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下雪的夜里是死寂的。

星辰月光都被深黑的天空吞噬,万物都消失了踪迹,翻墨般的云层压得极低,令人息窒。

除却无边无际的黑色,能看到的,是由万尺高空渐渐飘落的白雪。

从混沌中清明,这是文礼看到的景色。

他以为,这便是死后魂归之地。

“哎呀,这孩子好可怜,要不把她带回去吧?”

“你脑子是坏了,我们哪有钱养她,报个警就当积德了,走走走,别让人看见以为是我们丢在这就完了。”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寒冷的雪夜里,衣着单薄。

从他们的话里,文礼才注意到,在他身侧,有一个应该只有几月大的婴孩,她身上裹着一条破旧的薄毯,雪花落了她满身。

文礼抬起手,想遮挡落雪,却发现白雪直接穿过他的身躯。

他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刚才的两人,言语间也像未曾看见他一般,想必他现在只是一缕魂魄,心有不甘,才残存于世。

“世人多恶,你怕是活不了。”

文礼躺在雪地,看着风雪愈来愈大,徒劳地将衣袖挡在她的身上。

他嗤笑死后却有人为伴,未想到,会有人救她。

三两个人,甫一看到她立刻解开厚重的外衣,跑到她身边时,小心地将她抱到怀里,用外衣裹住,其他人也是脱下自己的衣服,一层层给她包上。

冰天雪地,素不相识,文礼只能叹一句她是命好。

他们说的话大多数他是不明白的,不过骂人的话还是理解。

见他们匆匆离开,文礼收回视线,仰面看着落雪。

白雪会穿过他的身子,堆积在地面,他在这世间,显得分外多余。

他慢慢闭上眼,连思绪也消失。

雪越下越大,雪花好像淹没了他。

“田女士,我为什么叫离离啊?”

小女孩的声音,突兀的传入耳中,文礼睁开眼,看见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抱着正在晾晒衣物的中年女子的大腿,嘴里咬着个青枣,说话也是含糊不清。

“因为你来的时候,是春天,地上的雪都融化了,新生小草刚冒出来尖儿,又翠又绿,就像你吃的大青枣似得。”

“那我为什么不叫大青枣呢?”

“哎呦,大名怎么能叫青枣儿呢。你们的名字都是院长给取的,她有文化,每个名字都是有好寓意的,我年纪大了,就给忘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

“你听明白了啊?”

“没有。”

小女孩老实地摇摇头,见她要拧衣服了,就主动抓着衣服的一头帮忙,拧衣服的时候连脸上的表情都在发力。

文礼站在一旁的梧桐树下看着,伸出一只手,等待着风吹叶落。

树叶是从他的掌心穿过,慢慢落地的。

“死后,便是这样的吗?”

他疑惑地自问,以为自己是在闭眼后,便如同尘埃般,何时风起何时飘,何时风停何时落。

可再试一次,并未出现任何变化。

他也不再意了。

久而久之,他渐渐发现,自己确实是会不时从一处变换到另一处,连着所在的时间也是变化的,只不过有一点,从未变过。

他一直在这个女孩身边。

倒不是没试过离开,只是上一刻离开,下一刻遇见的还是她。

他好像是在她的一生中,所有皆是与她息息相关。

无法离开,他的消遣就成了看她。

她能从年纪比她大上四五岁的男孩手上,连本带利骗回被抢走的糖,给其他人分糖时被那男孩看见,立刻跑去找大人,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委屈可怜像受了天大冤屈,连着其他孩子也帮她求情,她就从来没吃过亏。

明明只是不到六岁的小孩,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倒是一大堆,成天能编着故事从其他孩子手里换饼干,也实在厉害。

她这精明机灵的个性,也多亏身边的人愿意哄着她。即使被提问时回答的不着边际,也会有人夸一句奇思妙想。

“你何以如此幸运,遇上的尽是善人。”

文礼看着,都觉得她运气实在是好。

其实,她遇到的也不净是好人。

她七岁时,被一家人收养,满心欢喜以为终于有了家。

起初,那家人对她也算是好的,只不过在家中老人过世,多分得遗产后,便没有人在意她了。

直至那户人家自己生了孩子,平日里冷眼已经是常态,若是他们心情不好,少不了对她的辱骂。

他们言语间的恶意,文礼听得都恨之不能动手。

可她却全然不在意,心态好得出奇。

“你骂我我就反弹,挑拨你们婆媳关系,曝光你们骗遗产,让你们知道家庭伦理大悲剧的威力!”

能在这样水深火热的环境里,当了一家好几人的间谍,探听消息,传播风声,还稳立不倒,确实只能夸她一句厉害。

她靠着自己一个人,读完了高中,大学,终于彻底和那个虚假的家分离开,一个人生活。

浮光掠影,此去经年。

文礼不时会如同入梦一般,但再清醒依旧是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变化,只觉得逝者如斯。

万事云烟忽过,他的前尘,已是故梦。

生时已是痛苦,死后何必还纠结不放。

与她相伴久了,好像也学会了她的好心态。

每日看着她,也是一大乐趣。

他以为,接下来的时光会这样平静过去,从未曾想过,有一天会听到她说及他的名字。

“取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怎么这么难啊,不靠谱的取名网站连南宫神牛这样的名字都有,还是得靠自己,让我看看名人名言。”

“君子有六德,礼智义厚信仁,守君子六德,顶天立地于人间。”

“好像没人用过,就这么决定了,我的崽,你就叫文礼了!”

他看着她在键盘上敲打出他的名字,大纲上凌乱地列着梗概,皆他熟悉的人,所知的事。

刹那间,他身如坠冰窟般。

曾经因为看到她受辱时不能出手,心中觉得愤怒,此刻却是因欲杀她而不能动手,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原来他只是故事里的人,他的苦与痛是她起念就敲定下的,她让他父母亲人一夜间命丧火海,她让他流离失所,腹背受敌,她让他数度被害,濒死却只能苟且偷生,凡此种种,皆是因她。

文礼再看着她,只觉得厌恶。

“嗯,码不下去了……”

她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写出满意的文字,这种情况下,她会放音乐,喝酒。

“虐不动了啊,嗝……”

她好像已经喝醉了,脸贴在键盘上滚来滚去。

“崽崽妈妈好累啊。”

她突然就哭了。

“好对不起你呀,写过这么多人,好像你真的是最惨的,我应该给你写个番外,让你生活幸福家庭美满,有个可爱的老婆,还有一群小包子,然后天天都开开心心的,琴瑟和鸣,三年抱俩,相信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放心吧!”

她说着说着,突然捏着拳头激动地在桌上捶了一下。

“哈,伤感的音乐果然很有用,我的灵感来了!”

一个个文字在屏幕上显现,文礼看着,突然觉得心中痛恨却又无力。

于她而言,她只是所想到的记录下来而已,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只是文字拼凑下,幻想中的人罢了。

他不应厌恨她,厌恨也无法。

“发表……在哪里来着?”

她喝多了,脑袋晕乎乎,只想马上睡觉。

“好了,床床,我来了!”

手里抱着一只拖鞋,她激动地跑回卧室,一见到床就直接趴下,卷着被子裹住自己。

“文礼……”

她早已不是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已经习惯,但这次,她迷糊地半睁着眼睛,看着的方向,正是他所在的位置。

“对不起,我欺负你了,我会补偿你的!”

他还以为,她是能看见自己了,走到她身旁,没想到只是巧合,她依旧说着酒话。

“你想要几个老婆鸭?不行,要1v1,那要几个小包子呢?可是我好像不太会写酱酱酿酿的剧情啊,你委屈一下吧……”

他站在原地,看了她好久,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准备走开。

“你是谁呀?”

她看着他,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泛起雾气,看起来消减了一些酒后的醉意。

“好像认识?”

她晃了晃被她抓住的手指,眯起眼睛开始打量。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文礼转回身子,盯着被她勾住的手。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颈项。

他原以为心中早已释然,其实还是没有,他依旧想杀了她。

“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怎么不说话呀?我可能说了,你知道吗我是班上话最多的!”

她歪头看着他,笑得迷迷糊糊的,像只小猫。

文礼能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只要他的手一握紧,就结束了。

她晃着脑袋,一点点把脖子往下缩,最后直接把自己的下巴搭在了文礼的掌心。

“头晕晕……”

她看着地板,慢慢闭上眼,在他手上蹭了蹭直接睡着了。

文礼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只是扶着她躺下。

一定是她身上的温度让她舍不得。

“文礼……”

她上一秒还是熟睡的样子,下一秒立刻掀开被子坐起身,眼神清醒好像已经醒酒了。

“怎么?”

“我一定赔你一个大胖媳妇儿!”

实在是醉的不轻。

“要抱抱!”

“……”

文礼按着她的脑袋,让她躺下,哪知道她咬着被子哭了起来。

“呜呜呜,都欺负我!”

要不是看见了她偷偷用眼神瞟自己,文礼也要被她的假哭骗了去。

他屈起手指,就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哼,嘤嘤嘤!”

她一把用被子蒙住脑袋,躲了起来。

文礼看着,不知不觉间哑然失笑。

他决定,不和她生气了。

此后,她写故事时,文礼会在她身边看着。他想明白了,对他而言,那已经是结束了。而且看自己走到生命尽头,也是奇妙得很。

“哼,终于,完结了。”

“哈哈哈哈哈哈再也别想催更了,老子完结了哈哈哈哈哈!”

她高兴得很。

估计很快就会忘记。

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有所不同,眼前的一切逐渐被刺眼的白所吞没,连她也消失了。

文礼的身子不断下坠,意识陷入混沌。

他想自己应该是放下了,不再有执念,于是,终于要离开了。

如果有什么不舍,那就是她吧。

只是她许下的赔偿还没有兑现,他还在等着。

再度清醒时,文礼回到了刚出生时。

他意料之外地重活一回。

姑且把这当做是她的赔偿吧,再一次,他不会让旧事重演。

他步步为营,谨慎地过着每一日。

一切如故,除了遇见她。

“老天你怎么在这种事上就特别眷顾我呢?要是能穿成一个资本主义富小姐也就算了,竟然把我一个新世纪好青年变成一个负债累累的杂役……”

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得眼睛发红。

“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呃,没事。这位小公子啊,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下人的院子啊?”

“我的猫儿不听话,总是趁着我不注意就想逃,我特地来找她的,我很担心她。”

“这样啊,它可能只是想出去玩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又回来了。”

“可我好担心。”

“那我帮你找找吧,它叫什么名字啊?”

“叫……离离。”

“啊?”

————之后——————

李离离:文礼你知道是因为我才这么惨后,是不是很恨我?

文礼:是。

李离离:有多恨呀?

文礼:恨不能扒皮拆骨,千刀万剐,啖肉饮血,挫骨扬灰。

李离离:瑟瑟发抖……

-2017-03-18 01:19:28

唉,我的作话刨活了。望天. jpg-2020年2月16日23:00:01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