然是血鬼塔的场景，只不过——

为什么王东会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看向自己的眼神瑟瑟发抖，好像他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似的。

莫谦心下一寒，暂时抛开之前听见简白呼唤他的“幻觉”。

“你清醒了。”阴冷的声音从自己的嘴里说出，却不由自己的大脑操控。

毕竟，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血骨之王，而不是外来的卑鄙的入侵者。

即便有轮回作家社帮助，稍稍压制住血骨之王的灵魂，然而，也只能做到让两个灵魂暂时处在同一个躯壳里共存，甚至血鬼之王还隐隐占据上风。

说实话，莫谦非常理解血骨之王。

作为深渊统治者，固然被一个外来灵魂占据身体。嗯，是不是听着挺熟悉的？

没错，上个副本里的鬼王方芳不就是这样的倒霉蛋吗？

而这也是莫谦心存怀疑的地方。

作家社显然有两种投放方式，第一种类似于《杖头尸戏》和《无人弄》，玩家扮演的是外来者的形象，比如游客、或者误入鬼蜮的旅人，他们不会取代和占据任何人。

而第二种就是《海》和《深渊地狱》，玩家直接成为故事里的一个角色。只不过相比于这次副本，《海》副本里的美国大兵在遭遇未知时是一个人，所以没有太明显的取代敢。

以作家社的能力，显然选择任何一种投放方式都可以，为什么非要用第二种呢？

总不见得是为了更有娱乐性？

还是为了给玩家制造“扮演”难度？

莫谦想起了《海》里的那个身份成谜的史密斯医生，再比如此时此刻的血骨之王，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不过，若是如此，鬼王方芳又算什么样的存在呢？

“如果我说，我们并不是敌人，您未必会相信吧？”莫谦脑子转得飞快，语气却显得无奈。

血骨之王平静回答：“不，我相信。”

……很好，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存在。

莫谦笑了起来：“您真是与众不同，难怪在那么多被选中的身份中，唯有您能清醒过来。”

“恭维我没有什么用，若不是伊丽丝制造的幻境，你不会陷入沉睡，我也不会因此苏醒。”

“但是您在苏醒之后，立刻找到症结所在，不是吗？”

“找到，并不代表能解决。虽然我听不见你们所谓的‘系统提示’，但是很显然，它发现我清醒后，想要我死。”血骨之王的语气依旧冰冷而平静。

“不难理解，它不会让自己的所有物离开掌控。”

莫谦离开幻境后，自然也得到了轮回作家社的系统提示。

也许是因为特事特办，为了让莫谦配合消灭血骨之王，除了之前给的那些奖励外，作家社还额外给了他一个许诺——

如果莫谦在这个副本里因血骨之王而死亡，他可以拥有一次复活的机会，等于帮他解了后顾之忧。

不必担心死亡，还能获得传说级称号和道具。

对一个新人来说，这种诱.惑几乎是不可抵挡的，他和血骨之王处在同一个身体，尽管无法彻底压制对方，也能极大影响对方的战斗与反应速度，和队友配合得当，杀死这个意外觉醒的npc并不太难。

然而，莫谦并不打算这么做，只不过……

“您为什么会相信我？”

“即便你被伊丽丝的幻境压制，你的灵魂依然留在这具身体里。”

曾经为寒月之神的深渊统治者表情平静：“嘴巴会说谎，但灵魂不会。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会沉迷于外界的各种刺激，而忘记自己灵魂真正想要什么。”

简单来说，血骨之王感受到了莫谦的灵魂，知道这个刺头本就不服管。

被侵占身体的神灵自然要反击，但从灵魂到身体都被控制的凡人难道就会被驯服得像狗一样吗？

取得共识之后，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减轻很多。

当然，血骨之王依旧是那副苍白阴冷的模样，只是人类玩家的心理状态会好上不少。

“所以……我们算是和，嗯，血骨之王联手了？”

王东一脸茫然地看着小伙伴，很快明白过来，莫谦轻松地做出了何等离谱的决定。

他的音量忍不住提高几度：“你还记得，我们是被轮回作家社捏在手里的吧？！”

当然，他说到“轮回作家社”的时候，声音被扭曲隐去一瞬间，以免让面前的血骨之王听到。

王东急得团团转。

很少有玩家心甘情愿给作家社当狗，然而，这是他们区区凡人能决定的事情吗？

君不见，连已经超凡入圣，脱离“人类”范畴的大佬们，至今不都困在这片诡异又神秘的空间？

他们拿什么和作家社斗？

他们也许刚有想搞事的手法，作家社就能随手派一个任务，让他们送死。

甚至是……直接抹杀。

等等，好像轮回作家社很少抹杀玩家？

面容苍白、骨瘦如柴的阴冷男人摊开双手，无所谓地笑道：“如果作家社真的想碾死血骨之王，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而是要发布任务？如果它认为我们和npc合作不妥当，又为什么不直接杀我们？”

“与其猜测一个也许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的想法，不如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王东看见面前的统治者气质陡然一变。

莫老弟在使用这具身体时，哪怕再是故意伪装，都无法营造出如此强烈的阴寒郁沉的感觉，好像血骨之王本身就是一块永恒不化的血冰，只是对上一眼都会被冻伤。

“从对抗人类联军开始。”

他语气阴冷地说道。

作为第一地狱的统治者，对方如果想要借助此世界之手杀他，就只能从人类联盟入手。

“我们需要帮手，以及……我需要和伊丽丝聊一聊。”

堕腐女王吗？

莫谦沉吟片刻，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堕腐女王的能力已经证明对玩家有效，如果连莫谦都陷入幻境久久不能自拔，那么，也可以利用这点来对付其他有敌意的玩家。

然而，还不等血骨之王和莫谦等人出发，异变再次发生。

轰隆隆的雷霆之声裹挟着圣洁浩荡的白光，从血池底部透出来。

这种程度的圣光……难道他们被苦修会偷家了？

不，不对。

“第二地狱？”莫谦在内心深处询问血骨之王。

血骨之王眼神晦暗不明，尽管仍旧平静阴冷，但莫谦却能察觉到他内心突然涌起的怒意。

“还有第三地狱。”

莫谦瞬间了悟：“苦修会出手……不，是作家社出手了。”

血骨之王听不到“作家社”几个字，但是他多少猜到怎么回事。

正如莫谦所猜想，为了和自己的身份持平，人类盟军阵营必然有个同等地位的玩家。根据血骨之王的手法，机械圣者并非入侵者，那么，对方必然在苦修会的大军里。

作为光明之主的虔诚信徒，苦修会是个等级森严的宗教组织，甚至虔诚到有点疯狂。

苦修会的教皇没有参与此处出征，除去身份最高的几位圣徒外，最引人注目的，应该就是圣女格兰特。

圣女格兰特很可能就是玩家。

而就在刚才，轮回作家社为了对付“背叛者”莫谦和“觉醒者”血骨之王，必然给了圣女一个巨大无比的外挂，才让对方一举端掉第二地狱，重伤第三地狱。

没有堕腐女王的特殊能力帮助，血骨之王的计划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所谓“釜底抽薪”，无外如此。

然而，莫谦觉察到，血骨之王的愤怒并不仅仅如此。

作为一个情商并不算低的人，莫谦很快抓到了那一丝诡异，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堕腐女王？”

要知道，堕腐女王可是恨不得宰了血骨之王。

“终世主君被压制住，不然，不会让第二和第三地狱受到这种宛如光明神降临般的重创。”

血骨之王没有回应之前的问题，莫谦也只是随口试探，很快将心思收回。

“对方冲我们而来，圣女必然不会放过第一地狱，看来唯有迎战这一条路了。”

血骨之王伸出骨瘦如柴的苍白手指，脸上戴着面无表情的阴冷平静。

然而，他身上的极寒和血腥味却愈加浓重。

深渊统治者会惧怕迎战吗？

不，他们灵魂深处涌动的就是永远无法平息的战意。

跟随统治者的愤怒，第一地狱宛如海啸般升腾起一阵阵的欢呼、颤栗、战吼、喧哗，所属的深渊族群都被这股磅礴恐怖的战意笼罩，仿佛被注入无尽力量，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撕碎。

战斗，战斗，战斗！

来吧，让滚烫的血液盈满第一地狱，摘下无数头颅献祭给他们独一无二的王！

杀死敌人！

撕碎一切！

*上周工作有点忙，所以周更了，我之后尽量保持一周有两三更，如果十点前没更新的话，一般当天就不会更新了，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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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深渊地狱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